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櫟陽
十年。
對西周王朝來說，是一個動蕩的十年。北有犬戎入侵，步步蠶食邊境土地，西有強大的諸侯國秦國，雖然是附屬分封國，但這幾年厲兵秣馬，趁朝廷對抗犬戎之際以勤王為由發兵滅掉了好幾個小國，明目張膽擴張地盤，雖說每年還是會覲見朝貢，但已經隱隱露出睥睨天下的野心了。曾經強大的西周王朝正處在風雨飄搖的邊緣。
這十年，對於西周王朝的三公子姬滿來說，卻是春風得意的十年。然而，縱使是呼風喚雨的姬滿，也並不是什麼都能得到，這大周王朝的女人只要他願意，都會前仆後繼地投懷送抱，除了那個人。
秦國公的女兒，櫟陽。
他第一次見到櫟陽是在一年一度的諸侯國朝貢大典上。秦國公貌似謙恭地遞上了貢品清單，然後閃到一邊，向父王介紹了他的女兒，櫟陽。
那是一個驚艷而純美的女子，垂首而立，白衣縹緲，清香浮動，好像清晨的陽光灑進了幽暗的山谷，輕靈的鳥兒啼叫着穿出了厚重的烏雲，十三歲的少年姬滿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擊了一下，臉也紅了。
少年姬滿慌亂地給自己斟上了一杯酒，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
秦國公敏銳地捕捉到了姬滿的神情動作，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向周天子請求道：「陛下，久聞三公子文武雙全，驍勇過人，騎射俱佳，小女體質虛弱，臣屬斗膽懇請陛下應允小女在鎬京做質子期間拜三公子為師，學習一下基本的騎射，強身健體。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姬滿聽得此言，表面上故作鎮定，心裏已經開始在草原上撒歡跑馬了，他期待地看着父王。
周王沉思了一會兒，道：「犬子年紀尚幼，自己本性未定，怕是擔不了師父這個重任。大公子和令愛年紀相仿，平時也習武，不如讓大公子來教。」
「如此也好。小女有福了。」秦國公退下后，意味深長地看了姬滿一眼。
姬滿內心當然是失望之極，但是大典之上不好直接爭取，以免掃了父王的興緻，只好眼睜睜看着櫟陽走向大公子。
櫟陽被安排住在長樂宮，宮裏守衛森嚴，成年男子不得隨意出入，姬滿雖然是王公，但是也需要母后的允許才能進入。當然，大公子由於父王的特許，是可以進來教櫟陽騎射的。
姬滿見櫟陽的次數屈指可數。只有在父王宴請秦國使節或者重大的活動的日子，櫟陽才會在公共場合露面，但是表情也是淡淡的憂傷，也不怎麼和周圍人說話，除了大公子以外。
姬滿第一次開始嫉妒自己的大哥。是的，大哥樣樣都不如自己，個性沉穩低調，在宮中宮外的女人緣都不如自己，但不知走了什麼運居然成了櫟陽的師父。
火樹銀花的喧囂中，姬滿坐在天子旁邊的高位上，眼前的美酒佳肴食之無味，無精打采，目光一直追隨着那道恬淡的身影。
宴席進行到一半，櫟陽自己一個人悄悄離席了，也沒有帶侍女。
姬滿眼睛一亮，趕緊放下酒杯，也離開座位，尾隨而去。
櫟陽似乎是有意避開嘈雜的人群，一路穿過逶迤的小道，曲折的涼亭，直到一處僻靜的地方。這裏是珍羽司，專門飼養珍禽走獸的地方，不知她到這兒做什麼？姬滿滿心狐疑。
櫟陽見左右沒有人，便學了一兩聲鳥叫。
過了一會兒，一隻純白的鴿子撲騰撲騰不知從哪兒飛了過來，落到她面前，點頭啄着她的腳背，甚是親昵。
櫟陽捧著鴿子，滿是愛惜地撫摸著，自言自語道：「小白，一定要幫姐姐把信送到哦。」
櫟陽從懷裏拿出一卷絲帕，仔細地綁在鴿子腳上，再三確認綁牢了沒有，然後又跟鴿子輕聲細語地說了好多話，最後依依不捨地放飛了。
鴿子繞着她盤旋了一圈，展翅飛走了。
「小白是你養的鴿子嗎？」姬滿從暗處走了出來。
櫟陽嚇了一跳，看清眼前的是三公子，神情有點慌亂。
「是的，三公子。」
櫟陽受驚的神情讓她更像風中搖曳的柔弱的睡蓮，令姬滿不由地生出我見猶憐的疼惜。
「要給誰送信呢？」姬滿很感興趣地問道。
櫟陽支吾了半天，說到：「給父親大人和阿娘。」
姬滿精神一振，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如果你想見你的父母，我可以跟父上申請讓你們見面。」
櫟陽卻搖了搖頭，道：「父親大人國事繁忙，我也不便經常打擾，有飛鴿傳書就足夠了。」
姬滿有點沮喪，他看了看珍羽司，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興奮地說：「櫟陽，以後你要用飛鴿不用悄悄到珍羽司，我的寢宮後面有鴿舍，原本是我練習射箭用的，你可以到我這兒來送信。」
櫟陽露出欣喜的神情，道：「那以後有勞三公子了。」
「哪裏哪裏。你有需要就儘管問我。宮裏不允許鴿子隨意出入，我的鴿舍除外，以後你來這兒就行。」
「宮裏不允許鴿子隨意出入嗎？」櫟陽聽聞此言，神情一變。
姬滿道：「可能你不知道九方宮有一條奇怪的規矩，父王規定入夜後不允許任何活物進出宮廷，包括鴿子啊，貓犬啊，如果被巡夜的士兵抓到了會把它們處死的。」
櫟陽神情有點恍惚，然後匆匆地道：「三公子，我不能離開宴席太久，要不然侍女該着急找我了。先就此別過。」倩影一閃，櫟陽已經轉身走了。
姬滿餘興未盡，走路都輕飄飄的。雖然只是匆匆一面，連話都不曾說過幾句，但也足夠回味許久了。
待回到宴席上，姬滿發現女眷公主們都已經退下了，櫟陽也沒在，到了行酒令的時間了。這是宴席最熱鬧的環節，各個公子們也會趁機展示自己的酒量和淵博的文采，當然，姬滿是其中翹楚。不過，今天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酒席上。想到櫟陽剛才神情的變化，他心裏暗自思忖：是不是櫟陽在信上給自己父母抱怨在這兒的各種不適應，怕信鴿被士兵抓到會被人看到？那這樣以後豈不是在宮裏過得更難了？
坐立不安地待了一會兒，姬滿便告退，不顧滿席驚訝的目光，急忙忙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