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相逢一笑

第三十章 相逢一笑

王黃微微搖頭:「老夫並不贊同周公子之言,即便只有一瞬,也要盡情綻放,方不負韶華。」

周東聽出了王黃話中另有所指,也有誘導之意,不由一笑:「相國所說也是沒錯,人各有志,有人寧願平淡一生,有人卻願戰死沙場,只求盛名。有人如火,轟轟烈烈一場,燃燒一切並帶來光明。有人如水,涓涓細流,滋潤萬物滋養生命。在下更願意是水,水無定勢,有時靜若無形,有時洶湧澎湃,在天為雲,在地為河,雲澤天下,水潤萬家,利萬物而不以為功。就連眾人都厭惡的低處臟處,水也不會嫌棄而灌溉,或是被人唾棄也不會有怨言,幾乎接近了無言的大道。」

王黃點頭,笑而不語。

「是以君子當如水一般,起居都要選擇吉祥之處,以善心處世,常與人善談仁愛,所言所行要誠信,所說所作要於國於百姓有益,處事和行動要善於尋找時機,以不爭的心態為人,只有如此常懷不爭之心,才能萬事無憂……」周東謙恭一笑,「在下才疏學淺,不知此番解說能否入得了相國之耳?」

王黃哈哈一笑:「雖說上善如水,利萬物而不爭,只是水多成河,河多成災,同樣是水,雨水澆灌萬物,洪水摧毀家園。」

「相國所言極是,同是王道,既能造福百姓,也能讓百姓流離失所。是以仁者行王道,強者行霸道。故君子如水,融入王道,則利萬物而不爭。躋身霸道,則毀萬物而不惜。洪水來臨之時,每一滴水都不是無辜的。」

「妙,此句甚妙。」王黃撫掌叫好,他聽出了周東的言外之意,「若是周公子真心愿意留在魏國為魏王效力,老夫願在太子面前美言幾句。太子年紀雖幼,卻胸有大志,魏國必會在太子的執掌之下,日益強盛。」

「多謝相國提攜指點!」周東見王黃總算說出了他想聽的話,當即躬身一禮,「在下願追隨太子殿下左右,為魏國效力!也願拜相國為師!」

王黃吃了一驚,連忙擺手:「不敢,老夫可擔當不起。周公子學識過人,老夫愧不敢當。」

周東拜王黃為師一是為了學習魏國禮儀和傳承,二是為了更多地和王黃走近,魏作回歸后,魏王必會想方設法制衡司馬父子,樂羊大勢已去,他不能將身家性命寄與司馬一家。如今魏國可與司馬父子匹敵之人,除了魏作之外,唯有王黃一人而已。

周東很清楚,即便魏作可以一時容他,卻對他總會有提防之心,畢竟他二人年齡相仿,又同為太子,魏作又如此傲然,必會對他多有猜忌。他只能左右逢源,同時借司馬父子和王黃之勢,才可保命。

「相國是認為在下愚笨,不配當你的弟子了?」周東不肯退讓,如此時機他不容錯過。

王黃雖也愛惜周東之才,對周東安心留在魏國之說也信了大半,卻還是不敢收周東為弟子,畢竟他曾是太子之師。且他也心裡清楚,一旦他收了周東為師,周東之事便是他的事情,萬一周東有了異心,他也會有擺脫不了的干係。

「並非如此,並非如此!」王黃嘆息一聲,扶起周東,「周公子有所不知,老夫曾為魏作太子之師,若再收你為師,一者唯恐太子不喜,二者於禮法不合。」

「王兄如此推脫,定是對老夫還心有怨言,連累到了老夫這個女婿了。」門外忽然傳來姜望洪亮的聲音,門帘一響,姜望和姜姝邁步進來,姜望哈哈一笑,「相國在上,請受小民一拜!」

說話間,姜望推開姜姝,撩袍彎腰,撲通一聲真的跪拜在地。

王黃頓時吃了一驚,竟是愣了片刻,隨即上前扶住姜望:「姜兄何必如此?你這是非要折煞老夫不成?」

通常來說,即便是平民百姓見到如王黃一般的相國,也不必下跪,除非是官司在身,何況如姜望一般的鉅賈,雖無官職在身,卻也德高望重。

更要緊的是,姜望和王黃曾是故交,當年二人情同手足,相識於微末之時。

姜望故意有此一跪,是一箭雙鵰之意,一者為當年之事藉此一跪向王黃認錯並且道歉,二者正好在門外聽到周東要拜王黃為師,而王黃推辭,他原本是想進門之後,先向王黃深鞠一躬,進門之後改變了主意,決定傾情一跪,讓王黃無法推辭!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說最了解王黃之人,並非魏王,畢竟在魏王面前,王黃還有所保留,不會真性情流露。

而是姜望。

姜望初識王黃之時,王黃才是一介布衣,二人曾促膝談心、秉燭夜談,相交甚久,都對對方的性情了如指掌。王黃為人中庸,行事圓潤而不剛硬,一心求得事事圓滿。只是世事怎能盡如人意,往往面面俱到卻總是會顧此失彼,因此王黃性子雖好,卻不夠堅定,往往失之猶豫。

姜望正是吃准了王黃的性情,跪地不起:「相國方才定是沒有聽清老夫所言,你不肯收周東為弟子,是不是因為他是老夫的女婿?」

「這……從何說起?」王黃騎虎難下,見姜姝嬌羞含笑,又見周東一臉懇切,他實在不忍再拒絕,「也罷,老夫就收了周東這個弟子。姜兄,你快快起來。」

姜望一躍而起,哈哈一笑:「王兄你還是當年的性子,非要逼你一逼,你才肯使出全力。」

王黃上下打量姜望幾眼,不由一時感慨:「數年未見,姜兄兩鬢的白髮又多了不少,歲月不饒人,你我都老了。」

「和王兄相比,小弟是老了許多,倒是王兄風采依舊,不減當年。」姜望也是百感交集,「你我二人同在安邑城內,竟是一別十餘載未曾謀面,當年的情同手足,莫非都是虛情假意?」

「真有十多年了么?」王黃悚然而驚,屈指一算,不由搖頭嘆息,「還真是光陰如箭,轉瞬竟是過了十幾年,你我當年本是微末小事,何止於一別十餘年不相往來?年少氣盛要不得。」

「若說當年是年少氣盛,後來年歲漸長,你我依然互不理睬對方,就不是氣盛了,而是氣大,誰也放不下顏面,哈哈。」姜望挽著王黃的手坐下,又親自倒茶一杯,「王兄,當年小弟悔不改聽你之言,還一時氣盛之下,要和你割袍斷義,錯在於小弟,小弟在此正式向你賠禮道歉,還請王兄原諒小弟當年的無知和意氣。」

周東眼眶微微溫潤,二人歷經幾十年的友誼重歸於好,實在難得,他轉身看向姜姝,姜姝也是喜極而泣,他抓住姜姝小手,輕聲問道:「姜公和相國當年所因何事?」

姜姝搖頭:「我也不知,好像是和相國的兒子王左有關。」

「此事說來話長,且容老夫慢慢道來……」姜望聽到了周東和姜姝的對話,他坐在了王黃的旁邊,輕抿了一口茶,微眯了眼睛,「話說當年老夫初來魏國,意氣風發,和王兄一見如故,引為至交。當時老夫生意剛剛起步,而王兄也是初入朝堂,我二人常在一起吟詩作對,縱論天下,一時快意。」

王黃也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接過了姜望的話:「老夫初入朝堂,心高氣傲,總想做出一番了不起的大事。時魏王也是登基不久,意欲征伐趙國。眾人皆勸魏王三思而後行,只有老夫力勸魏王出兵。姜兄私下也不贊同魏王征伐趙國,畢竟魏趙曾是一家,三家分晉之後,魏趙互為依仗,若是攻趙,會讓天下人不齒。」

姜望點頭說道:「老夫和王兄爭論多次,互不相讓,誰也沒有說服誰。王兄剛剛弱冠之年的兒子王左和老夫也是無話不說,他也贊同老夫的看法,反對王兄說服魏王出兵。後來魏王還是出兵趙國,結果大敗。王兄因此受到魏王責備,被罷官在家。老夫前去看望王兄,王兄意志消沉,一心想要出世不理世事,王左一時氣憤之下,頂撞了王兄幾句。」

王黃長嘆一聲:「老夫本來被魏王責備心情不好,又因朝中大臣嘲笑而心灰意冷,不想王左還指責老夫錯估形勢,當初就不該力勸魏王攻趙。老夫一時生氣,痛罵王左一番。不料姜兄還替王左說話,怪罪老夫不該因王左是後生晚輩就聽不進他的忠言。老夫氣極,將魏軍失利的原因全部歸罪於姜兄!」

姜姝忍不住插嘴問道:「相國如何歸罪父親?父親只是勸說王兄不要說動魏王攻打趙國,並無其他不妥之舉。」

周東猜到了什麼:「莫非是王兄想讓姜公資助魏兵,姜公並未答應?」

「正是。」王黃連連點頭,「還是周公子了得,一語中的。時姜兄的糧草生意已經初具規模,魏國和趙國之戰,敗不在於魏兵不如趙軍,而是糧草不濟。若姜兄緊急調配十萬石糧草,魏軍必能轉敗為勝。姜兄卻以不介入諸侯國之戰為由,拒不調配糧草。老夫盛怒之下,當著王左之面,將魏軍兵敗之過全部歸咎於姜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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