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傷別離（九）】
登州府的過年習俗向來是從臘月二十三小年開始的。
一般年前安排是臘月二十四、五、六這三天是女人們做花樣麵食的日子。最常見的一種是棗餑餑。據說這餑餑原是夏國北地人對多種麵食的統稱。他們做餑餑的原料原都是糜子、粘谷和粘高粱，這些都是當地人種植的主要農作物。糜子加工去皮后俗稱大黃米。粘谷加工去皮，稱為小黃米。粘高粱加工去皮叫粘高粱米，這三種米經碾磨加工，粉碎成面狀，然後才能製成各種餑餑。
夏國北地人幾乎都是漁獵民族，長期在野外捕獵和征戰，攜帶黏食類餑餑，既省事又抗餓，慢慢地養成了在居家日常飲食中也吃餑餑的習俗，並且在婚喪禮俗以及祭祀祖先和敬神時也多用各種餑餑。
不知道從何時起，北地人進入其他地方的時候，也將這一習俗帶入各地。其中，這登州府將這一傳統又給發揚光大，做出具有當地特色的棗餑餑。
一般登州府人做餑餑都是發麵做的，寓意「大發」。「棗」字又與「早」諧音，故大棗餑餑蘊含「早發」「大發」之意。不管是期盼日子蒸蒸日上，還是渴求家族興旺發達，總之，這「發」字著實包含了登州府人祈求過上好日子的美好心愿。
除了棗餑餑，當地人還會做一些「磕餑餑」。做這種麵食都需要用專門的模具，使用時將和好的麵糰放入刻有花紋的模具中按好成型，然後一磕倒出來，所以將這種麵食取名叫「磕餑餑」。
這種麵食沒什麼太多的技巧，樣子是否好看完全取決於模具上的花紋。像王若素的娘親和祖母，一般在過年時候用的都是蓮蓬和魚的形狀的模具。當然，選什麼圖案也不是無緣無故就選擇了，尤其是過年時候做的面試，都是求個好寓意。比如蓮蓬，當然是因為包含連生貴子，多福多壽，蓮開並蒂等吉祥寓意。那魚就更不用說了，自然是取年年有餘的意思。
其他人家心靈手巧的，還會自己再做一些花樣。王家兩位做媳婦的，向來手不巧，最多再做幾個元寶和剩蟲樣子的麵食罷了。好在王若素也不是一個喜歡翻花樣的小姑娘。家裡做什麼她就跟著學什麼，以至於祖母特別擔心地問她，將來嫁人了，婆婆讓她做什麼錢串子之類的她要不會做可怎麼辦？
誰想到她大大咧咧地說：「這有什麼難的？家裡有那麼多錢串子的話，自然不稀罕做什麼麵食錢串子！所以，我要能賺很多銀子的話，婆婆自然不會說什麼了。」
嚇得她的娘親趕緊堵住她的嘴不讓她胡說八道。
「呸呸呸！財神老爺大人有大量，家裡小孩子不懂事瞎說的，您可千萬不要當真。她不會她可以學，一定會做各種各樣好東西供奉您的！拜託拜託千萬保佑來年我們還有銀子可以賺。」
除了做麵食，女人們還會抽時間去趕大集，買一些紅紙回來剪窗花、寫春聯什麼的。往年家裡的春聯都是在集市上拜託別人寫的。這大過年的，每一個寫春聯的攤子前都圍滿了人，人家根本來不及按照每個人的要求寫。只能是輪到誰了搶到哪副春聯就算哪副。錢花了不少，但是效果卻未必是令家人滿意的。
自從王若素上學堂會寫字而且據說字還寫得不錯之後，這門差事就變成她的了，他們家就再也沒有買過一個字的春聯。她不僅負責自己家的春聯，整個落鳳坡的春聯啊福字啊幾乎都是她寫的。鄰居們不好意思白領她的情，也會把自己做的一些好吃的東西送到他們家。
尤其是這一年，王若素娘親懷著娃娃，身子沉，本來就在猶豫要油炸一些魚啊肉啊什麼的怕自己受不了，沒想到村裡的人送來了不少，乾脆一合計，直接不用炸了，倒省出一天休息的時間來。
說休息，她也沒閑到哪裡去。要大掃除，要清洗床單、被套等等亂七八糟的，一忙又是一整天。王若素人小幫不了太多的忙，可她也沒閑著，來來回回搬木柴給娘親燒熱水。
一轉眼就到了大年三十。下午吃過餃子之後，王家的男人們早早就溜出去和同伴一起不知道玩什麼去了，家裡就剩下王若素、她娘親和她祖母三個人在家。
村子里早早就掛起了紅燈籠，把整個小村莊照得明亮。不時地，還能聽到有小孩子在外面放鞭炮的聲音。鞭炮聲夾雜著小孩子的笑聲，處處都透著歡樂的氣息。
可憐王若素跟著家裡人累了好幾天，吃過餃子不久眼睛就睜不開了。那婆媳倆人一見，得了，不能指望她熬著守歲了，等夜裡要燒紙祭奠祖先的時候再喊她起床就行了，不如早早打發她回屋睡覺去。畢竟，誰都知道，除夕過去，並不意味著大家可以鬆懈下來，緊接著而來的拜年、走親戚更是累人得很。
相比其他人家的人丁興旺，王若素家的人口確實算是太過單薄。這種人家即使在過年的時候也沒有很多親戚可走，大多數時候就只是窩在自己家自娛自樂。尤其是全家人都抱著年後小丫頭就要去外地受苦的念頭，自然是整天給她做好吃好喝的，好像過了年之後大家都不需要吃飯了一樣。有那麼一瞬間，王若素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家裡有誰得了一筆意外之財。甚至於，她偷偷問大叔叔，是不是未來的嬸嬸家裡是個土財主，提前把女兒的嫁妝送過來了？
結果她那沉悶的大叔叔被她一句話問得差點兒被茶水嗆死。
「奇怪！總覺得家裡的氣氛有些異常！往年的年可都不是這樣過的！」王若素自言自語。
她正獨自納悶間，小叔叔又來問她，元宵節的花燈她想要什麼樣子的。
王若素一撇嘴：「小叔叔往年不都是做什麼樣子的，就給我什麼樣子的嗎？怎麼今年還要徵求我的意見？」
一想到自己往年做的都是男孩子喜歡的老虎、獅子之類的花燈，小叔叔不好意思地咳嗽兩聲，解釋道：「我侄女這不是長大了嗎？當然不能按照糊弄小孩子的方式了。」
「哼！你也知道你以前是糊弄我啊！」
「所以小叔叔今年補償你嘛！你想要什麼樣子的你就說，我好早早給你做好讓你帶出去給你的小夥伴們看看！」
王若素偏了一偏腦袋：「什麼樣子的都可以？」
小叔叔忙不迭地點頭：「當然！我們兄弟三個一起給你做！」
「那就給我來個八仙過海吧！」
「八仙過海？」小叔叔一愣，再問，「你說完了？」
「是啊。八仙過海。怎麼了？」
小叔叔愁眉苦臉：「你確定你要的是八仙過海？而不是其中的何仙姑？」
「本來是想單獨要一個何仙姑的啊。可是小叔叔你說了我要什麼都行，那乾脆就要個成套的好了。是不是我的要求太高了？」
她的小叔叔連連擺手：「不高不高！我侄女就這麼點兒要求我怎麼不滿足呢？你放心！元宵節之前一定會給你做好！」
還沒等她再說什麼，他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王若素還是跟以往一樣，早起讀書，下午跟同村的小夥伴們到處瞎晃。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鬧騰起來連村裡的貓貓狗狗都要躲避他們三分。當然，大人們已經習慣他們這樣的行事作風，最多是叮囑幾句晚上早些回家吃飯，便沒有多餘的言語。
本以為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到元宵節，沒想到幾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提前打破了王若素一家的安排。
那天下午，王若素剛出門找到自己的小夥伴，逮兔子的繩索還沒擺弄好，就聽小夥伴說似乎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側耳細聽，果然隱隱約約聽到她小叔叔的聲音。她站起身來，眯著眼睛打遠處一看，確定是自己的小叔叔，忙朝他招了招手：「我在這裡呢！」
不一會兒，她小叔叔跑到她跟前，累得是氣喘吁吁，嘴裡還念叨不停：「回……回家。快點！」
她疑惑地看了她小叔叔一眼，問道：「怎麼了？家裡出什麼事了嗎？」
她小叔叔一愣：「也沒啥事。」
「沒啥事你跑成這樣？再說了，沒啥事你喊我回家幹嗎呢？」王若素手上還不忘繼續擺弄自己準備的兔子扣，「小叔叔，等我下好扣，逮到野兔子的話，咱好包兔肉餃子吃。哇……想想我口水都要下來了。」
他想了一下，嘆息一聲：「也罷，反正也不著急，等你弄好咱再回去。」
「咦？到底是什麼事情啊？」王若素一臉好奇。她知道如果家裡不是有要緊事情的話，小叔叔不會跑這麼遠來喊自己。可是他現在又分明是一副並不十分著急的模樣，讓她一時之間又搞不清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了。她細想了一下，自己安慰自己道：「看來是有事，但是並不非常重要。行，反正下好扣之後，人又不能一直在這裡趴著等。那我就趕緊回家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
「你要不要先跟你小叔叔回去看看啊？」小夥伴們倒是一個個比她還著急。
她看了自己家小叔叔一眼，他趕緊開口解釋道：「也沒那麼重要的。讓若素和你們下好扣子再走也行。要不，我幫你們一起？」
一聽有經驗的前輩要幫忙，小夥伴們忘了他是要來找王若素回家一事，一個個高興地就差蹦了起來，當下遞繩子的遞繩子，遞工具的遞工具，別無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