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賈春云為仙為鬼 狄驚鴻乍陰乍陽 (1)

第19章 賈春云為仙為鬼 狄驚鴻乍陰乍陽 (1)

且說翰林見了鄭十三獨自嗟嘆,問道:「兄長有何獨唏之事?何不說來?」十三笑道:「兄長看此多情好事之人,作此可笑之事。」乃以汗巾投之。

翰林接手看來,便是自家贈他仙樂亭仙娘之詩。心下大驚,不覺一身上寒粟遍起,旋又自解自言道:「向日之仙娘,必是張麗華。總是奇緣,如能再會,豈不多勝他女神仙的,難得再會乎?凡人所以害怕鬼魅者,恐他傷害人命。那女娘半夜三更,知我之來,送我葉上的詩,一夜繾綣,如重三生。臨別贈詩十分殷勤。可見他出自衷曲。何怕之有?」想畢,強言道:「總是傷他芳艷者的事,亦云奇男子之所為也。」便乘了十三朝空不見之時,撮土為香,復以一酌,澆他墳上,暗自禱祝道:「生以為人,死而為鬼,其本一也。惟冀芳魂,察此至意。今宵重續前緣,這是張娘之有信。」禱畢,還坐草茵,相與暢飲。

十三細察翰林澆酒潛禱之狀,佯若不知他了。直到山西日斜,方才起身,一同還歸。

十三將他一五一十備說於妹妹瓊貝,只為暗笑,佇見翰林落在圈套,不勝奇喜。

且說翰林至夜,獨坐焚香,推窗佇望。但見月色朦朧,樹影參差,書童走堂的都睡著,萬籟寂然無聲。翰林怊悵危坐,更焚一柱心香,默禱芙蓉帳里李夫人,庶幾來至乎。

良久,但聞遠遠足音,稍稍漸近。翰林又驚又疑,拭目視之:果然是仙樂亭女娘,裊裊而來,到了窗前,躊躇不入。翰林喜之不勝,跳了出門,攜手上堂道:「娘子誠有信,感我至誠,玉趾光降,感激不盡。」

美人辭謝道:「妾身陋穢,郎已盡知,幽明路殊,慚愧難盡。前者之夜,非敢欲欺蹤跡,恐驚動郎君,假稱仙娘,是妾之過。今日妾之本末已露,而郎君酌酒澆荒墳,為詩慰孤魂,為謝郎君大德而來。豈望重續前緣,以污郎君之貴體。」乃欲回身自去。

翰林連忙款住了,說道:「娘子聽我。娘子悅我,我之慕娘,重於結髮。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佛家說的,總是水漚風火,生而為人,死而為鬼,何別乎幽明?娘子勿以自外。」乃與相攜入室就寐,情愛縝密,有倍前日。

乃至雞聲初唱,張娘忙起身欲去。翰林道:「娘子無遽,明星未遽了。」張娘道:「雞聲一唱,陽氣來逼,不敢久留。「翰林無奈,出門相送,約以來夜,美人笑而不答。自此,夜必來會。

翰林不勝喜愛,夜夜惟靜坐焚蚝,只待張娘之至。女娘或三日一至,或五日一來。翰林情好日篤,惟恨女娘之不能夜夜相會,一心都在張娘身上。晝則待夜,夜則待來。朋友也不接,書籍也不看。又有時發獃,痴痴坐著,言笑無常。

看官聽我,楊翰林以少年才學,內蘊濟世安民之策,外優經天緯地之量,那裡以一個美貌之女,如是綣綣戀戀,至於發獃痴獃了?大凡人之虛靈者心,而初見女娘,認以仙娥,及其再遇,知其死鬼,疑眩蠱惑,只貪艷美,恐或人知,以至心不自在,疑痴發獃,可不戒哉!此是漫語,姑不多述。

一日,鄭雲鎬訪至,翰林欣迎,一同坐下。十三道:「近日俗冗,不能分身,久失與兄談話。今夜月色將好,要與兄長開懷對酌,賦詩圍棋,以續前游,特地而來了。」

翰林肚裡日以女娘為心,夜夜苦企,今聞十三夜飲之語,蹙眉不展道:「愚弟近日氣宇好不舒舒服服,難乎夜酌。惟兄長只卜其晝。」十三笑道:「兄長高興,胡為衰倦?」乃說些閑語,別去。

次日,十三又同一先生來到,坐下,問夜來之安,乃道:「此先生不但嫻於籌命,又精麻衣之篇,近日來住廣渠門外東嶽廟,所籌無不靈異。今與兄長同為相一相問的何如?」翰林點點頭道:「好。」但見他先生生得眉分春山,眼如銅鈴,懸鼻方口,七尺以上身村,頭戴一頂烏縐紗抹眉頭巾,穿一領皂沿邊白絹道服,系雜彩呂公絛,著一雙方頭青布履,手裡拿一副賽炙金熟鋼鈴桿,氣宇軒軒。

茶罷,翰林向前施禮道:「請問先生貴鄉何處,高姓大名?」那先生躬身答禮道:「晚生祖貫山東人,姓吳,雙名榮澤便是。」翰林道:「久仰,久仰。君子問災不問福,只求推籌目下行藏則個。在下今年十五歲,甲午年甲午月天中部甲午日甲午時生。」那先生取出一把鐵運算元來,排在桌上,算了一回,拿起運算元,桌上一拍,叫一聲道:「怪哉!」

翰林失驚道:「賤造主何凶吉?」先生道:「翰林若不見怪,當以直言。」翰林道:「正要先生與迷人指路,但說不妨。」先生道:「翰林這命,文章出群,功業振業,手執兵權,萬里封侯之相,福祿無窮,但目下橫厄。極其怪哉呢!」

翰林道:「人之吉凶禍福,自有前定。疾病之自來,人所不見。有何目下之災乎?疾病么?」先生道:「非為是也。」翰林笑道:「然則先生差矣。在下新入翰林,言語謹慎,作事遵法,非理不為,非財不取。疾病之外,有何橫厄之來?」那先生作色道:「天下原來都要人阿諛諂佞。罷,罷,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晚生告退了。」及起身欲去。

翰林道:「先生息怒,前言特地戲耳。願聽指教。」十三又挽住了,說道:「先生再加仔細。」先生道:「翰林貴造,一切都在好運。但今年時犯歲君,正交橫厄,不徒造命如是,晚生粗解麻衣,翰林鳳眼龍准,耳白唇紅。天下之人,莫不聞名瞻仰。但今黑氣侵於明堂,如非鬼崇,來於夢中,必是穢污,近於寢簟。旬日之內,一卧難起。不足疏忽。再加慎旃。」

翰林聽來,想道:「先生所言,也指張女娘,頗解術數來歷。女娘情愛,決無害我之心。且我有天命,豈一幺麽鬼崇,有能害我?」想畢,便道:「今禍福夭壽,已定於有生之初。在下苟有富貴封侯之相,雖有鬼魅,於我何有?周京兄更觀貴造。」

那先生道:「大凡算命,便是算了先天之數,一從古法。倘或精神不能專一,便為舛錯,是謂差毫謬千。是故晚生一日一命之外,再不疊說,願相公更卜他日罷。」翰林點點頭兒。

十三道:「賤造改日再論,有甚不可。但翰林兄之橫厄,且有何導避的法了?」先生道:「翰林公甚不準信,晚生何敢多論。」乃拂袖而起。翰林只將例金賞他,先生不受而去。

翰林不平,倒不挽他。十三道:「人不可確信。兄長吉人天相,那有鬼崇來侵?原來術數之人,不作誕說,無以動人,往往作此虛妄怪誕之論,欲為驚人,甚是不妥。」乃相對而笑。

翰林對酌暢飲,十三有意連以大白相勸,翰林不知其計,連倒大醉。至夜深方醒驚,重整衣衿,焚香危坐,以待張女娘之來。到了深更,不勝焦燥,忽聞窗外有噓唏啼哭之聲。翰林大駭,推窗跳出看時,女娘隱身樹林之中,啼泣不來。翰林說道:「娘子有什麼委屈,有此悲切?」女娘嗚咽道:「郎君信他妖道之言,欲絕妾身,妾不敢近前。天緣已盡,從此永訣。」翰林大驚,欲近艷女娘,已遠去了。有一紙落在庭前,翰林拾取視之,乃張娘告訣之詩。詩云:昔訪佳期躡彩雲,更將清酌酹荒墳。深誠未效恩先絕,不怨郎君怨鄭君。翰林大憤,拂衣而搜,果然頭髻中墜落硃砂符咒一片來。翰林大怒道:「周京之誤我事如是了!」遂拈裂投火,不勝恨嘆。須次女娘之詩作為方勝兒,以埋女娘之墳,以俟更來,深藏袖裡,詩云:冷然風馭上神雲,莫道芳魂寄孤墳。園裡百花花底月,故人何處不思君。一番吟罷,不勝憤憤道:「女郎詩云,不怨我而怨鄭君。我見周京,必大辱之矣。」

次日早起,往訪於十三。十三已他出不在家,懷恨歸來。三日連往,一不相遇。翰林無奈,將欲往城南,埋了和詩於女娘之墳矣。

司徒置酒內堂,使邀翰林,翰林即進陪席。司徒道:「近日楊郎一何憔悴?」翰林道:「前日與周京一夜過飲,因此氣不舒服。」

十三自房裡笑笑嘻嘻出來,翰林怒目相視,不作一言。十三道:「兄長雖欲諱我,我已盡知。兄不謝我,反為藏怒於我耶?」司徒介面道:「老夫有聞,楊郎夜夜與美妹共坐花園,信然么?」翰林低頭,未及回話。

十三道:「楊兄恕諒罷。愚弟憂悶,兄長見迷於鬼魅,畫了符咒於吳先生,乘兄醉睡,藏之頭髻,潛身窺見女鬼哭訣,而不敢近兄。吳先生之言,果不差矣。弟心為兄長,而遠逐鬼魅,兄反怒我,可乎么?」司徒道:「誠有這事,楊郎不必牢諱,略說所由也,且不妨。」

翰林無奈,遂將仙樂初見女娘,后又澆酒孤墳,夜會花園之事,一一備說,道:「張女娘雖然非陽界上人,為性和柔,動止典則,必不為崇傷人。且學生雖甚疲劣,寧為鬼魅所迷?楚襄王遇神女而同席,柳春畜鬼妻而生子,人不為怪。今周京與妖道相謀,將不經之符,斷女娘自來之路,可不是駭慨了么?」

司徒撫掌大笑道:「賢婿何不早言於老夫?宋玉賦神女而遇神女,少翁致李夫人魂於芙蓉帳里。老夫薄解是法,今為賢婿致張女娘於前,何如?」翰林道:「岳丈戲學生,不敢仰對呢。」司徒笑道:「曷嘗戲也?」便把手裡麈尾,向空擊了屏風,道:「張女娘安在?」

言未已,有一美娥,凝妝艷飾,從屏風後來,立司徒面前。翰林驚訝,興眼視之,果與張女娘無差。翰林瞠然,莫知其是真是假,是人是鬼,是為環顧一堂,目睜口呆。

此時司徒夫妻掌不住哈哈大笑。十三彎腰屈背,兩手握著嘴,卻說不出話來。滿堂老媽、奶娘、丫鬟們,也有笑岔了氣,伏著桌兒的,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上來替他搬去東西的,哄然一堂。翰林益摸不著頭腦,啞口無言。喜歡新增才子九雲記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新增才子九雲記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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