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楊解元獨點花魁 桂蟾月自擬月姥 (2)

第10章 楊解元獨點花魁 桂蟾月自擬月姥 (2)

《春遊》是古體長篇,詩云:天津橋下陽春水,天津橋上繁華子。馬聲回合青雲外,人影搖動綠波里。綠波清回玉為砂,青雲離披錦作霞。此日遨遊遇美女,此時歌舞宿娼家。娼家美女鬱金香,飛去飛來公子觴。的的朱簾白日映,娥娥玉顏紅粉妝。花際徘徊雙蛺蝶,池邊顧步兩鴛鴦。傾國傾城漢武帝,為云為雨楚襄王。古來容光人所羨,況復今日遙相見。願作輕羅著細腰,願為明鏡分嬌面。與君相向轉相親,與君雙棲共一身。

贈妓一律,云:可憐不世艷,嬌美可人心。秋色畫雙黛,月痕垂一簪。白墮梨花影,香拖楊柳陰。情深不肯淺,欲語又沉吟。

楊柳三絕,云:楚客西遊路入秦,酒樓來醉洛陽春。月中丹桂誰先折?今代文章自有人。天津橋上楊花飛,珠珀重重映夕輝。側耳要聽歌一曲,錦筵誰復舞羅衣。花枝羞殺玉人妝,未吐纖歌口已香。待得梁塵飛盡后,洞房花燭賀新郎。

桂蟾月取詩箋,星眸乍轉,春山暫低,從頭至尾,看過三篇,便即舉手擊拍。櫻唇一開,清音忽轉。端的是穿雲裂石,宛然似玉佩齊鳴,餘韻悠揚,字正腔直。於是管弦一時,迭作,鼓樂戛雲,滿座莫不動色。群娥不住的拍掌喝采。

諸人目瞪口呆,又羞又憤,相顧錯愕,反悔許他共賦詩。半日,黃髯的強顏道:「楊兄不徒今榜折桂,此席也能獨點花魁。我們只可並作賀客罷。」張善勃然變色道:「楊兄是後來的人,何可讓許桂娘於約外嗄。」

少游揣知張善倚強侮弱,暗自冷笑。便道:「在下是約外的,猥參盛會,多蒙座上之包容。醉飽已是,況遠途貪走,心神勞瘁,早投宿店,就是分內。惟諸先生意晷娛樂罷,劣弟不能久陪。」乃拂袖下梯,諸人相顧唯唯,張善只點點頭兒。

桂娘一聞諸人之言,眉頭暫蹙,正色發言道:「人而無信,狗彘不如。妾身已有歸宿,諸相公無復更挽。」便起身,輕移蓮步,款蹙湘裙,揚長下樓,隨從楊公子之後,諸人無奈。

復言桂蟾月追躡楊公子,到了店舍。公子喜的不勝道:「桂娘何能脫身到此?」蟾月撒嬌撒痴道:「此非可話之地。相公如不遐棄,幸移金步,屈臨陋居,以永今夕嗄。」公子欣然允諾,隨喚楊福,看的口、行裝守著,便與桂娘一同出門。

行不數箭的地,便是桂娘之家。到得門前,但見兩行垂柳掩映,一帶低亞粉牆。牆邊一個垂花門,朱扉半掩,牆頭露出幾百竿翠竹。桂娘引前進人,兩邊便是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三間房舍,廳后便是五間上房,俱是雕欄畫棟。樓頭掛著鸚鵡、畫眉等雀籠。台階上坐著兩個穿紅著綠的丫鬟,便笑嘻嘻的迎來,道:「娘子剛才早回了。」爭著忙打起帘子。

蟾月便與公子同進房裡坐下,丫鬟登時倒了兩鍾茶,獻上來。吃過,漱口畢,公子看他房裡,正面設著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几。右邊几上,擺著汝窯美人觚,裡面插著時鮮花草。西邊一對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備。其餘陳設,不必細述。

桂娘喚著丫鬟來擺上晚飯,自然是鴨蛋羊腮,蒸菜果等珍膳。桂娘在傍邊搬出精緻、細軟、色鮮的,奉在公子面前。斟上酒來,兩人吃過了。丫鬟斟了茶來,用過。

桂娘道:「春冷猶狠,相公不妨更移套間暖屋裡坐罷。」隨同出了門,到了東南三間小正房內。但見正面炕上,橫設一張炕桌,上堆著書籍、茶具。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毯。左邊几上擺著香鼎,鼎傍匙筋、香盒。兩邊下首,設著半新不舊的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緞靠背引枕,壁上掛著古今名人書畫。暖閣兩邊,粘著一對聯道: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外他一切清靜,穩穩正正,便是桂娘之寢炕。丫鬟掌起燈來,兩人相對,說些一會子閑話。正是:夜闌更秉燭,想對如夢寐。

到得夜深,又擺上夜膳。把杯殷勤相酬,酒過三巡,食供兩套,桂娘站起身,復斂衽更坐,道:「妾今蒙相公不棄,玉趾光臨,蓬蓽生輝。妾雖木石,敢不以肝膈相告。」因潸然淚下。公子親手取了帕子,拭道:「桂娘有甚麼衷曲,這般傷心,請道其詳。」

桂娘方才的用手帕握了臉兒,說道:「妾本韶州之人,母氏早喪,他無兄弟,獨侍嚴父。亡父本以鄉貢,升遷為此州驛丞,不幸病死。妾想他鄉流落,故山迢娣,反葬無路,自鬻於娼家。幸虧表兄同在,托他攜櫬歸葬。妾既寄身娼樓,惟當逐流隨波,羞雲怯雨,就是分內。晝宵一念,尚冀天或垂憐,幸逢君子,復睹天日之照臨。年今十五,猩血尚留臂上。今天得蒙相公之垂憐,相公如不以妾身為風月中鄙類棄之,則妾願隨樵之列,妾不敢辭。」

公子又驚又憐,欠身答道:「桂娘既以苦衷喻我,照知此心,亦豈負桂娘哉!余是咸寧一秀才,年與桂娘同。粗辨魚魯,僥倖入泮。雙親在堂,過於慈愛,要得才美兼全,方許絲蘿。我又有一般痴想,若不遇兩全,寧可終身不娶。今日幸逢桂娘之有一無雙,正是天從人願呢。」

蟾月正容道:「相公何見外至此。人倫以伉儷為重,是故詩經三百,關雎為首。龍繇一篇,乾坤定位。然後萬物滋育,不可一分疏忽,必有父母之命,媒妁明正,門當戶對,涓吉合巹,拜天地祖先,親迎是為夫婦。有若賤妾,名在妓籍,才貌沒稱,邂逅於青樓歌舞之場,寧可比議於壺儀。只望相公不嫌鄙卑,設置箕帚之末,於分足矣。相公才藝,必不讓頭於今榜。華門名閥,不患無淑女。妾身從此杜門潔身,以俟相公之俯察,更有何辭呢。」

公子聽來,尤覺明快,半日復道:「我於前春,赴圍到華陰。有秦家閨女,唱和詩章,又瞥然望見他容貌,可與桂娘為伯仲。后聞秦御史被慘禍,家屬盡為沒入掖庭。今無用可言,天之生才色,既有秦氏女,又有桂娘,復豈多出絕艷於一世乎!」

蟾月笑道:「相公之言,太近管窺。大凡天之生人,有大仁,又有大惡,又有奇才,人所共稱之外,其他皆無足大異,只沒個名稱些。是故大仁應運而生,大惡應劫而生。奇才絕貌,應時而出。大惡固不足論。以大仁言之,堯、舜、益、皋、夔、稷、,四岳群牧,同時而出。孔夫子時,十哲之處,七十子亦皆聞道禮義之類。又以將帥言之,楚漢之時,漢有韓、彭、噲、勃,楚有穰苴、黥布,與秦之王翦、欣翳,同時並出,俱有萬夫不當的力。漢、魏、吳、三國時,名將勇武,百餘並時。文章亦然,於盛唐之世,女子之才藝容貌,豈獨慳於一時之多乎。概以天之清明靈秀的氣,在天為瑞日祥雲,和氣甘露,在人為大仁、大智、大勇。文章艷色,總是文明昌盛之世,在多並時者。相公何為小覷的話來?唐明皇、隋煬帝時,宮中絕艷的粉黛,奚特百千人哉!此則應所尚而然呢。」

楊公子見他說得這般重大,說起來不徒嘆服,反覺了茫然自失,半日無語,才道:「桂娘真天仙謫降了。」蟾月又道:「秦姑娘,必是秦御史女彩鳳姐。御史曾為此州知府,鳳姑娘與妾同庚。其高才艷色,誠出絕世。但相公何以相見唱酬乎?」公子就將楊柳詩和韻之事,細述一遍。蟾月道:「真奇事,奇事。鳳姑娘不忒才貌,伶牙乖覺,人所不及,又有丈夫的志。但今不可再會,宜乎相公之傷惜。秦御史老爺,為政清白剛正。聞被奸黨構陷,全家屠戮,此州的人莫不傷悲。」公子尤為之嘆。蟾月又道:「若復青樓中人物,人所賤卑。而又有三絕之稱:江南萬玉燕,河北狄驚鴻,洛陽桂蟾月。蟾月,是妾身,固是虛名,不足道也。

玉燕,江南迥絕,雖不得見面,聞說城之艷,百個難揀一個的。狄娘,是妾之中表姊妹,長妾一月,自幼在一張桌兒吃飯,一張床兒睡覺,比別的姊妹們分外的不同。後來大了,隨各星散,端的天下這奇才絕色。狄娘亦良家女,早失怙恃,育於舅母。美麗之名,稱於一世。媒婆盈門,千金為資者,日以十數。狄娘又有一般痴病,非一世之奇男子,不願奉其箕帚,欲效臣擇君的想。自托於青樓,公子王孫之筵,名公巨卿之會,日與之促膝。狄娘之心堅如金石,妾所知之。曾與妾身有同事一人之約,祝天共誓。今雖天南地北,一片靈犀,相照不渝。妾今託身於相公,狄娘亦當自歸於相公,妾身願為月姥,紅線之系,相公不可不知罷。」

公子又願他長篇大套之說話,便道:「桂娘說來,只使人如入桃源一路,不尋界境,先自心迷神醉。雖然青樓中名譽,苟如桂娘之言,閨閣中獨無與狄、桂兩娘並驅者乎?」蟾月道:「可不是乎!閨閣里艷色,豈獨比之行院中乎?妾之目見,無如秦姑娘。比肩耳聞,雖有,有難輕說。」公子道:「但說不妨。」蟾月囁喘不言。未知蟾月所言何人?且聽下回分解。喜歡新增才子九雲記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新增才子九雲記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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