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華陰閨女唱和楊柳詩 紫虛真人傳授陰符經 (2)

第8章 華陰閨女唱和楊柳詩 紫虛真人傳授陰符經 (2)

真人笑道:「這便是不是了。人之命數,各有天定。塵世之人,自有塵世之事了。他一世一身之事,富貴功業之人,富貴自來逼人有,非人人可求得的。世外之人,自有出家修養之工,以遂岩穴之志。今你是紅塵里事業的人,自然安邦濟世,榮親耀宗,非同小可。岩穴之棲,講道養真,即你閑管之事。且你畢竟成真,自有歸宿。今我有一部《陰符經》,你須留心熟講,當有後日之需用處。你其勉之。」隨取床上一部經文,親手送與。

少游起身,拜受道:「謹受明教。仙師父即許以紅塵之功業事,伏願更教前程的事。學生與華陰縣秦家閨女,有唱和詩詞之約,可能遂願於何日乎?」真人道:「婚姻之事,自有月姥之繫繩。你是封妻蔭子,萬里封侯,自然是三妻五妾,各有各人姻緣,自可成就,奚特怎麼一個秦女子之眷眷乎?但天機不可輕泄,你宜順天而候了罷。」少游復再拜受戒,不敢復問。

真人又道:「音樂是導人氣和神怡,體妥息平之切。是故大舜聖人之君,彈五弦之琴,能使阜民之財,吹九韶之簫,致有鳳鳥之儀。男子之所不可不知者,你其知之乎?」少游對道:「樂者,六藝中次於禮者。學者有非疏忽而有師受,然後可以傳其妙處,至若世俗之音樂,類多詿誤,正聲雅音,有難傳得。是以不能學得,世間淫佚之聲,不願知了。」

真人道:「善哉言乎,善哉言乎。道童們呢,過來一個。」只見那道童應聲來立於前,唱個諾。真人遂命取匣里古琴、床上玉簫來,隨將古樂府微奧之音,次第教授。少游素是聰明透砌的才,聞一趣,解十音。不止幾日,已盡得其微奧。復將《陰符經》日日講頌,多受合辟奇變之旨,亦復精通。或有認不得的,又承他所授。真人甚喜,諭道:「日後並自有用時,你其識之。」少游又拜受命。

自此一連到七個月,光陰倏忽,葭露已換,時值仲秋將盡,少游念念父母一別,又經亂離,不能放心。

一日,真人道:「兵燹已息,道途才平。你且下山歸家,科圍退在開春,你其速歸,無貽孝廉倚閭之望。」少游盡宵南望,不勝憂思之際,今聞真人道路之平,喜從天降,心若離弦之矢,告辭羅真人道:「學生不意遭亂,幾填溝壑之命,厚蒙師父愛育之恩,多承教誨,雖欲長侍丈席之下,奈父母遠在,亂難相阻,生死相昧,既知道路之通,不堪久住,就此告歸。日後敬當再造請教,伏願師父諒恕鳥鳥之情罷。」

真人道:「你自速還,無得再遲。自后你之一身榮耀,再難相會。」少游流淚道:「日後如不得再侍師父,學生情願不敢告辭了。」真人道:「不須如此,久後有再會之時,各便相須了。」於是少游深深四叩起來,又與公孫一清掩淚相別。當晚攜了古琴、玉簫,帶了楊福,一同下山,取路迴向咸寧去了。

姑且慢表楊少游還家,見了父母。

卻說楊孝廉送兒子赴京試,膝下無他子女,只與庾夫人相對,時時只說了兒子成名榮耀,以副爺娘之望,以自慰遣忽一日道途傳說,礦民繁苦,與金人相通,相率為盜,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官軍不得禁止。華陰諸縣,后燹塞路,行旅波盪。孝廉優虞百出,但道:「孩兒如已到京,萬事都休。若復尚在途中,如之奈何?」孝廉如此思量,猶且放心不得。夫人為子之心,不覺放聲大哭。

孝廉見此光景,還不免含淚道:「道上之說,未必確的。竊計行程,想已過了華陰。過此,前途便不搔擾。夫人無為過慮。」雖然如是為說,懷著鬼胎,安危未定。

又過了一個月余,朝廷以年荒兵亂,八方青襟難以齊全,會圍退以明年。華陰數縣,敵兵橫掠,行旅莫通。孝廉夫妻尤覺憂悶。一連過了七個月日,消息杳然。孝廉只命家僮分頭四齣探覓找尋,又無苗脈。

一日,庾夫人夜寢朝起,愁眉不展,眼圈兒紅了,含了些淚,道:「孩兒消息,一向的不得,只因昨夜五更天,得了一夢,思量實見奇怪。未知主何吉凶。好不焦灼的么?」孝廉道:「夢兆符嚇,自古或稱。古昔聖人,多有傳道,若乎虛假,反能靈應者,聖賢豪傑,神精清明,所思正經,故能然。後世凡類,精神昏濁,物累牽心,私勝思亂,故夢亦胡亂,反多理外之事。但所夢怎麼反自不悅?」

夫人道:「相公所說,總是正經話。夢對常膳,取一肉餡,才入口中,咬切兩分。內中有骨肉一塊,骨插牙齒,牙中血來,將骨肉濾血中見骨,啖分合圓不成吞下。諒是凶多吉少,是以納悶不妥了。」孝廉沉吟良久,才道:「我雖不觀雜書,不慣圓夢,只以常理推度,夢事有吉無凶的。」

夫人道:「何所謂也?」孝廉道:「肉開見骨,牙齒血濾,骨肉之間分者合圓也,不是主骨肉重逢。常膳又是自己家常之間,無乃孩兒消息在此夢的么?」夫人登時愁變為喜,道:「相公之言是了,但願如相公之圓夢罷。」孝廉笑道:「我非圓夢,常理然矣。」仍說些閑話,不在話下。

且說楊少游,離了二仙山,一路取途。及至華陰縣,閭里掃蕩,人煙蕭條,非復前日之繁華。隨到石橋西望,哪裡有粉牆朱樓?但見瓦礫堆積,遺墟茺涼,惟有鳥鵲噪集,衰柳寥落。

楊公子又驚又傷,佇立砉躇,神魂俱碎,復自獨言道:「賓革之慘,果如是耶?無乃秦小姐被劫不從,遂見了全家屠戮么?」沒奈何,還至店舍,訪問仔細,居人俱道:「秦御史潛通礦民,圖為內應。事發被戮,合家數百人,一時棄市。家產藉沒,婦女沒入,年多的籍為宮婢,年青的盡入掖庭。沒有一個人之漏。」

少游聞來,大為傷嘆,不覺揮淚道:「罪著不軌,死猶不足說,但婦女奚罪?」氣色慘淡。內中一人,斯文打扮,眉目清明,氣宇軒昂,年可二十餘,見了少游如此光景,便道:「尊兄不知與秦御史有甚親戚?抑又有宿契么?」少游道:「非是親戚,便有舊契呢。」其人道:「尊兄不須問他。」仍丟開眼色。

少游知有蹺蹊,停口不言,只為熟視那人。那人會意,便道:「尊兄行路之人。辛苦風霜。暫移玉趾,和我到前面酒樓坐一坐,供一杯水酒,以表芹意,如何?」少游道:「不敢叨擾。」那人道:「系是兄賓我主,有何不可?」遂一同起身,來到酒樓上,分東西坐定。

那人叫過酒保,道:「快燙了兩角酒,揀好餚膳來,以供尊客些罷。」酒保諾諾連聲去了。沒多時,燙酒上來,先方開條桌子,鋪下菜蔬果品,羊肉熟鵝,一般案酒之類。」

二人飲過數杯,少游道:「敢請高姓大名。」其人答道:「在下姓狄,雙名弼琦,便是本方人氏。未知尊兄貴貫亦是此鄉么?」少游欠身道:「久仰,久仰。晚生姓楊,賤名少游,湖廣之人。仲春有事過此,隨景登此石橋,偶見樓前柳絲如織,夕煙籠罩,吟詩自娛,不料店舍半夜三更落亂,竄伏岩穴。剛方聞知,路平兵息。復路再至,眼見他雕梁綠紗,今作蓬蒿衰草。錦繡池榭,變為瓦礫亂場。好不傷心么!」

狄弼琦嘆出一口氣,便道:「兄長知秦年伯被禍之事么?」少游道:「晚弟那裡得知?全然不懂了。」狄弼琦道:「尊兄有所不知。秦年伯性子清白剛直,久在御史之職,正言極諫,多斥奸黨,重忤今吏部甚麼張修河。修河切齒俟釁,必欲陷害秦年伯。春間礦民和遼兵合勢,一省騷擾,久掠華陰之界。那張修河唱言秦年伯家在華陰,與亂兵結連,要為內應,暗使小人嚴學初彈了秦年伯,鍛煉成獄,合家遭禍,婦女沒入。秦年伯只有一女,才貌兼備,亦在沒入於掖庭。人莫不掩涕,並為時諱,人莫敢訴冤,好不悲傷。」乃嗚咽不成聲。少游聞言,淚落如豆。

弼琦道:「在下與秦御史年伯世交,未知尊兄亦與世交么?」少游道:「不有宿契,竊有佳緣。在今為鏡花水月,說之何益?」弼琦道:「尊克曾與秦小姐有絲蘿之約么?」少游道:「無有。」弼琦笑道:「然則曷謂之佳緣?」少游道:「蒙兄長錯愛,晚弟豈敢有隱。」逐將唱和楊柳詩一事備說一遍。弼琦嗟嘆不已,復道:「秦家小姐原來名彩鳳,以才容擅於一府,今為可憐。自古道,紅顏薄命,是爺又一場。」相與嘆惜,乃開懷暢飲,極其殷勤,少游不勝感謝。

於焉之間,日色將斜。少游心忙歸觀,因舉袖告別道:「晚弟亂離奔竄之餘,歸心知矢,不敢久陪,望尊兄諒恕。」弼琦知不可挽,還了酒錢,一同下樓出門。半日之間,兩情歡洽,不忍劇別。少游道:「後期雖無定,男兒前定,豈無再會?」弼琦道:「尊兄在途勉旃。」遂各自分路。

楊公子依前上路,不消多日,來到家中,拜伏爺娘,涕泣請罪。適才庾夫人說了夜夢,孝廉相對圓夢,說猶未了,孝廉夫妻喜從天降。庾夫人忙手來抱公子,哭道:「我的兒,幾乎想殺了為娘的,悶殺了為娘的!」孝廉呆了半晌,乃道:「亂離奔竄,骨肉相散,自古有的。孩見落亂於何地方,寄身於何處?今得歸回,想來乞食何路,風霜多苦,今使為爺的倒也傷心些啊!」

少游遂將華陰半夜遭亂,潛身亡匿,轉至二仙山,被羅真人收育,教授《陰符經》,又傳授古琴、玉簫之事,一一告訴。孝廉大為奇喜,不勝感嘆,道:「羅真人是一世真仙,活佛似的,其言自有靈應的日呢。」庾夫人促令他進早膳。一時老媽、丫鬟們上飯來,大都吃過,擺了。孝廉出外。

少游又將華陰秦小姐唱酬楊柳詩,後為張修河所謀害,全家被沒之事,細述一遍。夫人尤用嗟惜,道:「秦家女雖有才貌,天緣既無,生死難保,何須挂念。我有一般主意,自當有好處。」未知庾夫人有何主意?且看下回分解。喜歡新增才子九雲記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新增才子九雲記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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