他是王兄

他是王兄

今夜確實有下雨之兆,風吹得滿庭影搖,淑兒沒有守夜,另安排了人留下。

婆娑暗影里有一個老太監領著一個人穿過夜幕而來,那人深靛色的官服,身邊帶著一個藥箱,是陸太醫。

守夜的宮人並未多問,近日殿下身體不適,王上是吩咐過要請太醫來時常看看。

門開了,老太監止步站在外面,對其他人說:「殿下喜靜,奴才門就不要進去擾了殿下休息。」

宮人們也怕惹了殿下不快要受罰,於是個個都乖乖的站在外頭,繼續守夜。

進殿之後陸太醫就放下的藥箱,慢慢往裡面走。

裡間的燭火還未熄,連枝宮燈上一簇一簇燭光晃著,煌煌似寶華明宇。

殿內很靜,靜到外面風動葉聲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皂靴踏在地上越發顯得悄無聲息。

一簾琉璃折出光暈微閃,晃晃蕩盪的被拂開,發出清脆而細微的聲音,因為來人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樣。

裡間那座屏風隔絕所有窺探的視線,繞過之後才看到裡面的人已經在床榻上卧下,不過應該是小憩,身上的衣裳還沒來得及脫,單薄的中衣外披著一件淺玉色寬袍,未束的長發落了滿肩。

又美,又高華,似仙卷神祇——他的美貌天生高人一等。

陸太醫站在屏側未動,靜靜地看著安然睡著的人,就像從前無數次,在華貴的金玉王宮所見過一樣。

燭光拉扯他的影子,才看出他站得很直,背脊不似以往那樣一直微微佝著,他的身形甚至十分挺拔俊削,看雲容的眼神十分直白大膽,深邃的眼底似乎藏在什麼驚濤駭浪。

先單手籠著內間的燭火將它吹熄了,姿態十分隨意,但一舉一動隱約間帶著骨子裡教養多年的矜貴,一個不經意的側影即可彰顯。

內間暗了下來,晦暗下珠光寶氣變得朦朧隱約。

至於床側,他半跪下來,在這根本看不清人臉的黑暗裡,認真地看著雲容,看了一會,他垂眼幽幽一嘆。

「好好睡吧。」許久,黑暗裡這極輕的一句,混著今夜庭中風雨,無人在意。

不知不覺,雲容睡沉了過去,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霍儀又來了——雲容並不意外,因為前幾天晚上,每天晚上他也都過來的,他知道。

但是今晚的霍儀和這風雨一樣不作絲毫掩飾,他看雲容的眼神早已暴露了這幾日惺惺作態的偽裝。

而後一切,似乎理所當然歸於床榻。

死水一般的心,挨到今日他終於裝不下去,雲容忽然心中釋然,也不知道這幾天自己在等什麼,很累,或許就是在等他暴露本性的今天。

「霍儀。」雲容的聲音有些輕微的喘,但還算清醒,帶著一貫的無動於衷,「我早說過的,你想怎樣就怎樣。」

完全沒必要耗這些日子的時間。

風好像停了,但外面下雨了,淅淅瀝瀝的雨珠墜地敲檐聲格外清晰,和殿內這般糾纏格外映襯,昏天黑地一場。

一夜寒雨,雲容第二日便受了寒,他到夏王宮之後身體就變得孱弱了很多,稍微一點寒意便將他浸得渾身發涼,只能躺在床榻上休息。

其實他在出神,可有可無地想著昨夜那個夢,似真似假,他快要分不清了。

陸太醫被請了過來,自秦老太醫告假之後,都是他到瑤台宮來給雲容看病。

床榻里的雲容在閉目休憩,只有一隻纖細的腕子探在帳外,像在等著誰,無力而引誘。

陸太醫自如尋常跪在床邊,低聲恭敬問:「除了體寒,殿下身上可還有什麼不適?」

裡面的雲容似乎要睡著了,聲音軟而嬌,輕輕「唔」了一聲,努力讓混沌的神思清醒些,隔了一會才說:「沒有。」

他雖累,但身上並沒有什麼不適,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陸太醫剛把手搭上給他把脈,外面就傳來了動靜,太監的聲音遠遠就傳來了,是霍儀來了。

雲容想起身,手腕卻被陸太醫抓著,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帳,他詫異地看過去,陸太醫也看著他,目光交接間雲容微微一愣,接著手中被塞了什麼東西。

一切只在一瞬。

霍儀很快就進來了,他走得很快,進來直到了床邊,問已經垂首站在一邊的陸太醫:「人如何了?」

陸太醫如實說了,並不是什麼大病,霍儀就讓旁人都退了出去,

「昨夜天涼,孤命人關好了門窗,沒想到今日還是受了寒。」他掀了帳子關切地對雲容噓寒問暖,雲容則想,僅關了門窗有什麼用,若非是他這段日子以來的折磨讓他落得如此,自己也不可能生病。

但霍儀好像絲毫不以為自己有什麼不對,雲容把他當禽獸,他只有冠冕堂皇的假話和色慾。

「雲兒病了,孤放心不下。」霍儀還記得之前自己說過的話,但是現在並未得雲容答應卻見了面,他有幾分示好地說,「等雲兒病好了,孤給你賠罪。」

雲容以為他又開始作態了,賠什麼罪,若真的關心他真的如他自己所言那番真心,一直以來便不會不顧他的意願和他做那些事。

但事已至此,他知道自己不能不識好歹,既然霍儀這樣說了,他難不成還要繼續抓著不放,那明顯就是自尋死路,於是順著霍儀的台階下了,沒有提之前的事。

他的心中還有事,現在霍儀已經把該說該裝的都演完了,雲容也就順勢說:「王上應該在上朝吧,莫要耽誤了,我有些累了。」

霍儀確實因為聽說雲容病了,所以剛從前朝過來,但現在不想再回去了,不過他確實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陪著雲容睡過去了便離開。

而霍儀一走,雲容就睜開了眼。

縮在被子里的手中一直握著之前陸太醫給他的東西,雲容之前還有些奇怪,但拿著這東西,熟悉的觸感讓他心中隱約有了猜想,此刻看清了,確定了,不由眼瞳一顫。

手中的玉指環他曾無數次見過,因為最開始這是他讓人千辛萬苦尋來的,是他親自送給王兄的。

王兄……光是想到他,雲容枯槁荒蕪的心就忍不住揪緊,又是期待,又是緊張,甚至想要落淚。

他攥緊了玉指環,緊緊捂在自己的心口,在這陌生王宮裡早已冷卻的身心,竟慢慢有了溫度。

在大夏的雲容身心皆死,霍儀殺了他,僅存一線奢望,一點餘溫,那是對回襄國的殘念,是對至親連著血脈的思念。

在這裡,他也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王兄,如今他等到了,王兄沒有忘記他。

若世上所有人都誤解他獻媚惑君,那他堅信至少還有一個人會明白他的痛苦,會在天下人的唾罵聲中披荊斬棘來尋他救他。

一定是這麼多年最是護他寵他的王兄。

之前他從沒有注意過陸太醫,現在想起來每次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帶著深意,他的眼神……那是王兄。

雲容可以肯定,是王兄來找他了。

半晌好不容易整理好激動的心情,將玉指環藏好,他對外喊:「來人。」

淑兒聞聲而入,不待她問,雲容已先開口:「我有些頭暈,再去請太醫來。」

淑兒自然不敢耽擱,趕緊出去差人請太醫,而後再進來伺候:「殿下好生躺著,太醫興許還沒走遠,奴婢讓人去追,應該很快就到了。」

坐著的雲容被扶著躺好,整顆心都如擂鼓似的彷彿隨時要跳出來一樣,沒多久陸太醫果然被帶了進來,雲容幾句話把擔心不已的淑兒打發出去之後,這才敢去看來人。

心思激動的並非雲容一人,陸太醫也不再掩飾身份,直接揭了臉上的易容面具。

看到那張暌違已久的臉的瞬間,雲容終於再也忍不住落了眼淚,像是終於安心了,心底狠狠的鬆了一口氣。

像是赤足刀尖的人,終於找到了依靠。

許是太過驚喜,雲容坐著愣了一會,淚已不知不覺順著腮邊滑落下巴,他才喊了一聲「王兄」,接著竟直接往雲衡的方向撲過去。

身形不穩的雲容險些跌下床榻來,好在被雲衡扶住摟到懷中,如失而復得的至寶一樣捂到懷中。

「王兄。」雲容抱得很緊,整個人都埋在他懷中,渾身都在發顫,不是在霍儀懷裡的害怕,他在雲衡懷裡,只覺得委屈,這麼多日來的委屈痛苦他一人扛著,終於在今日卸在了雲衡懷中。

因為他不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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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人都沒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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