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口

借口

書房裡只有肖衍一個人,刺客留下的短箭他已經翻來覆去看了多遍,制式沒什麼特別的,軍中常見。案子由昭影司負責,這東西也早就應該交給他們了,他並不覺得自己可以從中查出什麼,一直留在手上的原因,他也說不清。

「世子。」程景照進屋的同時關上了門,「有消息回來了。」

「有什麼異常么?」

「沒有,至少,屬下沒看出來。」

肖衍接過信展開,某時某刻某地某人某事,樁樁件件,事無巨細,明顯是份監視記錄,可提及的無非是酒館、青樓,滿篇尋歡作樂,沒有任何值得著眼的地方。

三月二十一申時一刻,驟雨狂風,落腳戲園,名喚春滿園,戲曰虞美人,終場酉時三刻,赴銀樓,名喚玲鈴齋,買銀鐲一隻。

肖衍的視線停在這裡,又倒回去看了一遍,「他去聽戲了?」

「是,有何不妥么?」

肖衍淡淡笑了笑,「他一向最討厭聽戲,太皇太后組的場子他都沒給過面子,怎麼突然來了興緻?」

程景照思忖了一下,試探著答道,「興許是為了避雨。」

「避雨?洛城繁華,店鋪鱗次櫛比,為什麼非要躲到自己不喜歡的戲園子里去?春滿園旁邊緊鄰的是什麼店鋪?」

「這個……不清楚,我這就讓他們去查。」

「算了,去查下這齣戲的本子。」

「是。」

「他離開洛城了?」

「嗯,一路上沒停,徑直回永安來了,估計明天傍晚左右抵達,按慣例,會先在靜安寺歇歇腳。」

果然還是趕在忌辰前回來了……肖衍閉眼頓了頓,腦中依舊雜亂無序,他低聲問道,「景照,如果是你在兄弟故去後背信棄義殺其妻兒,你還會每年都祭奠他么?」

程景照不明就裡地點了點頭,「或許會吧,因為愧疚。」

正說著,門外有人通報,「世子,周尚書家的大小姐來了。」

「什麼事?」

「只說是有事與世子相商。」

「知道了,請到偏廳吧。」肖衍轉向程景照,「景照,你去請夫人到偏廳。」

「是。」程景照腳下動了動,還是忍不住站定問道,「世子,周小姐不是來找你的么?」

肖衍淡淡看了他一眼,「若非受家中差遣,周小姐何故獨自登門,既差周小姐前來,難道會是來找我的?於情於理都不合適吧。你快點去請夫人,別讓客人苦等。」

周青緣眼中雀躍在見到柳之瑤的瞬間黯淡下來,但她還是淡淡笑著,起身向前兩步行了禮,「青緣見過夫人。」

「坐吧。」柳之瑤牽著周青緣的手將她送回座位,自己也在主位坐下了,「你可是稀客,今兒尚書大人怎麼肯放你出來?」

「母親屋頭海棠花開了,今年暖和得早,花開的格外好,不知夫人可否有時間賞光,鄉下送來了些當季時蔬,偶爾嘗嘗也是不錯的。」

「你都親自來接了,我如何拒絕得了。衍兒正好休沐在家……」

話未說完,肖衍從影壁後走了出來,柳之瑤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笑著對周青緣說倒:「你瞧,說曹操曹操到。」

肖衍朝周青緣頷了頷首,「公務繁雜,招待不周,周小姐勿怪。母親你有事找我么?」

「忙著呢?」

「母親的吩咐自然排在前頭。」

「算了,我不過是去賞賞花吃吃飯,何必耽誤你正經事。說什麼休沐,一天也沒見歇著,你不如趁早回巡防營去,免得我惦念。」

月枝悄悄給周青緣遞了個眼色,周青緣抿著嘴默了一瞬,不等月枝再次催促,便道,「世子如此辛勞,也當注意身體,張弛有度才好,你看,夫人都心疼了。」

柳之瑤抿了口茶,藉機瞥了肖衍一眼,他並未看她,神色平靜地站在那裡,孤絕如崖上青松,不需要任何支撐,她到嘴邊的周旋之語生生咽了下去。

「母親素來深明大義,是不會心疼我的。」

柳之瑤手上抖了一下,茶水差點溢出去。

周青緣又接著勸道,「這一趟來回不過一刻鐘,城裡桃花開得可好了,世子一向喜歡桃花,不順路看看么?」

「往日是為了陪著母親,如今母親不喜歡了,我便不看了。」

「衍兒……」正當口,又來了通報,瞬間吞沒了柳之瑤單薄無力的聲音,「世子,昭影司兩位大人請見,說是有公務。」

「請他們稍等,我這就來。」肖衍轉頭朝柳之瑤拱了拱手,「母親,昭影司行事特殊,怠慢不得,還請母親見諒。」

柳之瑤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放下茶杯,走到周青緣身邊,親昵地拉起她的手,「不管他,我們走吧。」

街市熙攘,柳長煙和沈臨一人一傘並肩走著,紙傘微有交疊,兩人稍稍偏向彼此,低聲交談,不時微笑,好似一幅郎情妾意的畫卷。

柳長煙:「若刺客真是魏國人,如此針對皇上和世子,想必和半年前的和緬之戰逃脫不了干係吧。」

沈臨:「嗯,魏國素來覬覦南疆,屢次三番策反燕平侯未果,多年來在邊境時有小動作,奈何有武安侯鎮守,亦不得其法,和緬之戰更是敗在初出茅廬的世子手上,自然記恨。」

柳長煙:「可若要派刺客也該派個像樣些的,派個孩子來算什麼?覺得我大楚無人么?」

沈臨:「你覺得魏國會明著派刺客來刺殺皇上和世子么?」

柳長煙思考了一瞬,「嗯……應該不至於,頂多是想趁火打劫,侵佔琅山以北,否則刺殺暴露,真惹得大楚動怒,對他沒好處。」

「又是姑娘又是小孩,比起國讎,我傾向於家恨。百花派與大多武林門派一樣,是不會主動捲入朝政的,作為魏國第一門派,門下弟子自有傲骨,替朝廷做暗殺之事的可能性不大。」

「一將功成萬骨枯,國讎尚可追,家恨如何清啊……不過,能拿到宮城布防圖的家恨,就不是一般的家恨了吧?」

「當然,普通士卒的家眷如何得入權貴之眼。」沈臨腳下頓了頓,「這兒離侯府很近了,不如先去問問世子吧,他應該會知道些什麼,不是還有物證在那裡么。」

柳長煙微微皺了皺眉頭,有些猶豫,「先去客棧吧……」

「這會兒已經過了飯點,客棧里人少,我們這樣去探查太引人注目,容易打草驚蛇。」

「京兆尹府也不遠……」

「世子或許能為我們指明方向,屆時再查,事半功倍。」

柳長煙剛要張嘴,沈臨又補充了一句,「今天是世子休沐的最後一天,世子平日很忙的。」

「我有說我不去么?」柳長煙白了沈臨一眼,兀自轉了個彎繞進了一條小巷子。

「喂……」

「這邊走比較近。」

沈臨不置可否地盯著她的背影,微微揚了揚眉稍,還是跟了上去,一路在各種小巷子里七彎八轉,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視野驟然開闊,又重新到了主幹道,武安侯府也近在眼前了。

侯府門口停著輛馬車,很眼熟,沈臨稍稍打量了一眼便想起來是剛剛停在巡防營門口的那輛。

走在前面的柳長煙往後退了兩步,回身朝他笑了笑,「世子有客人呢,我們晚些再來吧。」

「馬車就停在路邊,待不了多久的,我們先去通報。」沈臨邊說邊往前走,柳長煙想攔的時候,他已經和侯府門口的護衛點頭打上招呼了,她泄氣地感嘆了句,「腿可真長……」

通報的人不一會兒便回來了,「二位貴客稍等,世子這就來。」

沈臨眸光微微動了動,「世子要親自來接么?」

「是。」

來不及多想,肖衍已經出現在視線里,同時款款而來的還有一對錦衣華服的夫人和小姐,肖衍落後這兩人半步,將兩人送到了大門口,「有勞周小姐親自來接家母赴約,我公務纏身,不能送家母過去,還請見諒。」

「既是家母邀約,都是我該做的,請世子放心。」周青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一點微笑,無可挑剔地屈膝行了一禮,卻在抬頭看見柳長煙的瞬間愣在原地,但不過一瞥,下一刻肖衍便擋住了她的視線,「周小姐請。」

她看了肖衍一眼,他正伸手為她掀開門帘,目光並無交匯,他一如既往地周到、客氣,那她能做的也只有知進知退。

「有勞世子。」

……

馬車咕嚕咕嚕地慢慢走著,車內兩人各有心事,一時無話。周青緣幾次抬眸打量柳之瑤,似乎想問些什麼又開不了口。車子突然顛簸了一下,一直在出神的柳之瑤終於回過神來,瞥見周青緣欲言又止的模樣,微微一笑道,「路途無趣,你陪我聊聊吧。」

「夫人想聊些什麼?」

「隨便。」

「那……」周青緣認真思索著,頗有些為難的模樣,「夫人平日都喜歡聊些什麼?」

「你這孩子……」柳之瑤無奈地嘆了口氣,「謹言慎語也有個限度,何必時時刻刻這麼小心。你就當是我要求的吧,問我個新鮮的問題。」

周青緣捏著裙角深吸了口氣,「夫人認識方才在侯府門口遇到的那位小姐么?」

「你是說那一對璧人?」見周青緣一臉迷茫,柳之瑤忍不住笑了笑,「那姑娘不是和位公子一起來的么,都長得畫兒似的,怎麼,你沒注意?」

「啊……是,夫人認識他們么?」

「沒見過,你呢,認識?」

周青緣搖了搖頭,「那位小姐算是見過一次,不肯告訴我姓名,所以,有些好奇罷了,也沒什麼,夫人不認識便算了。」

「昭影司的人一向神秘,或許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規矩吧。」

「嗯。」

柳之瑤回憶著柳長煙的模樣,那眉眼似曾相識,可又禁不起細想,原本清晰的印象在反覆琢磨中竟越發模糊起來。

周青緣掀開窗帘一角,指了指窗外,「夫人,你看。」

挨著的幾戶人家,大門外並排種了五六棵桃樹,此刻花開正好,在微風細雨中顯得格外嬌艷欲滴。

柳之瑤靜靜注視了一會兒,輕聲嘆道,「如此盛放,多年不見了……」腦海里原本已經漸漸模糊的那張臉突然清晰起來,沒來由地讓人頭皮發麻,她轉動著腕上的佛珠,默念了聲,「南無阿彌陀佛。」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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