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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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看著他手中的書:「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數學?要知道這本書,沒有一定的功底,是看不懂的。」

鄂升看著他:「你讀過?」

司南搖頭:「我小的時候,有個朋友……」他頓了一下,又繼續道,「他跟你一樣喜歡數學。」他聳聳肩,「遺憾的是,我沒有他那麼聰明,不能跟他分享這份樂趣。」

鄂升定定地看了他一會:「你的這個朋友,應該不在了吧。」

傅沉川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觀察著鄂升的姿態逐漸鬆懈被引向好奇。

「那不重要,畢竟他對我喜歡的東西也不感興趣。」司南笑著望向對面的鄂升,「要知道不能夠彼此理解,最終就一定會成為彼此的絆腳石。所以像我們這種想要有所追求的人,只能一路減負前行,何必多帶負擔。」

「可有些負擔,是生來就有的,你甩不掉。」鄂升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彷彿透過司南看見了其他的什麼人和事。

「你是說那些無法選擇的環境因素,比如……家庭?」司南試探著開口,目光緊緊盯著鄂升。

在聽到「家庭」二字的時候,鄂升的身體猛地出現了防衛性縮緊,他的眉間滿是反感,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聽見司南繼續開口道:「可束縛就是束縛,與血緣無關。我在比你還要小很多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小很多?」鄂升的眼裡有詫異閃過。

司南點頭:「嗯,大概,八歲左右吧。」

鄂升挑了挑眉,表情呈現出明顯的嘲弄與懷疑:「像你這樣一幅精英人士的模樣,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經歷。你不過是想要從我嘴裡聽一些你想聽的東西。」

司南並未否認,也跟著提起嘴角,露出微笑,但傅沉川知道,那笑並未觸及眼底,同樣,是滿含著嘲諷與譏笑。與鄂升不同的是,鄂升的譏笑是給司南的,而司南,在嘲笑的正是他自己。

「你沒聽過那句話么,越是華麗的外表下,有可能藏著見不得光的癰疽。當然,你不必想聽我的故事,我沒有興趣為了得到你的幾句證詞而扒開自己的過去。」

當你真的經歷過痛苦就會明白,那些還能夠在旁人面前大聲痛哭,字字椎心泣血地訴說的人,通常還沒有痛到極處。痛到極處的記憶,是無論如何說不出來的,因為太恐怖了,恐怖到連自己都覺得,哪怕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鄂升的臉上卻因為司南的這番話出現了大幅的表情波動,他先是愣愣的看著司南,隨後又露出自嘲的笑容:「我相信你。」

鄂升的這句話,令守在門外的警員和醫護人員頓時鬆了一口氣,並驚訝異常。而傅沉川卻的面色卻漸漸沉下來,他看著微微揚起頭望向窗外的司南。明明沐浴在陽光里,明明輪廓溫柔可親,但那金絲邊眼鏡下面的雙眼裡,卻是永恆的深潭,從沒有為什麼人而溫暖過。

「我八歲之前,曾以為自己有個全世界最有本事,最值得崇拜的爸爸。那時候同學們都羨慕我,是他們覺得這世道不公平,他們的爸爸媽媽跟我的沒法相提並論。然而我也不過快活了八年。現實狠狠地打了我的臉,告訴我這世道的不公平,誰都逃不過。它給過你好,就一定會加倍給你壞,你想逃?呵呵,你逃不開。除了你自己,你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能指望。然而,你才八歲,你又能做什麼呢?」

「我八歲前的美夢,在九歲來臨之前,變成了無邊的噩夢。你以為我沒有嘗試過甩開這一切,沒有想過要反抗?!可反抗的結果是什麼,我懦弱的母親,永遠擋在我和他之間,她求我。」鄂升猛地站起身,瞪大雙眼看著司南,門外的醫護人員驚的試圖推門進去,卻被門口的傅沉川攔住。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相信司南可以。

果然,鄂升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發狂,只是靠著牆壁,大笑起來,彷彿控制不住一般,直到笑出眼淚來:「你知道嗎,我媽,那個時常被他打的三天起不來床的女人,她跪下來求我,求我不要反抗。求我跟她一樣在這個魔鬼面前屈膝認錯。」

鄂升跌坐在地上:「那時候我就明白,這個噩夢醒不過來,因為血脈的連結,註定一生都無法擺脫。」他將頭深深地埋進膝蓋中間,然後抬起頭看著司南,「你告訴我,我有什麼錯?我想要重新掌控自己的命運,我有什麼錯?」

有什麼錯?

這世上又有多少事是真的可以憑藉「對錯」來區分的,司南握緊雙手,微微皺起眉頭,他看著表情怒不可遏又自憐自艾的鄂升忽然心生出龐大的厭惡。就彷彿看見了當年那個弱小蜷曲著的自己,無數個黑夜裡如同他一樣默默地說著對不起,卻在心底不聽地問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對不起,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於是心生不甘,於是痛恨那些害自己至此的人,進而痛恨全世界。

他記得尚且年幼的自己心裡萌生出的惡意,險些就要壓制不住,險些自己就會成為那人期待的惡魔……

傅沉川看見沉默了片刻的司南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俯視著鄂升,猶如正義的神祇一般的姿態,眼底閃爍的光芒,卻格外的寒冷。

「你可以選擇掌控自己的命運,但你沒有資格剝奪別人的選擇。你生,你死,都是你的事,這與別人關係並不大。所以你問我你有什麼錯,我告訴你,你錯在心甘情願地屈服於惡意,成為你厭惡的那些人中的一員。你嘲笑他們,但你其實並不比他們優越。」司南看著他,語氣充滿憐憫,「我八歲時也曾面臨這樣的選擇,我以為我最終選擇了惡,但總有一些人站在我背後告訴我,即便不是生來所有,也可以選擇善良。我可憐你。」

鄂升聽見他的話,漸漸陷入沉思。卻在片刻之後突然躍起,朝著司南撲過去。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是這世界不公平,它不公平!」

醫生護士聞聲趕到,將鄂升制服在床上。傅沉川趕忙護著司南,出了病房。

司南從病房的窗戶向內看了最後一眼,只這一眼,他看見了被注射鎮定劑后,躺在床上的鄂升,眼角緩緩滑下一滴淚。

「確定是他么?」傅沉川開著車,打破了從醫院出來之後長時間的沉默。他很想問他你還好么,卻知道並不會得到答案。此時此刻的司南,更需要的是轉移開所有的注意力。

多年以後,司南才發覺,這樣的傅沉川,這是他所需要的。因為他總是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樣的空間,並且願意給,這是現實生活中很多關係中很難做到的。

司南回過神,沒有看他,半晌才開口答道:「他的偏執,已經到了完全自我中心的地步。他曾經最偉大的神是他的父親,然而在八歲那年,他親眼看到了神的倒塌。父親從神變成了魔鬼,他被壓在魔爪下無處藏身的時候,以為一貫溫柔的母親會成為他的庇護所。然而,他也目睹了母親被惡魔毒打。這激發了他內心的反抗意識,他想要保護母親和自己,但當時的他太小,只能默默挨打,同時形成了嚴重的心靈創傷。但他心中一直有一個希望,就是等到自己足夠強大,他會用自己的方法,帶母親擺脫父親的掌控。」

「終於有一天,他長大了,他有足夠的力量將醉醺醺的父親推倒在地進行反擊。可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母親竟然跪地求饒,求他放過自己的父親。母親竟然背叛了和他的同盟,站在了父親那邊。這幾乎摧毀了他心理的最後一道防線。於是他認為是世界對自己不公平,而自己能做的反抗是理所應當。一定有一件事情,在案發前刺激了他,讓他覺得這是唯一能夠重新掌控自己人生的機會。」

司南頓了頓,繼續道:「你覺得當一個人覺得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己,人生已經失去全部指望的時候,有人給他指明了通往『光明』的道路,他會不會去走?」

「那要看是誰了。」傅沉川飛快地接過他的話,司南愣了愣轉頭望著他,卻剛好撞進他看著自己微笑的眼睛里。

他明明在笑著,但是卻第一次笑的不那麼欠揍,不那麼調侃,宛如久旱初逢的甘霖湖澤,澄澈溫潤,卻能夠包容萬物地將人承托起來,那是希望,是方向,是陪伴,是給你我的肩膀,哪怕你用利劍刺穿它,它也仍舊不會逃的愚蠢依靠。愚蠢到,融化心臟的可靠。

司南有些不知所措地轉過頭,望向窗外,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以及漸漸升溫的臉。

傅沉川也不追問,對眼前這位,總歸急不得。他掏出笨翻蓋,撥通了電話:「猴子,準備再審一次夏建國和鄔方允,我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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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他太流氓[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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