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鄭瓊貝書齋賭棋 賈春雲綉閨詠鞋 (2)

第18章 鄭瓊貝書齋賭棋 賈春雲綉閨詠鞋 (2)

十三躊躇道:「天衢兄誠是仙類中人。如弟冗陋,冒進靈界,有甚不可,得不貽笑於兄長么?」翰林笑道:「兄長太嘲人而好自謙的,弟前往看看罷。」周京勉強起身,兩人緩步向前進去。

不及數箭之地,忽有鄭十三家僮,慌慌張張走進來,叫道:「鄭相公休要腳步。」十三立住了腳,高聲問道:「有甚事體,如此慌亂?」家僮喘吁吁道:「娘子一口氣不來便撞倒了。小的一邊叫人送太醫家問問,小的一口氣追相公到此。相公快回去看視看視罷。」

十三聞了,面色憮然發紅了,勉強說道:「弟本冗陋,不合仙洞之游,庶擬天衢兄清分之餘,一進仙界的,不料有此這般之事。此山非俗人敢為冒進者,盡知非虛言呢。」因上了馬,促鞭還歸。

翰林一頭怊悵,一頭詫異,肚裡自言道:「周京果無仙分了。我且獨自進去,試看如何光景,有何不可?」便隨步進去。走了十里多路,果然是一個洞門。翰林想來,此定然是遊仙洞,乃過了門,復轉彎抹角,走到裡面。但見奇花異卉,古干虯枝,清香撲鼻,真是窈然深,蔚然秀,無有飛塵到來。

翰林自然是怡情悅性,不覺愛慕起來。到了一度溪水邊坐下,忽見水上漂漂流下一片桐葉,葉上略露墨字。翰林大為驚異,便隨手拿來看時,有兩行字跡。看時,即是兩句詩,云:仙吠雲外,知是楊郎來

翰林看來,不勝奇異,心內自言道:「此山之內,豈有人居住?『楊郎來』雲者,知我之來者,可不是我有仙緣,安知非雲英遇了裴航?」

正在躊躇之間,山日容易西墜,東嶺月上,如同白日。翰林便從著小徑,穿林轉角,又走了數里。真是松梢露濕,峰腰霧鎖。月影之下,隱隱出見一亭榭來,翰林喜道:「這必然是仙樂亭。雖不聞樂聲,一番登臨,豈不是快活!」

便進一步,正然徘徊顧眄,忽見從裡面走出一個垂髫的青衣女音來,迎面見了翰林,並不羞澀,笑問道:「仙郎來何晚也?」更不對回語,轉身走內,呼聲道:「娘子,楊郎至矣。」翰林驚喜若夢,佇立尋思,莫知端倪。

忽又女童走出來,笑嘻嘻的向前道:「娘子請進了。」翰林始介面道:「穀人偶然隨景,入山失路,又值日暮,不期到此。不知此處是何名?娘子又是誰?又什麼使我到那裡?」女童答道:「此處便是遊仙洞仙樂亭,願仙郎走進可知,不須問我呢。」

翰林不勝有趣,向前轉至亭下。忽然從裡面出來一位女娘,風鬟霧髻,環佩珊珊,下階迎著道:「郎君請安。莫非夙緣,郎君請到裡邊奉茶。」翰林且驚且疑,笑道:「仙女姐姐,我是俗陋之人。素無月下之期,姐姐那裡先送了葉上詩,又有下階之邀,學生不勝感激汗顏,不知所措。」乃舉眼暫見那仙娘時,天然艷容,真是出水芙蓉未足喻其香艷。

那仙女答道:「總是前定。快至亭上,願道其詳。」翰林喜的不勝,乃與上了亭,分賓東主西坐下。女仙招的女童來,先倒茶獻上,道:「郎君半夜失乏,快去整備酒筵上來,別誤了千金一刻。」那女童答應著去了。登時進了一個華盤,托著兩盞香茶,在面前先賓後主分上畢,繼即端上飯來,無非是胡麻、桃脯、蒓羹、鱸之類。

翰林半日山行,正在肚裡餓乏,便先茶后食,飯餐已畢,漱口吃茶用過,便重整衣衿,欠身問道:「神仙姐姐,敢問名位是何?如何降游到此?鸞驂還玉京,又在那時呢?」女仙道:「妾是王母娘娘侍娥,長侍娘娘在玉案之前。大凡仙家規模,便見塵世中名山麗水,多與赤城華標,與上界彷彿處。群仙有時下降,愛其時景,或群仙作伴,笙蕭隨之,抑或獨坐雲頭,以時賞玩。此山名玉女峰。峰下有洞,曰:遊仙洞。中有亭,曰乘鶴。以亭上種種有仙樂故,或稱仙樂,以副其名,便是俗人的稱。妾自不免有俗緣在於郎君,故不勝繾綣之意。今日知郎君到此,先來等候,便是天定所在。天雞才鳴,將還玉京。郎君綢繆之情,只今一夜而已。」

翰林聽來,喜的不勝,問道:「劉、阮入天台,王質看棋一局,斧柯便爛,天上之一日,便是下界之幾年雲者,盡然學生一夜之緣,明天下山,則還復幾年么?」女仙笑道:「非謂是也。天上之日月遲永,故天上一日,便是下界之以年計數。仙人降游下界,雖擇勝景,同是下界所在,便是一日,等是一日,有何疑的呢?」翰林道了幾個「是」而已。

銀河已傾,桂影復斜,翰林神魂怡盪,渾身酥麻,遂與仙娘共入羅幃,一夜殷勤,便同百年佳期,不勝歡娛。

俄而曉雲蔥朧,明星在東。仙娘自起梳妝,謂翰林道:「塵緣已續,天機有定。郎君速還,若有重逢之日,以詩相照。」乃寫一詩於羅巾以贈,云:相逢花滿天,相別花在地。春色如夢中,弱水杳千里。

翰林看畢,吟詠嗟嘆,受來藏過身邊,不覺離情之黯然,自取汗巾,寫下一詩,以贈仙娘,云:天風吹玉佩,白云何披離。巫山何夜雨,願濕襄王衣。

仙娘忙接郎吟,藏之袖中。促令翰林起身,相視凄愴,揮淚分手。

翰林步出洞門,佇立回首,真是碧樹疊疊,瑞靄朦朦,況若瑤台一夢,悵然回到昨日芳草溪邊。家僮、僕夫迎來,接應道:「大爺高興,林間宿不歸呢。」翰林不答,跨上頭口,回至花園,神魂浩蕩,懷思倏忽,心內自言自語道:「仙娘愛他遊仙洞,既降下界,又有宿緣於我,一夜情愛,其駕鶴驂鸞,不當如是其遽。我且再往,或者重逢嬋娟,繾綣佳緣,豈不多勝於初見。」只自悔恨其先歸。

一夜不寐,千思萬想,坐待天明。忙過早膳,復命書僮備了牲口,騎上出城,復至溪邊,下騎獨自步行,再到遊仙洞,山花寂歷,石泉淙諼,虛亭巋然,仙塵已渺。翰林悄然悵望,但見彩雲重疊,有如幡幢飄搖,層巒窈窕,宛若環佩叮噹,乃撫掌自嘆道:「山花應知崔護城南之恨矣。」乃撫然回來,心中忽忽不樂,若有所失。

一日,鄭十三來到,翰林欣迎敘話。十三道:「前日之游,猝因拙荊有疾,使兄長獨留敗興。向所謂仙分之無,有此符合,只自愧嘆。」翰林道:「此直偶爾,何必有雲,尊嫂患症已大好么?」十三道:「好了。」復道:「天衢兄,今天無所事,今要再往城南,看看他無邊芳草,臨流洗爵,好不是半日偷閑的,好了么?」

翰林正在鬱悒之中,聞此城南之言,心內又起玉女峰之想,欣然道:「芳草連天,綠陰滿地,多勝了花辰。弟當躡周京兄之後,疏暢疏暢罷。」於是兩人聯鑣再往城南,一路上說些時景閑話,來到溪上,綠陰之下,藉草為茵,酌酒暢飲。但見流鶯織柳,飛蝶拈花,端的是好風景。

酒過數巡,瞥看對面斷岸之上,有一荒冢,蓬蒿四沒,莎片半頹,猶有野花爭發於亂木之間,幽蘭特抽於叢薄之中。

翰林指點而嘆道:「賢愚貴賤,都歸於一土,竟成土饅頭者,儘是實際話。孟嘗君之所以下淚於雍門琴者是也。詩人所謂『孔聖、盜跖都塵埃』者,可不是慷慨乎?」

周京道:「可不是乎!天衢兄有所不知,這是張麗華這冢。麗華當時但知姓張,不傳其名,顏容絕艷,時人以麗華稱之。年二十而沒,瘞於此地。當時愛慕之人,哀其艷容,多種芳蘭艷花於其傍,以志之。今又年久,花又不能盛開,猶存余葩殘香,倒也可憐,令人發嘆。吾輩今著酒興,須將一杯酒以澆其墳,又以一詩慰他芳魂,豈不是一時的好事么?」

翰林道:「兄長之言有趣。」即將一杯酒,滿滿的酌來,舉以澆於墳上,乃以一律吊之。詩云:美人曾傾國,芳魂已上天。管弦山鳥學,羅綺野花傳。古墓空春草,虛樓自暮煙。秦天舊聲價,今日為誰邊?鄭周京復將一杯酒,又以詩吊。詩云:問昔繁華地,誰家窈窕娘?荒涼蘇小宅,寂寞薛濤庄。草帶羅裙色,花留寶靨香。芳魂招不得,惟有暮鴉翔。兩人詠吊罷,一笑,各飲一杯。

十三複起身彷徨,至頹土崩薄之邊,見了一個白羅汗巾,墨跡新潤,半埋半露於塵土之間。周京用手拿來看時,便是一首絕句,吟詠一回,詩意極其繾綣,便笑道:「世間原多有心好事者,不知作此多情之事,獨自嘆傷。」翰林笑道:「周京兄有何說不出的心懷如此獨唏么?」周京躊躇不答,端的是何?且看下回分解。喜歡新增才子九雲記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新增才子九雲記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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