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楊解元獨點花魁 桂蟾月自擬月姥 (1)

第9章 楊解元獨點花魁 桂蟾月自擬月姥 (1)

再說庾夫人道:「秦女子既無天緣,我自有主意。盛京正陽門外,有名靈佑觀,是我表兄杜鍊師出家修行處。鍊師年高智深,大有藻鑒。又於文詞音樂,無有不通。名門巨族,舉多親熟。今我為娘的,趁了你開春赴了京圍時節,再將一封柬書於杜姐姐,為孩兒揀了有才有貌的一個名閥佳偶成親了,以副我一腔心愿罷。」少游道:「領教,這自好了。」又說些閑話,便教少游早自休息去了。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且說楊少游,自此尤為刻意,講講學問。荏苒之間,歲聿才改,新春已屆。楊少游將為再整行裝,赴京就試,辭別了父母,依舊帶了楊福,騎上頭口上程。庾夫人隨將去的杜鍊師之書封好了,付與少游,申言親自往拜,申勤納書之意,再四囑咐。少游道:「這個自然。」受書,藏在身邊,仍為出門。離了咸寧,一路上小心謹慎。

行了幾日,正值早春天氣。但見輕煙繞樹,薄雲迎風,江山多麗色,花草有奇香。迄邐就途,再過華陰,景物一般蕭條,非復昔日阜盛。度石橋,見秦御史家遺墟,倍覺愴。只為徘徊數匝,再將楊柳和詩育詠幾回,不勝無聊。

投宿店舍,翌日早起,過的了早膳,計給房錢,問他狄弼琦所居。鄰舍俱言:「狄公子年底往叔父會稽任所,未還。」少游只為怊悵,上路趲行。

行了多日,到洛陽。進城順著大街而行。六街三市,熱鬧非常。酒肆茶坊,朱樓粉壁,十分華麗,人物奢侈。左右來來去去的人,磨肩疊裾,自非別處可比。

少游東西尋玩,又到一小小衚衕,一時忽覺肚飢,早看他前面大樹旁邊,挑出一竿酒旗兒來。少游喚了楊福道:「我們起來早,貪了路,肚裡乏餓,就此靜僻店裡,吃些酒肉,再去玩玩,有何不可。」便隨入前面挑旗兒店裡,揀了一副楠木椅子坐下。

那小二前來,見了楊公子這般丰采媚嫵,笑嬉嬉的向前唱個諾,道:「相公打多少酒?」少游道:「我們行路人走得多,正覺乏了,你這裡有何買賣?」小二道:「只有白酒、素麵的。」

公子道:「我不會吃白酒。偌大洛陽,幾番帝王之都,千百年隆盛繁華的地,沒有一個雞、鵝、羊、牛的肉,只有些素麵、白酒。也罷。」小二陪笑道:「相公有所不知。這六街三市,棋盤大路上,何物沒有?我這小僻衚衕、草舍店兒,行商稀少,那個沒貨泉行客,小買賣的。既又村裡常吃也,故只有素麵、白酒的。相公如覓大盤大,向前大石橋平康巷那邊去罷。」

楊公子笑道:「正是了。」便出了門,向前行到三十五步。前有兩邊蹲著大石獅子的一座虹樣大石橋,橋頭鐫著「天津橋」三字,填著紅。橋西一邊,樹著不長不短恰過五六尺高的一面石牌,又紅紅的填鐫著「平康巷」三個字。側首傍邊。但見雕樑畫棟,接連橫亘,朱樓繡閣,高出天半。少游一時觀看,目眩神馳,應接不暇。更欲前進,便不知高低。

正在躊躇之際,南邊特出高聳一大門,滿門口的轎馬填咽。傍邊列坐著幾個挺腦疊肚、指手畫腳的豪悍僕夫,說東談西,正是得意的。復聽樓上管弦笙簫,諧謔嘻笑,熱熱鬧鬧。

原來這平康巷,唐時妓女薛濤所居,仍以為教坊之稱。當日洛陽紈絝子弟十數人,招會行院的有名稱粉隊幾十人,弦歌娛樂了。

此時楊少游在樓下縱觀,欲進趑趄,欲退寂寞,一番思量了:「這是行戶歌舞之場,誰人不去,憑他疏暢,有何不可?」便從樊樓攀上了樓,尋閣子空邊坐下。看時,曲檻雕欄,綠窗朱戶,異香馥郁,周回弔掛古名人書畫幾幅,笙篁聒耳,鼓樂喧天,遊人似蟻。鋪的是錦筵綉墩,列的是山珍海錯。坐榻儘是雕花香楠木花梨降真小床,坐褥又是紅氈綠毯。傍邊文房四友,又一邊堆積半掩斜展的綾紋花箋。總是煒煌輝目。

粉頭列坐,最中別有一娥,年可十四五,容貌似海棠滋曉露,腰肢如楊柳裊東風,渾若良苑瓊姬,絕勝桂宮仙娣,默然端坐,目不轉睛。

那座上少年們,見了楊少游上樓,都不理他。半日,一人方才說道:「敢問高姓大名。」少游躬身答道:「在下姓楊,名少游,湖廣人氏。偶爾過此,聽得絲竹熱鬧,特地敢來。尊位望恕唐突罷。」諸人一見少游容顏秀美,風采灑落,又是年輕語恭,便齊起身揖道:「久仰,久仰。幸會賁臨此筵,倍生光輝。」

少游答禮,又謙讓一回,問道:「今日的筵,倘非酒會,正是詩杜。必多佳什瓊琚,如晚生鹵蔑劣,遐士寒酸,年輕識寡,參了盛筵之末,雖蒙曲庇,不勝叨濫了。」座上一人,相貌虛白,懸鼻棱日,頷下鬍鬚的,哈哈大笑道:「楊兄能識今日之詩杜,可謂聰慧伶伢了。」

又有一人,年可二十四五,紫棠皮面色,黃黃的須密如束針,唇卷齒露,笑道:「晚弟姓王,字古頡。今筵之設,尊兄有所未知。不忒詩社,個中又有一奇事:今日席上之人,俱有文墨虛名,咸赴槐黃了。諸娥中,這面東背西、檻頭無語半倚的,便是桂娘子,名蟾月,當今洛陽粉頭中第一有名的,不但姿容歌舞擅於一代,古今詩文無有不通,鑒藻又明。我們為詩的各賦時景,就考於桂娘。一經題品,隨將入眼的詩詠歌曲,被之管弦,以占今榜折桂的兆驗,兼又結縭的芳緣。席上之人,俱許作賀客。楊兄就是後來,這個詩緣,制之使得,不制亦使得罷。」少游睇眼再見,不覺魂迷神醉,未及回言。

又上首坐的一麻黑子,矮黑的,略有面善,那裡見過的,垂著醉氣,便高聲道:「了不得。楊兄亦是男子,既參席末,如何不賦詩?做的時,同就桂娘之考閱。如做不來時,罰依金谷酒數。」便揚眉吐氣,大為輕蔑的像。

那黃須的道:「使得。宜以諸兄高作,示諸楊兄,使之同賦。」因伸手卷取詩箋,投之於前,便道:「此春遊詩,這上首坐的張子先,今科湖廣解元亞魁,諱善所著。其爺爺大老爺,當今吏部尚書張公便是。是楊柳詩,敝弟劣做。這贈妓詩,是東首坐的盧兄瓊韻。俱從時景,尊兄亦不多讓罷。」

原來王宗師遵胡知府囑咐,勉強選第二名的張善,原是洛陽人,圖開封籍,應武昌試。楊少游於唱名時暫見,是以面善。張善素是愚蠢糊塗,即不記榜首之楊少游。

少游答道:「領教。諸兄瓊什,想必驚人之語,在下謹當盥手敬讀。弟篇成已久,幾篇俱經桂娘之歌曲么?」黃須的便道:「若是只卜折桂之兆,篇篇皆登桂娘歌,無有不可。芳緣之結,又在其中,則一篇之外,豈可再登歌曲。桂娘尚祈櫻唇之啟,白雪陽春,流水高山,雖難知音,總是桂娘之過於羞澀嬌態。」乃復呵呵大笑。

少游亦笑,因取諸詩篇看來。張善春遊詩云:雨落階前水滿溪,繫繩牽出野牛西。風大吹開楊柳絮,片片飛來好似雞。煙迷隱隱山林見,波起飄飄湖不齊。畫也難模春日景,樓中歌曲像鶯啼。

楊少游看過,呆了無言。又看王古頡楊柳詩云:楊柳遇了春之時,生出一枝又一枝。況似綠草樹上掛,恰如金線條下垂。穿魚正好漁翁喜,打馬不動奴僕思。有朝一日乾枯了,一擔柴挑幾萬絲。

看過,又看盧鎮贈妓詩云:東風蕩蕩吹柳枝,詩不成來仔細思。座上如玉一塊玉,酒中不語幾番痴。

楊少游看來三詩,不勝絕倒,陪笑道:「總是珠玉瓊章。洛陽素是文章府庫,今日益知不虛也。」諸人俱哈哈大笑。紫鬟的道:「子先兄的落句『歌曲像鶯啼』,端的神語,好不艷服的。」張善笑嘻嘻道:「古頡兄之首聯,『綠草掛』、『金線垂』,莫不是楊柳畫不得之景了。」又相與大笑。

少游不覺大笑,心內想道:「總是光棍,黑的,何須較他。只為一番題罷。以看如何光景。」乃取來花箋,抽筆蘸墨,不究思索,隨手寫下三詩,一筆揮灑。放筆,席上向諸人謝道:「拙構宜先請教諸兄。今日桂娘為考憲,不妨先送了宗師罷。」諸人見少游之詩意敏捷,筆勢飛騰,雖不知大意驚人,莫不憤憤不快。喜歡新增才子九雲記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新增才子九雲記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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