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雲中月 第二十九章 舊竹林

第一卷 雲中月 第二十九章 舊竹林

賀蘭赭雙眼微眯,咬牙冷冷地一字一頓道:「舊——竹——林!」

那突兀出現的青衣人對於賀蘭赭脫口而出近乎肯定的三個字不置可否,只是轉身像提着個麻袋一樣一手攥住李長安脖頸后的衣領直接準備走人。

賀蘭赭見那人如此反應,眼神一沉,猛地上前一步沉聲喝道:「慢著!」

青衣人身形一頓,冪籬遮面看不清表情,微微側過頭卻仍舊不說話,似乎在等著賀蘭赭的下文。

賀蘭赭見狀面色更加難看了幾分,冷冷道:「據我所知,你們舊竹林從不涉朝堂,也不參與戰事。」話到此處目光死死盯着那道青衣又問道:「那麼閣下此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舊竹林要參與到兩國爭霸之中?」

那青衣聞言冷笑一聲,果然是個女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賀蘭赭聞言再上前一步,冷聲道:「此人乃是端岳邊軍!閣下從我等手中搶人,在下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舊竹林是要通敵叛國投靠南朝了?」

青衣人聞言嗤笑一聲,轉回頭提着李長安踏空而起,轉眼間鴻飛冥冥,空中遙遙傳來一道回答:「就憑你,還不夠資格質疑我舊竹林!」

賀蘭赭聞言死死盯着那兩人消失的地方,面色難看至極。任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歷來超然的舊竹林竟然會在這裏插手救人,更算不到一個突勒的江湖門派,破天荒出手救下的竟然會是個南朝人。

薛宗翰愕然的看着場面峰迴路轉,轉頭看了眼面色奇差的賀蘭赭,再轉頭看了看已然不知去向的李長安和青衣人離開的方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舊竹林啊……」

……

所謂舊竹林,是一座江湖宗門,而且是一座在突勒汗國境內頂尖的江湖宗門。

突勒子民以游牧為主,百姓多以部落形式聚居游牧,常年間來來往往居無定所,所以在這個號稱長在馬背上的草原帝國境內的所謂江湖也就是個說法而已,草原人沒什麼「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的講究,遠不如南邊的端岳帝國那樣,在江山萬里的山水形勝間多有隱世的宗門。

當年赫頓可汗在世時曾派正兵滿草原的追剿馬匪,殺紅了眼的帝國正卒多有不分青紅皂白、寧可錯殺不可錯放之舉,甚至是殺良冒功者也不在少數!不少小門小派的在那次席捲草原的征伐之中遭了無妄之災落得個灰飛煙滅的凄慘結局,這就更是讓突勒汗國本就不大的江湖近乎滅頂。

但是,江湖小並不能說明作為突勒汗國江湖宗門的舊竹林資質平平。

恰恰相反,作為一個帝國的江湖上碩果僅存的幾大宗門之一,舊竹林站在了東玄洲一洲之地的頂尖宗門之列!

這座名字裏透著一股風雅的草原宗門,相比於端岳的頂尖宗門諸如龍虎山天師府、蜀山劍宗、龍泉劍宗等等這些響徹天下的大宗門也不遑多讓,舊竹林「十三竹」之名在修行者的世界裏更是幾近天下皆知。

不過草原的江湖與南朝人的江湖還是有一些不大一樣的地方,在經歷了當年那場席捲草原的江湖浩劫之後,草原江湖上留存下來的宗門勢力隱隱與突勒汗國的官家有了些不成文的默契,雙方互不干預,各行其是,誰也別搭理誰。

這也是為何賀蘭赭會隱含威脅地質問那青衣人是不是打算插手帝國爭霸,又是不是要通敵叛國投靠南朝的原因所在,畢竟多年來的默契說不定能讓那青衣人有所顧忌。

只可惜舊竹林的十三竹這些人不光實力個頂個的強悍,脾氣更是一個比一個的大,賀蘭赭自覺還算有震懾力的威脅到最後也就是拋了個媚眼給瞎子看的慘淡結局……

……

氣急敗壞的賀蘭赭和面上一臉可惜的薛宗翰二人如何暫且不提,只說那青衣女子提着李長安出了涼城一路御劍南下,一道劍光劃過夜空最後直直落在了離著端岳邊城雲州約莫百里的一座小山包上。

御劍至此的青衣女子收劍歸鞘,那柄色澤青翠的竹劍自己在空中轉了個圈之後歸入了這女子背在背上的劍鞘之中。收了劍的青衣隨手將李長安扔到地上,半點客氣都不講,疼得本就傷勢不輕的李長安苦不堪言。

停下來的兩人之間,此時的氣氛有些微妙。李長安有些好奇又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位青衣,許是眼神停留的有些久,被那青衣自冪籬之下傳出一聲殺氣四溢的冷哼。

幡然醒神的李長安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身上的傷勢在先前精神緊繃之時還不覺得,此刻微微有些放鬆之後頓時就開始齜牙咧嘴。此刻的李七皇子腿有些軟站不起來,但還是坐在地上直起身忍着不適抱拳行禮道:「感謝閣下救命之恩,在下多有不便行禮不全還請閣下見諒。」

青衣女子見李長安態度勉強還算可以,先前因他的無禮眼神凝聚起來的冷凝氣勢也微微收了收,甩手扔給李長安一隻白玉瓷瓶,淡淡道:「先療傷,別死了,不然本座豈不白救了你?瓶中是療傷葯,勉強能壓一壓你的傷勢。」

李長安聞言苦笑,也不廢話,抬手倒出瓷瓶中的藥丸丟入嘴中咽下。青衣人見他如此乾脆,周身的冷意又降了降。

李長安也顧不上她什麼反應,自顧自拉起衣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皮膚上全是橫七豎八的一道道裂紋猶如碎瓷,很多地方更是在絲絲縷縷往外滲血,且不光是手臂,那裂紋蜿蜿蜒蜒間已經遍佈脖頸,傷勢若再重說不得就要漫上面頰了。

不出預料,這一戰用了四道符籙的代價加上靠着體魄硬生生扛了賀蘭赭諸多攻擊,武夫體魄受創頗重,連帶着武道根基都開始搖搖欲墜,以後怕是談不上什麼底子紮實的三重樓巔峰了,說什麼腦袋擱在四重樓更是成了個笑話。

青衣女子給的那粒丹丸也不知是什麼藥材煉製,李長安吞下之後只覺周身清涼舒服了不少,身上密密麻麻猶如碎瓷一般的傷口也緩緩止住了滲血,效用不俗。不過也就僅止於此了,體魄受損,根基搖搖欲墜,武道基本走到了斷頭路,要想恢復難上加難。可以想見,此後活命無虞,但是想要捅破那層窗戶紙恐怕不會再是簡單事了。

李長安默默檢視一番之後搖了搖頭苦笑道:「真他娘的慘。」

青衣對此不置可否,只是靜靜站在原地,面朝涼城的方向默默無言。

李長安坐在地上,慢慢平復心情,片刻之後才抬頭看了眼青衣,見她背對着自己,也不好就這麼直直盯着一個女子看,先前所為確實太過無禮了些,於是轉頭望着另外的方向開口道:「不知閣下為何出手救我?」

青衣淡淡的回答道:「挾恩圖報。」

李長安聞言抽了抽嘴角,有些無言以對:「呃……如此直接的嗎?」

「不然呢?你以為本座救你是圖你長得好看?還是為了你那敢為了幾個普通百姓就強闖一座城的愚蠢?」

「……」李長安無奈的摸了摸鼻子:「呃,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隨你。」

「那閣下所謂『挾恩圖報』……?」話不說全,意思到了就行。

青衣人聞言轉身,冪籬遮面看不清表情,不過大概是在看着李長安,然後沉吟了一瞬才道:「救你只能算一手閑棋,隨手為之,難保不會在將來某一日轉成一計強手,這一點上我認同賀蘭赭那個莽夫的說法。不過如今的你還不夠格讓本座提要求,等你有一天能到讓我舊竹林有事相求的地步自會有人來找你。」

李長安聞言愣了愣,面色冷漠地淡淡道:「呵,有朝一日?總不能到時你叫我叛國謀逆我也得聽你的吧?若是如此你大可現在就動手。」

青衣女子輕笑一聲:「若你當真是個會答應的,我們估計也不會有找你的一天。放心,所謂報恩也是要講究你情我願的,你不願意的事情大可拒絕。」

此話倒也在理,李長安看着青衣笑了笑:「那就到時候再說。」

說完又笑嘻嘻問了句:「莫不是你剛才給我的那粒丹藥其實不是療傷葯,而是毒丹,就是江湖畫本里說的那種不幫你辦事就不給解藥,然後我就會渾身潰爛、毒入骨髓、心穿肚爛、痛苦不堪、藥石無醫、凄慘而亡?」

這個時候的李七皇子還有閑心掰著指頭把他從端岳王朝太學里灌耳音灌來的幾個詞一個個的搬出來。

「白痴!」,那青衣女子對此問似乎連辯白都懶得給,說了句:「好自為之。」背後竹劍出鞘,御劍升空這就準備要走人了。

李長安伸著脖子喊了句:「既然是挾恩圖報,可否勞煩閣下幫個忙?」

那青衣女子聞言一頓:「說。」

「可否幫我將那些南朝百姓葬了,將來我會將他們接回南境。」

青衣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劍光一閃,消失無蹤。

李長安望着那青衣人離去的方向一臉笑意,只是不及眼底。

片刻后,受傷極重的年輕武夫便收回視線盤腿坐正,調動體內氣血開始療傷。

武夫前三樓應了那句外練筋骨皮,但並不是不練體內氣血,只不過相對來說更加側重外練罷了。修鍊一途各有法門,若是說的直白些,那麼練氣士做的事叫練氣入體,而與之相對的武夫練的則是體內氣血由內而外。

武夫前三樓注重外練體魄,內練氣血是時有時無的附帶所以並不成氣候,直到有朝一日破境到了四重樓之後才會開始將之前零散練就的氣血調動匯聚到一處進行調配,然後再以此為根基將之壯大,這就是武夫四重樓所謂聚氣的來歷。

李長安並未破境至四重樓,但是每一個武夫三重樓的頂峰都會隱隱摸到一些更上層樓的門道,資質不同、底子薄厚不一,則摸到的門道大小也不盡相同。李長安能勉強調動氣血也是為何說他腦袋已經擱在四重樓的地板之上了的原因,隨時都有可能踏階而上更上層樓。

奈何礙於遠在京城的皇帝爹下過嚴令不準破境,所以李長安哪怕是在先前拚命時仍舊死死壓着已經鬆動到一點就能破的瓶頸,到最後就成了如今這幅鬼樣子,此後還能不能踩着四重樓的地板看一看樓外景緻都是個未知數了。

閉眼療傷的李長安最終被滾滾馬蹄聲驚醒,睜眼往南瞅了瞅。

端岳邊軍制式的烏錘甲在月光下銀光閃爍,李長安笑了笑,這是老梁的援兵到了。

伍長老梁領着千餘人的騎卒一路策馬飛馳,自那徐青跑到雲州城報信之後,老梁只用了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帶兵出了城,這位在雲中邊地當了二十年伍長的老卒確實是不簡單,一個伍長竟然帶出來如此之多的邊軍,上官卻連個提兵配合的校尉都懶得給配。

這一路上,這一隊只換馬卻不休息的騎軍硬生生跑了百里路還沒停,一匹匹戰馬不論馱不馱人,口鼻上皆已遍佈白沫。

領軍的老梁竟是做了跑死戰馬也要馳援涼城李玄的打算。

騎軍都是愛馬之人,雖然一個個心中對座下戰馬心疼不已,但卻並無一人開口反對,所有人全部悶頭拍馬。

老梁藉著月色遠遠看見坐在小山包上的那個人影猛地一提手中韁繩,胯下戰馬人力而起,然後停在原地,口鼻之中喘著粗氣,這一路累的不輕。

跟在老梁身後的千餘騎卒在領頭之人停下之後也不必給打什麼招呼,自然而然提韁停馬,動作如一;不同的是,跟在騎隊兩側散逸開來的零散斥候並不與騎隊內的軍卒一樣停馬駐足,只是減慢了馬速,往四處散去,這是當斥候的慣例,為的是防著有人埋伏偷襲大軍本陣。

李長安見到來人之後也不管其他,笑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一瘸一拐往山包下走。

同帳的趙平川、劉文周、張從武,還有先前同行過的武夫韓平和大塊頭秦朗此時皆騎馬跟在領頭的老梁身側,此時互相看了看,又都看了眼當先的老梁。

見老梁沒什麼表情只是靜靜看着對面的李長安,幾人同時跳下馬往李長安跟前跑去。待走到近處圍到李長安身側,幾人幾乎一眼就看出來李長安受傷不輕,一個個原本就嚴肅的表情更顯陰沉。

平日裏笑嘻嘻沒正行的趙平川看着李長安面上笑眯眯的表情,一瞬間有些眼眶發紅,跳腳罵道:「狗日的你他娘的笑個屁!巔峰三重樓很了不起嗎?誰他娘讓你跑到涼城那麼遠去撒野的?!」

說着抬手蹭了蹭眼角,又嘟囔道:「老子他娘的差點都以為要給你收屍了?」

李長安只當沒聽見趙平川後面那句嘀咕,依舊笑眯眯的看着對面的幾人以及他們身後那一大隊騎軍,最終目光停在當先策馬目光沉沉的老梁身上,與他對視了一眼。

老梁翻身下馬,走到李長安面前,盯着他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長安聳了聳肩,嘆了口氣道:「闖禍了唄,還連累了幾個百姓。」

老梁聞言沉默了幾個呼吸,又問道:「你怎麼到了此處?」

此話一出,圍成一圈的幾人幾乎同時把目光轉向了李長安,趙平川更是突然發現了大問題一般跟着問道:「對啊,涼城距離此處可不遠,你怎麼跑這麼快?」

李長安聞言沉吟了一下,抬頭看了一圈周圍這些袍澤,然後又是看着老梁問了一句:「伍長,你聽說過舊竹林嗎?」

驟聞李長安的回答,幾乎在場所有人眼中都有一瞬間的茫然,但是李長安明顯的看到兩個人的眼神猛然收縮,一個是老梁,另一個……是劉文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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