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第 22 章
次日,劉先生準時在辰時六刻過來。
他的眼底有明顯的青黑,眼裡布滿血絲,看起來頗為憔悴。連身上的長衫皺了都沒發現。
朱元偷偷和沉沉對視一眼,兩人齊齊行禮:「學生見過先生。」
「起來吧。」
劉先生讓兩人落座,打開書教他們學習論語。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這段話的意思是……」
沉沉認真聽著,劉先生的聲音難掩沙啞,但他語速不快不慢,講解釋義的時候有種別樣的韻味兒。
她很快聽得入了神。
兩刻鐘之後,劉先生的講解告一段落,俯首詢問二人:「可還有哪裡不懂?」
沉沉弱弱的舉起小手,「先生,學生有幾句話還是不太明白。」
劉清幾步走到她身邊,耐心解釋。
這間書房是為了兩個孩子念書單獨開闢出來的,分外外間和內室,內室里置了軟榻,是給劉先生臨時休息用。
外間則寬闊許多,一左一右擺了兩張案幾,供兩個孩子使用。最上首也放置了一張案幾,由劉先生使用。
外間的門窗也做了些許改動,光線更好更明亮。角落裡還擺著早上剛摘的鮮花,晶瑩的水珠還未落下,一片生機勃勃之象。
屋內很安靜,只有劉先生溫和的聲音,偶爾響起幾句孩子的稚嫩童聲。
當旁邊沙漏中的沙子漏完,劉清宣布學習暫時告一段落,兩個孩子可以稍作歇息。
沉沉和朱元拱了拱手,然後手拉手朝院子里跑去。
劉先生看著他們歡快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隨後想到什麼,又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院子里,沉沉蹲在草叢邊,用小手撥弄著一朵黃色的小花,餘光卻悄悄瞄著屋門。
「你在看什麼?」朱元突然湊過來,把沉沉嚇了一跳。
她不高興地撅起小嘴,但還沒維持一會兒,又收了回去,湊到朱元耳朵邊說悄悄話:「我覺得今天劉先生有點不一樣。」
朱元明知故問:「哪裡不一樣?」
沉沉雙手托腮,歪著小臉認真措辭,而後疑惑道:「我沒那麼怕他了。」
真讓她說劉先生哪裡不同,她又說不出來,可感覺不會騙人。
都說小孩子傻,這也不懂那也不懂。實際上,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聰明,他們的直覺有時候比什麼都好使。
朱元捏捏她的小臉,與她額頭抵著額頭:「你是不是覺得劉先生變溫和了,對你更耐心了?」
沉沉眼睛一亮,下意識點頭,結果忘了她跟朱元抵著額頭呢,這麼一磕,兩個人都「哎喲」地叫出了聲。
朱元哭笑不得,一邊揉自己的腦門兒,一邊給沉沉揉:「我們沉沉可真有力道。」
沉沉耳朵尖都紅了,小小聲說:「元元哥哥對不起。」
「沒關係。」朱元小手向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元元哥哥,之前學的,你記住多少了?」
朱元眉毛一揚,無辜地回望她:「沉沉記住多少了?」
「嗯……」小姑娘垂眉斂目仔細回想,好一會兒才道:「應該記住一半了。」
「那我記得多一點,我記住六成了。」
「元元哥哥,你好棒啊。」
「沉沉也很棒啊,我們都很棒。」
兩個人嘰嘰咕咕湊在一起,彷彿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劉先生叫他們了,他們才停下話頭,回去學習。
屋外的太陽慢慢爬上正空,陽光更顯熾熱,飛鳥都躲進了樹叢。
兩個孩子從屋內出來,沿著游廊,進了另一個小院。下人提著食盒而入。
「放到桌上就行。」朱元吩咐道。
小廝:「是。」
朱元跪在凳子上,故意把食盒泄露了一點縫兒,讓裡面的香氣露出來,但又瞧不清楚裡面的食材。
他笑盈盈問道:「沉沉猜到今天中午吃的什麼了嗎?」
小姑娘鼓著臉看了他一眼,然後探著小身子,扒拉著他的胳膊,靠近了細嗅,猶豫道:「生滾魚片粥?」
朱元不語。
沉沉又吸了吸鼻子,過了一會兒她肯定道:「紅燒獅子頭。」
朱元把盒蓋揭開,呈紅透亮的大肉丸子工整地擺在中間,晶晶亮的湯汁澆在上面,瞬間激發人的食慾。
他用布隔著,把菜端了出來,然後又打開底下的隔層,濃香醇厚的白粥和魚片相得益彰,幾點翠綠的蔥花灑在上面,頓時注入活力。
「沉沉,你的鼻子好靈啊。」他之前都沒聞出來。
小姑娘仰著小臉,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兒,笑的得意極了。
魚片粥旁邊還放著一碟炒青菜,最下面則放著兩碗杏仁酪。
兩個小孩兒坐在一起吃飯,也不嫌擠得慌。
沉沉現在能熟練地用筷子了,但是她跟朱元靠得太近,偶爾筷子末端會戳到對方。
她小聲說著對不起,朱元接一句沒關係。然後該幹嘛幹嘛,誰也沒提出坐遠一點兒。
午飯後,沉沉就喜歡去看朱元養的小魚兒,她以前其實並不怎麼喜歡魚類,可跟朱元待久了,她竟然越看越覺得這些小魚可愛。
「我都想在家裡也養兩條紅鯉魚了。」
「如果你真的養了,恐怕在豆豆面前活不過一天。」朱元無情打破她的幻想。
沉沉:………
小姑娘耷拉著眉毛,委屈巴巴看著他。
朱元一下子樂出聲,沉沉的表情更幽怨了。
朱元止住笑,哄她:「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你想看鯉魚了,來找我就是了。」
「同樣的,我想看貓貓,我就去找你呀。」
沉沉哼哼唧唧不理他。一個人跑到軟榻上,脫鞋睡午覺。
朱元摸了摸鼻子,去另一張榻上歇著。
下午放學的時候,劉先生給他們布置了功課,看著沉沉欲言又止,但最後又什麼都沒說。弄得沉沉摸不著頭腦。
但幾天後,她就知道了。
劉先生帶上厚禮去了唐家,特地感謝唐九那日的出手相助,把唐九弄得手足無措,受寵若驚。
隨後劉清又帶著謝禮上了李家。
李茂還記著劉清為難他女兒的仇呢,本想「回敬」一番,愣是讓唐嬌娘按了下來。
劉清一番道謝后,對著李家夫妻,把沉沉誇了一番。年紀輕輕就是秀才的人,腹中墨水可不少,誇起人來都不帶重樣,把李茂高興地合不攏嘴。單方面宣布跟劉先生和解了。
唐嬌娘事後知道的時候,啼笑皆非。自家男人哪裡都好,就是一碰上跟女兒相關的事就變得孩子氣,也不知道怎麼說他才好。
李茂心裡高興,出去應酬的時候,免不了就帶出幾句。當然了,他隱去了其中一些內情,只裝作不經意複述幾句劉先生誇沉沉的話。既不會顯得自負,又體現了沉沉的過人之處。
這話就傳到了鄧老爺耳中,他想到家裡那個小祖宗一天天鬧騰個沒完,又特別喜歡沉沉,有心想讓這小子收收心。
於是,在一處聚會上,鄧老爺拉住李茂在一邊閑聊,把話題漸漸引到了兩個孩子身上。
「老弟啊,老哥我是真羨慕你。家庭和睦,事業有成,女兒乖巧又聰明,不讓你操半分心,哪像我家那個小子,哎……」
李茂心裡一轉,基本就猜到對方的打算了,但他裝傻。
「男孩子嘛,本來就皮實,太正常了。」
鄧老爺搖搖頭:「話不是這麼說。遠的不說,就說朱大人家的小公子,舉止有度,談吐大方,也不知道怎麼教的。」
李茂:「朱大人家學淵源,旁人比不過。」
鄧老爺一滯,隨後恢復如常,「依我瞧著,也全非如此。朱大人忙於政務,並無多少閑暇時間教導兒子。倒是他特意為兒子請了一位先生。」
李茂心道:鋪墊了這麼久,終於要說正題了。
「老弟啊,你也知道我初來乍到,對本地不熟悉。後來特意派人去打聽了一下,發現這位劉先生了不得,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經有了功名在身。」
「聽聞令愛也在劉先生門下念書,還得了劉先生稱讚,真是名師高徒。」
李茂連連擺手,可不敢應下這話。雖然他心裡是覺得自家女兒千好萬好,可真的說出口,那就無異於捧殺了。
兩個商場上的老油條,你來我往地過招,最後還是鄧老爺先沉不住氣,挑明了來意:「我今日來找老弟,確實有一事相求。」
「我家念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我想著他跟沉沉關係又好,不如兩個孩子一起念書,豈不是美事。」
美事個屁。李茂心裡啐道。鄧念音那個小魔王,他又不是沒有領教過。
但話又說回來,那孩子皮歸皮,但待沉沉還是不錯的。
李茂捋了捋鬍子,眉頭微蹙:「老哥,不是我不幫你這個忙,而是我也左右不了劉先生的想法啊。」
「無需老弟做太多,你幫老哥我引薦一下就行。」
李茂梗住。
話都說到這份上,李茂也實在不好拒絕,「回頭我親自去請劉先生一敘。」
「那就多謝老弟了。」
當天晚上,底下人就來報,說之前一直談不下來的那筆生意終於成了。
李茂詫異不已,但很快就想明白原因。
他嘬了一把牙花子,嘖嘖感慨:「鄧家也太上道了。」
這忙看來還得使全力幫。
鄧家。
鄧念音原本在院子里踢皮球,冷不丁聽到他爹說,要把他送去和沉沉一起念書,他還懵了一瞬。
然後高興地直接蹦起來,繞著他爹團團轉。
「真的嗎真的嗎,那我不是可以跟沉沉天天在一起玩了。」
鄧老爺糾正他:「錯。你們不是玩,而是一起念書,明白嗎?」
「管他的,反正只要跟沉沉一起就行了。」他抱著皮球,在院子里高興地瞎跑。
鄧夫人搖了搖頭,無奈又不解:「他這麼小一個人,怎麼就那麼喜歡沉沉呢。」
「沉沉那孩子確實不錯,長得好,性格好,念音喜歡她不奇怪。更重要的是,她能帶著念音上進。」
「好吧。」鄧夫人這麼一想,感覺兩個孩子這樣好像也可以。
她看著天真爛漫的小兒子,忽然道:「我聽說你幫了李家一點小忙。」
鄧老爺伸手彈了一下手邊的枝條,淡淡應了一聲。
鄧夫人扯了扯嘴角,語氣中聽不出什麼情緒:「何必如此迂迴。」
鄧老爺彈走的枝條又彈了回來,他摩挲著柔軟的葉片,溫聲道:「來了一個地方,就要遵循一個地方的規則,如此方能長久。」
「就你有理。」鄧夫人哼了一聲,緩緩朝院子中行去。
鄧念音看到她了,立刻丟了皮球,一把撲過去,撒著嬌兒軟軟地喚:「娘~~娘~~」
鄧夫人一顆心都快化了,拿手帕給他擦擦小臉,「音兒累不累啊。」
「我不累。」他大聲道:「我現在特別激動,感覺渾身充滿了力氣。」
「那晚上要多吃半碗飯。」
鄧念音:「好!」
鄧念音憋著勁兒,在家裡老老實實待了五六日,在他差點快憋不住的時候,他爹終於帶來了好消息,劉先生願意收他了。
他以後可以跟沉沉一起念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