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花未全開月未圓

第二十九章 花未全開月未圓

「爺爺……」樂旦眼含熱淚,她最不想看到爺爺和周東反目成仇自相殘殺,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勸爺爺收手,「周東哥哥畢竟曾和我們情同家人……」

「閉嘴!」樂羊怒視樂旦,「旦兒,你且記住了,萬萬不可有婦人之仁,稍有遲疑,會有滅頂之災。」

幔陀漠然還了一禮:「樂將軍不必如此,即便不為了魏國,為了中山國和相國,我也會誅殺周東此賊。至於司馬運……若幔陀殺了周東還有命在,也會殺他以報樂將軍收留之恩。」

樂羊再次拱手:「如此就多謝幔陀娘子了。你儘管在府中住下,日常所需,開口便是。」

幔陀點頭致謝,轉身出了房間。她腳步輕盈,如蜻蜓點水一般,很快來到了後院。回到房間,她從床鋪中抽出一把長劍,抽劍出鞘,如一泓秋水,湛然如銀。

「父親,你說過湛然劍輕易不出鞘,出則必傷人。今日為了中山國為了相國,湛然劍不取周東項上人頭必不回鞘。」話一說完,她轉身一劍,劍光閃處,一丈開外的蠟燭悄然斷成兩截。

周東正和王黃邁步走進善信閣的大門,忽然感覺一陣冷風吹過,不由一縮脖子,曬然一笑:「好像是誰要取我的項上人頭,好一陣妖風。」

「公子請留步。」

身後傳來了孫西敢的聲音,周東回頭一看,孫西敢和兩人正從對面的王孫酒坊走來。

來到近前,孫西敢先是朝王黃施了一禮,才恭敬說道:「公子,此人乃是子良之父子與,剛剛出山,願追隨公子左右,保護公子周全。」

王黃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孫西敢一眼,對孫西敢先沖他施禮的眼色暗暗讚許之餘,心中猜測此人多半也大有來歷,絕對不只是一個酒坊的東家,否則不會有如此眼力。

再看子與,淺眉,小耳,雙眼雖大,卻黯淡無神,一雙大手粗大,乾裂如樹皮,身上還披了一件獸皮,分明是一個獵人,他就收回了目光,全然沒有了興趣。

周東想和王黃單獨交談,就擺了擺手:「子與遠道而來,先休息幾日再說。」

子與不等孫西敢說話,向前一步:「公子,小人只求留在善信閣中,不會時刻跟隨在公子左右。」

周東也不好拒絕,只好點頭:「也好,木恩,你且安排一間房間讓子與住下。不,再多安排一間,以便子良也可以隨時住在善信閣。」

子良頓時喜笑顏開:「謝謝公子。」

「周公子曾身居高位,如此細心,實屬難得。」王黃微微一笑,「怕是姜小姐教導有方。」

姜姝臉微微一紅:「相國說笑了,小女子怎敢教導周公子?周公子本是細心之人,又天姿聰穎。」

「哈哈,姝妹就不要誇我了,自家人誇自家人,讓外人聽了笑話。」周東一時大喜,一挽姜姝的胳膊,「姝妹,請。」

姜姝的臉更紅了,掙脫了周東的手:「相國在此,不得無禮。」

王黃將臉扭到一邊:「你們隨意,老夫眼神不好,許多事情看不清……隔壁可是姜宅?」

周東心想,善信閣原本是王黃舊宅,隔壁是不是姜宅他比誰都清楚,故意有此一問,不過是有所暗示,想到了姜望罷了。

幾人到了書房,分別落座之後,傳先上了茶。周東見左右無人,就暗示姜姝可以從秘道去請姜公了。

姜姝一走,王黃就咳嗽一聲,站了起來,負手看了看四周,見牆壁之上所掛畫卷依稀還是當年的樣子,再看桌椅擺設也是似曾相識,不由心中微微一盪,朝周東拱手一禮:「周公子有心了,當年老夫住在此處時,還是布衣,如今雖貴為相國,故地重遊,如同回到了當年之時,多謝周公子成全。」

周東特意將書房按照當年模樣布置一番,是專為了王黃而為,王黃非但看了出來,還表示了承情,他忙回了一禮:「相國客氣了,也是相國當年的陳設很合在下心意,在下託人找到相國當年的故人請教,特意復原,怕是形似而神不似,遠沒有相國當年布置得高雅超俗。」

王黃心中暗暗稱讚周東的落落大方,有時雙方都心裡清楚的有意為之之事,若是都不點破還好,一方點破另一方故作不知,反倒落了虛偽。

「故人?」王黃猜到了是誰,故意有此一問。

「姜家家主姜望姜公。」周東鄭重其事地說出姜望,也是出於尊重,「不瞞相國,姝妹去請姜公了,還望相國不要介意在下的唐突之舉。」

王黃微微一怔,他雖然也料到今日到善信閣和周東會面,周東或許會在得到他的默許之後,請姜望過來一敘,不想周東自作主張,竟是先斬後奏,他心中的慍怒一閃而過。

周東察覺到了王黃的不快,暗暗一笑,忙道:「在下雖不清楚相國和姜公因何相識相知又因何疏遠,前些日子姜公大病一場,險些喪命,他也想通了許多事情,人生匆匆百年,能得幾知己?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姜公很是悔恨當年之事,願當面向相國請罪,不求相國諒解,只想相國心安。」

王黃一時想起前塵往事,不由百感交集:「罷了,罷了,和姜兄一別十餘年,同在安邑,竟是再未謀面,老夫身為相國,能容天下,竟容不下當年的知己,慚愧,慚愧!」

「相國不必自責,有時並非是容不下知己,其實是放不下自己。」周東想起了數次要置他於死地的母后和弟弟,不由感慨萬千,「放不下自己,是沒有智慧。放不下別人,是沒有慈悲。」

王黃猛然一怔,拍手叫好:「說得好,說得太好了,此話當記之。」

「我來為相國研墨。」如此機會豈能錯過,周東忙擺上紙墨。

王黃也沒推辭,提筆蘸墨,微一深思,一揮而就:「以容己之心容人,為慈。以容人之心容己,為智。」

周東交口稱讚:「相國書法大巧若拙,不落窠臼,不知可否贈與在下,懸挂於書房之中,以便在下日日警醒。」

「拿去便是。」王黃大手一揮,題了落款,又欣賞了幾眼自己的書法,點頭一笑,「今日難得手癢,又是周公子之語,自然要贈與周公子了。老夫想多問一句,周公子可否真的放下了別人和自己?」

此話意有所指,周東自然清楚,他更明白的是王黃對魏王的忠心,今日王黃肯屈尊前來善信閣,必有為魏王再探明他心意之因。

周東淡然一笑:「中山國被滅,固然有魏國恃強凌弱之故,也有中山國固步自封不思進取之因,即便魏國不出兵進攻,也會有齊國、燕國和秦國對中山國虎視眈眈。中山國不勵精圖治,早晚被周邊大國所滅,只不過魏國快人一步罷了。此事,我早已想通,也放下了。不放下又能如何?」

「而中山國被滅的背後,又有內患之亂。我被母后和弟弟陷害,雖對他二人心生不滿,畢竟是骨肉血親,若對他二人報仇,不是相當於親手殺死自己的親人?他們下得了手,我卻不能。放下對他們的仇恨,就是放下對自己的仇恨。」

「哈哈,如此說來,周公子是既放下了魏國又放下了中山國,當真如此的話,老夫當敬你一杯。」王黃舉起茶杯,「以茶代酒,略表敬意!」

「不敢,不敢。」周東忙回敬王黃,「其實表面上放下的是別人,實則放下的是自己。和別人過不去,就是和自己過不去,難受痛苦的還是自己,何苦如此呢?」

「正是,正是。」王黃心中隱有開朗之感,再看周東時的眼神,多了幾分嚮往之意,「周公子可是喜愛老子的著作?」

「甚為推崇。」

「老夫一句話一直不甚明了,可否請周公子指教一二。」

「不敢,願拋磚引玉。」

王黃微微一撫鬍鬚:「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此句何解?」

周東微微一愣,此句並非《道德經》中最難的一段,王黃卻有意拋出此句,分明是在考究之外,還對他藏身魏國一事心有疑慮,並未全然放心。

倒是可以理解,王黃為人深諳中庸之道,在朝堂之上雖無對手也無幫手,卻始終屹立不斷,深得魏王寵信,只因他對魏王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周東清楚如果是照本宣科的解釋,不會讓王黃信服,王黃不信服他的解釋,就不會放心他真是安心呆在魏國,那麼等魏作回來后,他還會有性命之憂。

微一沉吟,周東並沒有馬上作答,而是負手在房間中來回走了幾步,一抬頭看到了窗外一株傲雪紅梅正在迎風怒放,他計上心頭:「紅梅迎雪開,正是經歷了一番徹骨寒冷,才會盛開得如此嬌艷,力壓群芳。只是在迎雪怒放之後,還是會黯然凋落。人間最美的意境是花未全開月未圓,而花好月圓之時,雖是良辰美景,卻也是如煙花一般,最璀璨的時刻只有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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