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說婚媾老司徒起怒 通關節大學士發誓 (1)

第13章 說婚媾老司徒起怒 通關節大學士發誓 (1)

話說楊公子,假做女冠打扮,自鄭府彈琴席罷,仍坐遮轎,回至靈佑觀,下轎,直向奪間屋裡,換著自己巾服,來見杜鍊師,千恩萬謝道:「姨太太說的,千真萬真的,鄭小姐艷容奇才,到是千古難再得的。窈窕之空,綽約之態,說不得其萬一。姻緣若得遂願,總是姨太太造化了。」

鍊師笑道:「老身豈或過獎於賢侄。金榜狀元,賢侄佔得,無虞其不成親事了。」楊公子歡喜不勝,乃告別歸寓。自此心滿意得,天天出路,探勝找奇,游賞暢懷。

一日,信步獨自出街,輾轉出了廣渠門。但見春色明媚,百花爭妍,歌樓傍水,酒肆臨街,十分鬧熱。少游想道:「早知有此樂地,豈不天天來逛逛?」便緩步向前。時八方赴圍之青衿,互相提攜,盈街滿衢。行了半天,到是忘倦。

一路上,早有一帶柳林,青青在望,少游頓覺歡喜。原來這柳林,約有里餘,也有疏處,也有密處,也有幾株近水垂橋的,也有幾本依山拂石的。中間最疏茂處,蓋了一座大亭子,供人游賞。到春深時,鶯聲如織,時時人多來登玩。

此時楊少游看看喝采道:「好亭閣呢!」望見亭上,早坐下若干人。少游攀梯上亭,進了看時,只是少年青衿六七人,各坐桌椅上。尚有數個空椅,揀了西邊一空椅坐下。

坐上一人,不期變了色,開言道:「楊兄何時到京了?」少游答道:「才數天了。兄長好像在那裡見過的?一時再想不起來了。」其人道:「在下姓盧,名鎮。天津轎酒樓上賦詩,到也忘遺了么?」又指上首坐的麻黑子人道:「此位那天同賦詩之張兄,今吏部老爺之賢胤,又鄉圍第二名解元的呢。」

楊少游猛然想起,道:「正是,損弟到底眼鈍神迷,兄長請了安。」張善便怒目視來,道:「不滿一月上過的,豈真忘了?楊兄總是輕慢了我們,不要說話的。」少游陪笑道:「到也情外,實緣在下記性魯鈍,逆旅稠曠之事,霎時記不來。惟高明厚恕罷。」

盧鎮介面道:「到是無怪,逆旅過鏡,何須為說。」因說道:「這般好時景,恨不拿酒到來了。」張善強笑道:「呸,對面杏花樹下,飄搖的不是酒帘么?」盧鎮看道:「正是。這疏柳中,一樹杏花,臨水嬋娟,青簾拂檻,十分幽雅,多多勝了坐此。我們與楊兄,一同到他樓上坐坐,隨意節酒飲了,豈不有趣了么?」

張善此時再逢楊少游,心中到記著舊恨,正欲尋事覓機,惹起一番廝擾,介面道:「這有何不可?文人相逢,豈無酒呢?」楊少游聞他「文人」二字,心內不覺好笑,仍強道:「張兄之言有趣。」三人便同時下亭,同到對面酒樓上看時,椅桌、靠背等擺列也甚齊整。三人揀了三個坐椅坐下。

酒保上來打恭,唱個諾道:「列位相公,還是看柳聽鶯,還是待尊客的?到是為吃酒么?」張善攘臂嚷道:「不關甚麼聽鶯,甚麼待客,這裡可有好酒?只為搬上來罷。」

酒保諾諾連聲道:「我家賣的,多是名色。鎮江百花,無錫惠泉,汶川蓮花白,江南狀元紅,都有。請問相反,特特的拈出那一種罷?」張善哈哈大笑道:「狀元紅,最是好名,有似乎為我預拈讖兆的。特特把好一壇狀元紅來,精潔的小菜兒,熟鵝蒸羊,好的餚膳,一同取下酒來罷。」酒保連忙應道:「都有,有。」連忙下樓去。

不多時,一發搬運上來,擺列面前楠木桌上,道:「真正原壇狀元紅,剛剛開呢。頭髮的相公們,到也有福。請嘗嘗滋味罷。」盧鎮道:「好,是好酒,酒香已覺撲鼻來。我們自飲,你自下樓去罷。」酒保道:「領命。酒如倒壇,幸又教添斟。來罷,有的是,好好新味了。」乃下樓去了。

於是三人輪流把杯,吃到半酣,楊少游詩興發作,恨了今日只吃悶酒罷。忽然,張善大言道:「如此好時景,安可有酒無詩?楊兄便高興做來幾篇罷。」因命酒保借來文房四友,來在面前。

少游肚裡笑道:「這廝直直才子自居,又出『雨落階前』的雞鳴犬吠了。」便道:「若有詩,記今日之事,也是趣事。但詩豈可獨做的?」張善勃然道:「誰令楊兄獨做的?難道我少弟們不能做詩來么?好是太慢了。」

原來張善強為大談,略略誦習前人遊玩詩篇幾句,來到處念出來,作為自己題詠,慣為瞞人,鉤得謅諛的稱讚,晏然自居才子。故為此「有酒無詩」話來,復道:「大凡詩料,惟可隨意隨景賦來,到無分韻拘束起來,最宜潑潑了。」自己暗暗念來他人幾句,庶幾湊合。

楊少游陪笑道:「豈敢,豈敢。但天已向晚,今日之遇,直是邂逅也,非是結社為約的,不過任意潦草。各人不必各做一篇。不如同兩兄聯句,互相照應頑惡,便覺有情。個中到置一令,如遲慢不工,罰依金谷酒數,到也有趣。」張善正擬誦他前人記游應接,今聞聯詩設令,心下著急,到想「聯句也是一般捏合來,有何不可?」

正躊躇思量之際,盧鎮道:「小弟本無倚馬之才,又是疏於工詩。情願罰一杯罷。」仍自酌一杯,飲盡了。張善強笑道:「盧兄真箇膽小,只可做的做,不做的不做。」復勉強道:「詩當隨興而發,楊兄且請起句罷。弟可臨時看興,若是興發時,便不打緊。」

楊少游道:「如此僭了。」遂提起筆來,蘸蘸墨,先將詩題寫在粉壁上,道:「春日城西訪柳留飲,偶爾聯句。」寫完,便題一句道:不記花蹊與柳溪,

題了,便將筆遞與張善道:「該兄了。」

張善只指望前人的詩湊合全句的,哪裡合他只句來?推辭道:「起頭須一貫而下,若兩手湊成,詞意參差。到中聯,小弟續罷。」只自肚裡暗誦誦,自己誦他的句,以望捏合的。少游道:「這也使得。」又寫二句道:城南訪柳又城西。酒逢量大何容小,

寫罷,仍遞與張善道:「這卻該兄對了。」

張善接了筆,只管思想,又並無借合之前人詩,只自臉上發紅,左右顧眄,到也不知所措。少游催促道:「太遲了,該罰。」張善聽見個「罰」字,便說道:「若是花鳥山水之句,便容易對。這『大』、『小』二字,要對實難。小弟情願依盧兄例,罰一杯罷。」

楊少游道:「該罰三杯。」張善道:「便是三杯。看兄怎生對的?」就拿杯自倒了三杯來。少游取回筆,又寫兩句道:才遇高人不敢低。客筆似花爭起舞,

張善看完,不待少游開口,便先贊說道:「對得妙,對得妙。小弟想了半晌,想不出的。」

少游笑道:「偶爾適情之句,有甚麼妙處?兄方才說,『花鳥』之句例容易。這一聯卻是『花』了,且請對來。」張善道:「花便是花,卻有『客筆』二字在上面,卻見個假借之花,越發難了。到不如照舊,還是三杯罷。楊兄一發完了。」少游道:「既要小弟完,也自從教。」就提起筆,卒完三句道:主情如鳥倦於啼。三章有約聯成詠,依舊詩人獨自題。

少游題罷,大笑,提笑而起,道:「多擾了。」遂往外便走。

張善挽道:「酒尚有餘,何不再為?」少游道:「張兄既不以杜陵詩人自居,小弟安可以高陽酒徒相待。」乃將手一拱,往外徑走。張善思:「吾惹他歪纏,一來沒有執跡,二則已去遠了。」只獨自憤憤,咬牙切齒,免不得計給酒錢,下樓還歸。

原來張善,天津橋酒樓,看他桂蟾月唱的楊少游三詩,躡了少游去了,又被他一句搶白,又羞又憤,倚杖父勢,當日將欲追去廝打,為眾人挽止,心中怏怏,好不舒服,及又柳林聯句,逢他羞恥。一日,請其爺爺將先次洛陽酒樓詠詩侮辱,后復城西柳林聯句搶白,捏他架鑿,無數虛偽,告訴一遍道:「孩兒不欲與他共載一天了。」

張修河自托胡知府欲點其子為榜首,王宗師擢楊少游為狀元,渠兒張善為二名,中心大是不平,欲圖擠陷他二人。今聞楊少游之名,怒從心上起,到如火上添油,便拍案大叫道:「這個野種蠻子,若不殺害,那裡出我口氣!」

張善諾諾連聲道:「爺爺所教很是。這楊家小猢猻若能除害,孩兒到是解元之魁了。願爺爺搶來這廝幽閉暗室,使他餓死,有何不可,有誰知之?」修河道:「使不得。這便容易,豈無人言籍籍,到是為累。孩兒不須性急,設了機括,暗中伏弩,也是閉人之唇舌。設使有人猜得,我復白賴,暗昧之事,誰可揣知。又況他窮秀才,沒有對頭,此時上下使用,便可妥停了。我之兒那時可以雪他憤的。」

張善笑了幾個「是」,又道:「孩兒索性不喜不中意的。若是朋友,合則好,不合則去,可也。若是夫婦,乃五倫之始,一諧抗儷,便為白頭相守。倘造次成婚,苟非艷色,勉強周旋,乃是傷性,失了和氣,去而擲之,傷倫又惹人說,不可輕議。是故孩兒年已及冠,未定室家。必得才容出眾之一佳配,庶遂終身之事。今到京師,多聞媒婆之說,司徒鄭有女及笄,美麗無雙,當冠一世。願爺爺要勸他有勢有力之冰人執柯,使他不敢推託,得遂孩兒之願罷。」喜歡新增才子九雲記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新增才子九雲記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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