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行路難（一）】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正是舉家歡鬧的日子。
夏國人向來講究，若是沒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沒過這元宵佳節，一般人是不會出門遠行的。
傍晚時分，福臨驛站的小吏剛準備掩上大門回家看看家裡老娘煮的元宵是芝麻還是五仁餡兒的，順便帶自己三歲的女兒去看花燈，卻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給斷了念頭。
他心中暗道：糟糕！這個時間不會有來投宿的吧？
手下動作倒是乾脆，直接停了要關門的舉動。
他走出大門口，定睛朝前看去，果然見兩輛馬車直奔驛站而來。以他多年迎來送往的經驗，他很容易判斷出對方的身份——
單馬驅車。
馬是中規中矩的棗紅色挽馬，馬車四面皆是最普通的素青布裝裹。即使是世家大族不想太張揚，也不會如此寒酸。
小吏想到這裡，不由得冷哼一聲：這元宵節都還沒過就出門不怕衝撞了財神嗎？也是，不然怎麼會這麼窮酸相？還想著好不容易來個大戶能多賺幾兩銀子，這種門戶出來的人摳摳嗖嗖的連個銅板估計都不捨得給吧？
想到這裡，他迅速轉身，卻聽身後有人高喊：「這位官員，還請留步！」
他晃晃腦袋，安慰自己：不聽不聽！我假裝聽不到，讓他們去下一站得了。什麼鬼油水都沒有，還不如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想到這裡，他當即加快腳步，迅速閃回門內。剛轉身準備把大門合上，卻發現門前已經多了一人。
「官爺，還請行個方便。」
他猶豫了一下，還沒說話，對方已經遞上通關文牒。把東西接過來之後，他憑感覺也知道，此刻他的手裡另有一塊碎銀。銀子不大，但幾天的酒錢是足夠了。
看來還是挺識相的！
他立刻換上滿臉笑意，一把拉開大門，開口道：「遠遠就聽到你們的動靜了，這不趕緊趕著過來開門嗎？」
來人知道他是客套話，也不在意，不過多說了一句：「大過節的還要麻煩官爺，實在不好意思。」
「這說哪裡的話？」小吏也是老油頭，逮著機會就往自己臉上貼金，「分內之事，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不過您也知道，還沒出十五，驛站的人也少。還請將就一下。」
「自然。有兩間空房、再又熱水和吃食就可以。對了，還需要料草喂喂馬！」
小吏一聽，連忙點頭：「這些都沒問題。趕緊裡面請唄。」
這小吏一心直想著呆會兒閑下來好回家，加上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視線不佳，他並沒有發現那兩輛普通的馬車的門楹上刻有一圓形印記。不過即使是他發現了，估計以他的見識，他也認不出印記中間的兩個字是「琅琊」。
沒錯。
這兩輛馬車正是琅琊王氏派去落鳳坡接走王若素的座駕，車裡除了王若素，還有琅琊王氏派過來的一個管家和四位隨從。
之前上門搭話的，正是其中的一位隨從，姓王名少東。
待兩輛馬車停穩之後，他走到前面一輛馬車前，躬身對裡面的人說道：「二管家，到了福臨驛站了。」
言畢，就聽車裡面有輕微的聲響，然後門帘打開，露出一張偏顯富態的臉。只見他覷了一眼王少東，然後眼神朝四周一轉，這才開口道：「你先進去安排一下房間和飲食。」
王少東領命而去。
又見他戳了一下駕車的隨從。
「小三，讓你後面的兩位兄弟叫小姐下車吧。」
這隨從聽他說完，先回了個「是」然後眉頭微皺，又回了一句：「二管家，以後能不能別喊我小三？我有名字，我叫王少西。」
二管家一聽，滿臉笑意地擺擺手：「知道知道。這不是叫小三顯得我們更親近一些嗎？」
王小三，哦，不，王少西一聽，知道自己多說無益，轉頭就朝後車而去。
後面兩人早一左一右在車前站好。左邊一人是隨從之三，王少南，右邊一人自然是最後一人，王少北。
至於他們嘴裡的二管家，同樣姓王，名子武。按照琅琊王家的族譜來算，他正是東南西北四兄弟的堂叔。不過因為琅琊王氏規矩森嚴，他們一般很少稱呼其為堂叔，而是按照眾人慣常的稱呼，尤其是在外面辦事的時候。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二管家說可以叫小姐下車了。」王小三把話一扔，也不回去復命，直接立定站好，一副要看好戲的嘴臉。
果然，另外二人聽完他說的話，眉頭皺了一下，幾乎同時指著對方，說道：「你去！」
「哎呀，我去算怎麼回事？我是男的，小姐是女的！」
「那難道我就不是男的嗎？中午是我喊的，現在輪也輪到你了！」
「那不行！中午那次是你猜拳猜輸了。」
「那昨天還是我喊的呢！」
「昨天？昨天是二管家點名讓你喊的——老三，二管家說讓誰叫小姐了嗎？」
王少西抱著雙臂搖了搖頭。半天才意識到那兩人的目光根本沒集中在自己身上，這才開口回答道：「沒呢！你們趕緊的。天色不早了，早吃完飯早休息，明天還得繼續趕路呢！」
他話音剛落，其餘兩人已經抓住了把柄，齊齊把手指指向他：「你這麼著急你來喊！」說完，還一起後退了幾步，給他空出位置來！
他這才意識到什麼叫做「禍從口出」。
他趕緊回了一句「我去照看一下二管家」然後轉身溜了。
剩下兩人乾瞪眼半天，最終無奈地搖搖頭，一起上前，站在馬車旁齊聲喊道：「小姐，下車吃飯了！」
車內沒動靜。
兩人調高音調再喊。
還是沒動靜。
再次調高音調再喊……
這下終於聽到車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會兒，從裡面鑽出來一個睡眼朦朧的丫頭。她攏了攏頭髮，然後使勁揉了揉眼睛，強迫自己看清面前的人，這才對著王少南和王少北二人作了個揖，笑道：「勞煩二位哥哥了！」
嚇得二人連忙躬身回了個大禮：「小姐您別折煞我倆了！二管家還等著呢！」
這丫頭一聽，也沒客氣，直接從車上跳下，朝著屋內走去。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王若素不假。
她身後二人見她蹦蹦跳跳離開，這才喘一口粗氣，小聲嘀咕道：「府里為什麼不派個婆婆，哪怕派個丫頭來也好啊！就咱們四個，不，五個大老爺們來接一個小丫頭，一路上也太不方便了！」
「不知道怎麼想的。反正這一路我覺得束手束腳，好在她還利索一些，起碼自己能照顧自己。」
「唉……府里的少爺小姐們這麼大的時候，可得一群人伺候著吃喝拉撒。這說明什麼？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也不知道這位小姐以前都受了多大的罪！你看那王家破的！不，他們整個村裡都破破爛爛的！」
「你說，這位小姐，是哪位老爺遺落在外的私生女啊？」
「別胡說！咱琅琊王氏可從來沒有這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可咱也從來沒有在外面找個小丫頭回來，而且還是小姐的待遇呢！」
「這……」說話的人估計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只好轉而求其次，「要不回頭私底下問問二管家？」
「這個主意好！等著老大和小三一起的時候吧。反正我總覺得咱們這趟差事充滿了古怪！」
「我也有這個感覺。但是又說不好。」
「嗯。想想吧，如果單說只是接人的話，什麼時候還需要二管家這種層次的人出面了？咱四人一起出任務，也都還是五年前協助青州府尹剿匪的事情了吧？」
「確實是啊。」說話之人眉角一動，再次壓低嗓音，「而且你有注意到嗎？二管家對這位小姐，甚是不一般。」
「早看出來了！府里那位囂張跋扈的五小姐，二管家都沒放在眼裡。可對眼前的這一位，似乎確實是……我用縱容這個詞合適嗎？」
「不太合適吧？寬容！我覺得寬容更合適一些。」
「對對對對。二管家每次見到五小姐，都會當面直接指出她的禮儀行止又在那裡出了問題，可眼前這位，一睡睡一天，沒瞧見他有一絲不耐煩！不過話說回來，眼前的這位，沒脾氣沒架子，應該是個好相處的主兒。」
「好不好相處以後就知道了。不過這位小姐可是真能睡啊。一睡還叫不醒……」
說到這裡，兩人對視一眼，只見苦瓜臉對苦瓜臉！
「要不，回頭和二管家商量一下，換老大和老三來照顧小姐？」
一人提議，另一人趕忙點頭應和。
王若素自然是不知道他們在背後這樣議論自己，如果被她知道的話，她一定會驚掉下巴。畢竟在她的意識里，只有女人才會這麼八卦，殊不知男人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三八？
她現在滿心滿腦想的都是還有多少天才能到達目的地，對習慣於自己雙腳前進的她來說，坐馬車實在是一件痛苦不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