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昆嵛山(二)】

第二章【昆嵛山(二)】

沿昆嵛山北脈山腳大路西行約四十里,路北臨溪處有一小村落,村名叫落鳳坡。聽著村名大氣磅礴,其實整村常住的也不過二十幾戶,實在稱不上體面。

倒是離落鳳坡不遠的卧龍堡,原也和落鳳坡相差不大,不過是幾十戶村民。經過一代代發展,至今已有五百餘戶,數千百姓,風頭一時無兩。

這卧龍堡早些年一直想將落鳳坡吞併,前後多少任村長明裡暗裡使出各種手段,雖然將落鳳坡打擊到如今只剩二十幾戶,但也依舊沒辦法將其從縣誌上除名,只能眼睜睜任由落鳳坡「自然」凋落。落鳳坡的山啊田啊,終歸依舊只屬於落鳳坡。卧龍堡再怎麼眼紅,也只能暗地裡詛咒落鳳坡早日落敗,其它的手段,卻是再也沒有一點新鮮的花樣了。

雖然落鳳坡沒幾戶人家,村裡也是分了趙、李兩大姓。多少年前,趙李兩家為了爭搶村長一職,也曾大打出手過。自從發現卧龍堡的覬覦之心,兩家倒是齊心合力一致對外,不管是趙姓人還是李姓人,誰能帶領村民好好過日子就選誰當村長。

落鳳坡現任村長姓趙,趙家這同輩一行,排行老二,人稱「趙二爺」。他五十多歲,個頭不高,發須斑白。自從三十年前接任村長,一眨眼,大半輩子就過去了。

最近十年,落鳳坡先後出了幾個年輕有為的後生,大多在鄉試中拿了不錯的名次,就等參加會試之後,看朝廷給定個什麼官職。相比之下,卧龍堡有些相形見絀,歷年不出能讀書的人。在這個重科舉而且信奉「朝中有人好辦事」的時代,落鳳坡算是稍勝一籌。如此一來,卧龍堡只能對著落鳳坡乾瞪眼,什麼陰險的手段,不敢再拿到面上來喧囂了。

趙二爺由此算是清閑了下來。

冬日沒什麼農事,又是冬至后的第一個暖陽天,他叼著煙袋蹲在村中央唯一的大石碾旁,給圍著他的五六個小娃娃講起落鳳坡的來歷。

傳言在很久很久之前,大約能追溯到有女媧的時候,落鳳坡和卧龍堡還只是荒山,山上除了雜草幾乎什麼都沒有。

可是女媧補天的時候,不應該遍地都是荒山的嗎?落鳳坡和卧龍堡有例外才是奇怪呢。

趙二爺自己都有些質疑這個故事的真假了,可他分明記得很清楚,前任村長就是這樣一字不差給他講的——女蝸補天之後,萬物重生,各地都需要她親自照料才能恢復生機。女蝸即使是神,也感覺到分身乏術。於是她就從自己造的人類里,選了一些資質最好、心思最聰慧的作為使者,把他們分散派到東南西北各部,一來需要他們先行處理補天時遺漏或者過度的部分,二來還需要借他們之力撐起天與地,避免再次變成混沌。待天地平衡,她再一步步進行後續工作。

女媧按照自己的計劃從西向東漸次推進,天地間生靈重現,萬宗歸位。等她到了最後的東土地界,先前派來的兩位使者,卻是支撐了太久,體力不支,不久后便隕落在昆嵛山附近。兩位的靈氣在消散前,一化為龍,一化為鳳,被女媧收進補天石中,葬在二人最後的棲息之地。為了感謝二人的付出,女媧又另派了兩隊人馬,分別守護二人的葬身之處。更留下訊息給守護者,言明守護是相互的——兩位使者的靈氣,也會保佑後世的子子孫孫。

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這兩個地方漸漸成了村落,村名也被命名為卧龍堡和落鳳坡。傳了這麼多年,故事是留了下來,但是兩位使者的葬身之處具體在何處,卻是沒有人再知道了。

到底在哪兒呢?

「村長伯伯,那我們落鳳坡,真的有鳳凰保佑嗎?」

沉浸在回憶里的趙二爺被這一聲清脆的女童音打斷,他下意識地回答道:「當然有。」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問他的是村尾那唯一一家外姓姓王王家的小孫女。他看了看其它幾個兀自打鬧的趙家李家的小娃娃,重新看向瞪著亮閃閃的大眼睛看著她的小姑娘,再次肯定道:「有鳳凰保佑咱們落鳳坡呢。」

小姑娘歡呼雀躍起來:「謝謝村長伯伯。」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似在肯定小姑娘的言語。他的手抬起想摸一摸小姑娘的頭,恍惚記起那姑娘並不是趙家的子孫,抬了一半的手遂放了下來,在腰間摸索了半天,翻出打火石,又點上早已經熄火的煙袋,沒有再說話。

玩鬧的孩子們只顧得嬉笑,並沒有注意到和藹的村長伯伯沒有再給他們講故事,已經走神半天了。

落鳳坡一共二十多戶百十號人,趙二爺作為一村之長,他當然清楚記得每一家每一戶的情況。當然,也包括落鳳坡最近幾十年一草一木的變遷。

四十年前,歲至中秋,天下大旱,顆粒無收,卧龍堡和落鳳坡也不例外,不少村民只能外出乞討為生。

來年春天,原來家住卧龍堡王家一普普通通的青年外出乞討歸來,帶回了幾斗糧食剛夠春播用。他卻愣是沒再回王家祖屋,就在卧龍堡和落鳳坡中間偏向落鳳坡村尾地方草草蓋了三間茅草屋安頓了下來。

落鳳坡歷來只有趙、李二姓。

卧龍堡是大村落,王姓是大姓,另有李、姜、賀等姓氏。當時的村長姓王,是那王姓青年沒出五服的伯父。本來兩個村落日常就有些矛盾,遷戶銷戶在當時又是一件容易攪動人心的事,落鳳坡原就怕卧龍堡的人藉此鬧事,沒想到,那王村長親自登門,和彼時的落鳳坡村長協商好,將那無父無母的王姓青年遷入落鳳坡,連帶著他的一畝三分地。

個中曲折外人並不十分清楚,具體卧龍堡給了落鳳坡什麼好處也沒人了解,只知道落鳳坡的村民戶籍上從此多了孤零零一王姓,戶主王文章。

印象里,這王文章貌不驚人,為人也十分木訥老實,尋常沒有什麼言語,只會種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如果非說有什麼特點,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即使遷戶到了落鳳坡,每年王家年關結賬大忙的時候,還會把他叫回去幫忙。

王文章到了落鳳坡一兩年,去田裡的路上,遇到一帶著女娃過路的外鄉人討口吃的。這王文章許是自己也過過乞討的日子,絲毫沒猶豫,帶著二人回家給做了一鍋熱湯麵。外鄉人直言討生活不易,對王文章感激不盡卻沒什麼能回報的。又意識到這一路上讓跟著自己的閨女受了不少苦,言談間得知王文章比女兒整整大十二歲,尚未娶妻。雖然家境清貧,但勤快下力,沒有父母兄弟的拖累,有點兒地就至少能吃飽飯,遂起意要讓女兒給王文章做個童養媳,一方面是感謝他對父女二人的幫助,一方面是想給自己的閨女尋個相對好一點兒的落腳之地。

王文章聞言覺得驚悚,他自覺自己都要養活不了自己,竟然還要多養一個小姑娘,便連連拒絕。誰想外鄉人借著留宿一晚的機會,第二天一早,趁天色未亮,留了女兒在王文章處,自己偷偷溜了。

王文章無奈,只能暫時留下那個解姓女子。

不想解姑娘也是個勤快能吃苦的主兒,日常跟著王文章上山下地從不叫苦喊累,回家洗衣做飯也都是自己干,從不讓王文章沾手。

過了幾年,解姑娘的父親、當年那個外鄉人找上門來。

原來解家離落鳳坡也不遠,五十里不到,要翻個小山坡,算起來也要走大半天。本來解父當年就是無奈才把女兒留下,一直擔心自家姑娘過得不好,等好歹能吃上飯了,便尋了來。見王文章待女兒不薄,且二人相處不錯,便沒說要把女兒領走的話。畢竟自己家裡還有三男三女要養活,就算把女兒領了回去,日子也未必會更好。

雖然沒有媒妁之言,但解父的話卻是真真正正的父母之命。自己當年要把女兒當童養媳的話不能當戲言。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了。再過了幾年,解姑娘夠了年紀,兩人便正式結為夫妻。

鄉下人沒什麼閑錢大操大辦,只簡單請了王解兩家最親近的人吃了喜酒,這喜事也算成了。

和很多普通人的生活一樣。王文章夫妻二人婚後很快有了孩子,二女三男。日子依舊清貧。

孩子也很快長大。王文章的大女兒和二女兒先後許給了王解氏姨親外甥和本村李姓青年。王文章長子娶了卧龍堡五服外另一支系的王姓女子。

這王氏嫁入落鳳坡后一直未有身孕,眼見別人家婚後很快三年抱倆,王文章老夫妻還未來得及說著急抱孫子,小兩口倒是先著急起來,便求著王解氏請了鎮上有名的赤腳大夫上門看診。大夫望聞問切看了半天,說是沒什麼問題,大約是小媳婦體質偏弱,平日多喝點兒雞湯補一補身子就行。

王解氏一聽,也不含糊,本來養的老母雞留待換錢給剩下的兩孩子娶親,卻是什麼也不說,一隻只宰了后又精細地處理好,架在砂鍋上燉了很多個時辰,才進了小媳婦的嘴裡。然而她的肚子還是沒有什麼起色。

一想到自己喝的雞湯都是從家裡那兩個待娶親的小叔子的彩禮里摳出來的,任憑一家人再怎麼勸說,小媳婦便再也不讓全家殺一隻雞了。只說,待昆嵛山廟會時,夫妻二人再去廟裡拜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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