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雲中月 第二十八章 螳螂捕蟬

第一卷 雲中月 第二十八章 螳螂捕蟬

賀蘭赭笑眯眯望着半跪在門檻前的李長安道:「還是你們先前那個規矩,我先自報個名號。我叫賀蘭赭,草原賀蘭氏族人。」說着還裝模作樣拱了拱手,然後才有些可惜的搖了搖頭道:「看來閣下手中符籙還不是一兩張而已,我自問出手無聲卻還能被你躲過去。」

李長安冷笑一聲:「總不能叫鬼祟小人一掌偷襲拍個半死。」

賀蘭赭聞言也不惱,輕笑一聲問道:「方才借符籙之力殺人,想來對閣下來說壓力不小吧?再用一張符籙不等於是雪上加霜了?一張符一口血,我想知道閣下還能吐幾口血?」

他方才那一掌看似是拍在了這個叫李玄的南朝邊卒后心上,但其實心裏清楚那一掌並未能使上力道。這個年輕人想來是先前藉著整了整包袱那個看似隨意的動作握了一張符籙在手心之中,防的就是像眼下這種被偷襲的時機。

想到此處,賀蘭赭又笑着搖了搖頭,果然不是個簡單人物。

李長安雙眼微眯,語氣沉靜:「殺你應該夠了。」

「當真?」

「你大可試試。」

賀蘭赭靜靜的盯着李長安面上表情看了片刻,笑眯眯搖頭:「閣下不必如此唬我,反將對我無用。有大魚不釣,總不能放任大魚脫鈎逃了不是?」

李長安看着賀蘭赭好整以暇的做派又低頭看了看那丟了腦袋的莫桑,眼神沉了沉,問道:「這個局其實是你布的。」

賀蘭赭聞言挑了挑眉:「何出此言?」

「僅憑莫桑一個涼城少城主的頭銜,調不動慕容青騅那樣的高手。他爹或許有可能,但是他不行,不然他就不會只能憑藉這三百城衛跟我玩兒命。很明顯,此時他那位城主爹還有城衛司主將乃至城稅司主官都不在這涼城之中。」

「還有呢?」賀蘭赭臉上笑眯眯的表情從方才現身之後就從未變過。

「南雲鎮的這些百姓是在我被慕容青騅堵回頭之後才被抓被殺的。這三百城衛司最開始就是被拿來消耗我的……或者說是試探,只不過打起來之後變成了消耗。這也能解釋為什麼莫桑他爹不在城中,想來是被調虎離山了,否則是沒辦法利用他兒子的命來試探我的身手的;還有,我一路上都很小心,在遇見慕容青騅之前從未顯露過身手。」

「然後呢?」

「然後你出現了。」

「哈哈哈哈哈!」賀蘭赭原本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李長安,在聽見他最後一句話之後就大笑起來:「你果然不簡單。」

「過獎。」

「所以呢?你猜到了又待如何?」

李長安笑了笑:「自然是試試能不能讓你把命留下來。」說着又看了看策馬停在遠處雙手抱臂看戲的薛宗翰,道:「還有他的。」

薛宗翰聞言咧了咧嘴笑了。

賀蘭赭則是一斂笑意,雙眼微眯道:「那你不妨試試。」

李長安聞言不再廢話,再次伸手抓住了掛在身側的那隻包裹。

賀蘭赭其實猜對了,符籙一道對於如今的李長安來說確實壓力極大,對於正常的武夫來說使用符籙這種練氣士才有的手段幾乎就是個玩笑話。

符籙一道從來講究極多,畫符用的符紙、硃砂、符筆等等這些物件材質要求極高,畫符的時機也有講究,不是隨隨便便掏出幾張黃紙再拿一支硃砂筆就能說畫就畫的。材質、時機、畫符術缺一不可,否則畫出來的符說不得就是毫無益處反倒要命的東西。許多不得其法天賦又不高的修行之人修了一輩子符籙之術到最後一事無成甚至落得個五勞七傷的短命下場的大有人在,所以修士之中符籙一門的高人擇徒從來只看天賦不看誠意。

另外,符籙之術基本算是練氣士一脈的獨門手段,偶爾有些取巧的手段卻是要有代價的,且武夫絕不在可取巧一列。

李長安能用得了符籙當然也不是憑藉的三境巔峰的武夫手段。那包裹之中一沓厚厚的符紙也自然不是他自己畫的,而是從端岳長安城裏帶出來的。

長安城作為天下首善,其中有符籙一道的高人並不稀奇,皇家供奉之中人才濟濟也是可以想見的。

說到李長安的武夫境界就得說一說天下武夫劃分的所謂九重樓,此九樓之中的前三樓分別是銅皮、鐵骨、金筋,是為外練筋骨皮;中三樓是聚氣、凝神、武魂,是為內練一口氣也是形神兼備的神之所在;后三樓則是拔山、御風、天人,破碎虛空天人之姿。

每三重樓之間都是一道分水嶺,過了這條線就是天翻地覆一般的變化,這也是為何自古以來都有人間帝王練武不能破三境的原因所在。武夫中三樓相比前三樓極大地區別之一便是壽元增加極多,人間帝王享受了萬人之上一國氣運,自然尊貴無雙,但好事佔盡長視久生有違天道平衡多矣。

當然,練氣和煉神兩途在此事上自然也有各自的規矩,原因則是大同小異。

李長安並未練氣,能用符籙自然是用其他手段取巧了的,代價就是每用一次符籙則體魄神魂都受創極重。

武夫中三樓乃是形神兼備的神之所在,三境巔峰的李長安神魂受創越重則破境入中三樓的機會就越小。所以符籙於李長安的武夫一途等同於斷頭路上的斷頭刀,且一旦武夫體魄破破爛爛則壽元亦會跟着受損頗多。

當初在長安城之中此道高人贈符時就曾鄭重囑咐,這東西只能用來救命,萬不可拿來與人爭長短。

賀蘭赭猜到了使用符籙對於這個自稱李玄的南朝武夫是有代價的,但也絕想不到代價如此之大。

心知忌諱重重的李長安從包裹之中摸出一張符籙之後並無猶豫,後果嚴重是事實,但武夫意氣同樣也是要講一講的。倘若似如今這般心氣不順偏又一口氣出不順暢,練武又是為何呢?拳高不在活得久。

將那符紙貼在手中橫刀的刀鋒之上,符紙自行燃盡,刀身再次亮起一抹清輝,一如先前。於此同時,李長安喉間一梗,一口逆沖而上的鮮血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賀蘭赭看着這一幕微微嘆了口氣:「閣下,不得不說,在下佩服你是條漢子。為了區區幾個平頭百姓又是何必?堂堂端岳帝國想來不缺這幾個百姓。若不是為了他們,你又何來此時之危?我輩修士早於他們不在一途,何至於此?」

李長安雙眼血紅,聞言笑了笑,輕蔑至極:「要打便打,哪來的那麼多屁話?!」

李長安藉由半蹲起身的機會兩腿發力,力道之大令腳下的地磚一瞬之間承受不住力道而四分五裂!借力前沖的年輕人則是身形前傾筆直一線沖向站在台階上那人,先前的反手拄刀改為此時拖刀而行,速度之快在身後留下一道殘影。

兩人之間也就幾步之遙,李長安僅僅眨眼的功夫就衝到了賀蘭赭身前,直接提刀橫掃,刀上清輝在空中留下一道清冷的圓弧宛若玉盤,刀鋒森冷殺氣瀰漫。

賀蘭赭將對手一連串的動作都看在眼中,眉眼微挑,左手背後,右手前伸用中指和食指雙指併攏準確無誤夾住了橫掃過來的橫刀刀鋒。整個動作輕鬆寫意,行雲流水,好似早有預料。

輕鬆接下殺招的賀蘭赭打眼瞅了瞅李長安的面色,雖然面色凝重卻毫無惶急,嘴角勾了勾,出聲笑道:「你這招式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怎麼中用啊。」

李長安面無表情恍如未聞,抽刀未成,抬腳就朝賀蘭赭蹬去。

賀蘭赭見激將法似乎無用也不在意,背在身後的左手轉到身前復又往外一揮,正砸在李長安蹬過來的腳掌之上……李長安要的也就是這個機會,藉著腳下傳來的勁道抽刀后躍,在空中翻了個跟斗再次退到了那城主府大門的門檻前。

兩人換了一招之後又像並未交手前一樣各歸各位。

賀蘭赭抬起雙手拍了拍交手之間留在手上的灰塵,仍舊笑眯眯看着李長安道:「如今看了,一張符籙怕是解不了你當下之危了,閣下要不要試試再多來幾張?」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給你使符的機會,符籙起效之前我不出手,如何?」

李長安看着對面那似是全然不將這場架放在心上的漢子,心下一沉。當初在草原上坑了薛宗翰的那一戰,劉文周有句話說的是對的,面前這傢伙看着不起眼卻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貨色,當然,老百姓更愛管這種人叫「咬人的狗不叫」。

李長安其實有些猶豫,賀蘭赭雖不懷好意但他說的那幾句話對的,單憑一張符籙確實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也不能真如這傢伙說的一般再來幾張符籙就可以。符籙對此時的李長安來說等於是個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招數,弄得不好打不死這傢伙先把自己的命搭上。

李長安一邊在心中思量對策,一邊不著痕迹瞥了眼他來時的那條路,又轉頭光明正大看了眼遠處看戲的薛宗翰。

許是後面這一眼的意圖過於明顯,不光賀蘭赭看在眼中,趴在馬鞍上的薛宗翰同樣也看到了。這位千將大人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嚷道:「喂喂喂!你到底是覺得我有多差勁才這麼光明正大覺得我是個機會?好歹我也是個跟你一樣的三重樓,憑什麼你覺得打不過賀蘭就一定能打得過我了?」

李長安並不接話,再次從包裹之中掏出一張符籙,卻不是與先前已用了兩張的符籙一樣的。

符籙一道,畫符手法千變萬化,畫出來的符籙自然各有其用自不相同,用法也是千奇百怪。先前令手中橫刀生清輝的那兩張符籙名為「聚氣」,加持兵刃是攻伐手段,加持修士自身則能短暫行的增長修為;後來接下賀蘭赭偷襲那一掌的符籙名為「束甲」,作用顯而易見等於為自己短暫性的套了一身甲胄;而現在掏出來的這張名為「御風」,待符籙燃燒殆盡后,用符者周身隱隱有清風聚散流轉,身法輕盈,一招一式速度大增。

賀蘭赭果真如先前所說,給足了李長安用符的時間,從頭到尾都靜靜呆在原地任由他施為。

李長安咬牙使出御風符後周身輕鬆,兩腿更是輕盈了許多,但是隱隱能感覺到往日裏極為紮實渾厚的武夫體魄已然受創嚴重,心下又沉了沉,暗暗咧嘴苦笑,原先是皇帝爹壓着不讓破境,現如今即便放開了想要破鏡怕是也艱難了。

不過,這些念頭也就是只是在心中一閃而過,李長安抬頭盯着賀蘭赭,緊了緊手中的橫刀,既然逼得自己不得不如此,那就放開了打一架來試試這三道符籙加身是個什麼水準了。

放手一搏的李長安深吸一口氣,摒棄心中雜念,讓自己能更冷靜一些,目光所及只在對面那一個人身上,身形再次化作一道殘影,提刀直奔賀蘭赭。這一回不再是近身提刀橫掃,而是在距離賀蘭赭還有丈許距離處一躍而起,雙手握刀當頭劈下。

賀蘭赭看着開始拚命的李長安,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笑眯眯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抬頭看着劈下來的那一刀笑道:「來得好!」隨手將一旁散落在地的一柄突勒彎刀攝入手中然後舉刀格擋。

還在空中的李長安見賀蘭赭如此隨意的動作瞳孔微縮,隔空攝物這種本事對於武夫來說至少也得是五重樓的凝神境以後!當然,如果這傢伙是個偽裝成武夫的練氣士或者神修那另當別論,但境界必然也不低。

接下來一盞茶的功夫里,台階之上的兩個人就開始了你來我往的互相換招。境界修為不佔上風的李長安藉著三張符籙和手中橫刀之鋒銳,又是完全不要命的只攻不守的打法;加上站在台階上的賀蘭赭也不知是託大還是當真胸有成竹就那麼站在台階上全然不動地方,手中兵刃又是個隨手拿過來的普通兵刃,面對李長安手中的橫刀基本就是幾招下來就廢了……

兩人各有優劣,到最後反倒打了個有來有往堪堪持平。但是李長安現如今這種狀態根本無法長久,他自己心裏清楚,對面的賀蘭赭同樣清楚,一旦符術加持到了時間,後面的架打不了幾招就會有結果。

遠處的薛宗翰看着遠處交手的兩人,尤其是面對上下翻飛從四面八方攻擊的李長安仍舊巋然不動的賀蘭赭,抬手摸了摸下巴。

從年初南北兩朝開戰,他領兵南下,父親便不知通過什麼辦法將這賀蘭赭找來跟在他身側,大半年下來他這位所謂的護衛出手的次數極少,全力出手更是一次也無,即便是當初他在雲中以北草原上叫人下了套吃了虧那次他都沒出手,只是護著自己撤出了戰場。

薛宗翰從最開始就暗搓搓觀察過一段時間,也心知父親自不會將一個廢物派來給他,但是直到此刻才真的有了切實的認知,自己這個平日裏做派囂張的護衛確有囂張的本事。對面這個三境武夫雖說靠了符籙之術,但是能一個人做掉三百城衛就看的出來不是個普通人物,可此刻即便是用了三張符,又在兵刃上佔盡上風卻仍舊在賀蘭赭手中討不到好,這就可見一斑了!

而且看樣子,賀蘭這傢伙還遊刃有餘全然不像是出了全力的樣子。

不管各人心思如何,時間終究還是一點點往前走。放手施為的李長安終究還是沒能將對手如何,三張符籙各自到了時辰開始失效。先是刀上清輝緩緩熄滅,空中來回閃耀的那一道藍光徹底消散;然後是束甲符失效,再之後的幾招交手,李長安只得硬生生靠着武夫體魄接下對面的攻擊,對於本就因強行使用符籙而受創嚴重的體魄來說更是雪上加霜;剩下的那道御風符雖然還沒散去,但是估摸著也扛不住多久了。

又是對了一拳之後,李長安不可避免的被擊飛出去,強行在半空中翻了個身之後落地,反手握刀插進地面仍舊止不住退勢,最後更是先踩斷城主府的門檻再直接撞碎大門倒退進了府中一丈有餘才勉強停了下來。

半跪在地的李長安硬生生靠着武夫體魄接下了賀蘭赭最後幾招,此刻已經完全壓不住傷勢,一口血直接噴了出來,灑在地磚之上,斑斑點點。不過這個時候也已經顧不得這些了,年輕武夫抬頭死死盯着對面那個終於開始邁步往前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的死敵。

賀蘭赭一邊走向對手,一邊開口道:「既然打完了,那咱們接着再聊聊。」

也不待李長安答話又道:「我其實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什麼身份。按理說如果你只是個你們端岳邊軍的普通武夫的話,你是不會有如此手段的。俗話說窮文富武是有道理的,倘若說你的武夫根底足夠紮實是靠一點點日積月累打磨出來的還算說得通,那麼你包裹之中那厚厚一沓符籙就有些不合理了。如果我所觀不錯的話,你那些符籙恐怕都不是凡品,至少不是低階的符師能拿的出來的。」

李長安聞言嗤笑一聲:「所以方才給我那麼多時間動手,目的就是為了確定我這些符籙的品相?」

「是,也不是。」賀蘭赭坦然承認,又補充道:「因為……我覺得你的戰力恐怕不光是來自你的武道,這些符籙也不是武夫說使就能使的。」

「所以呢?」

賀蘭赭笑了笑:「事到如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不妨說來聽聽,也免得我還得動手逼供,而你平白的遭罪。」

李長安聞言直接笑了,握刀的右手第一次鬆開了手中的刀柄,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個人似乎比先前輕鬆了不少。看着賀蘭赭面露譏誚:「我說為什麼你明明可以自己動手卻偏要拿這些城衛甚至你們這位涼城少城主莫桑的命來試探我,原來這才是你最終的目的。」

「是啊,這就是我的目的。」賀蘭赭依舊坦然承認。

李長安盯着一步步走近的賀蘭赭又道:「你難道沒想過,以你的身手即便我從最開始就只是面對你一人,也會手段盡出嗎?何必要搭上這麼多人命呢?意義何在?」

賀蘭赭聞言搖了搖頭,回道:「人只有在胸有成竹的時候才會毫無顧忌,我不能保證你驟然對上我之後會不會因為怕被我看出來什麼乃至被我惦記上而刻意藏拙。」

「那你又是憑得什麼覺得我跟其他人不一樣呢?」李長安盯着已經站在身前不遠處的賀蘭赭問道,「畢竟你我並未見過很多面,更從未交過手。」

賀蘭赭聞言看着李長安,面色有些奇怪,像是有些憐憫又有些譏誚,緩緩道:「你釣過魚嗎?」

「什麼意思?」

「釣魚的魚餌若是對魚兒沒有吸引力是釣不到魚的。」

李長安聽着賀蘭赭的回答皺了皺眉頭,「魚餌」這個形容他曾經在另外一個人口中聽到過。

「唉……」

賀蘭赭話音剛落,李長安皺眉思索並未答話,空中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聲,如在耳畔。

負手而立的賀蘭赭面色驟變,豁然轉身直奔遠處面帶愕然的薛宗翰,轉瞬之間就到了他身側。確定薛宗翰無事之後緩緩轉身看向城主府門內的李長安。

果然,此時還坐在地上的李長安身側也站着一個人,一身青衣,一張面具遮臉,背負一把竹劍,飄飄然風姿綽約,看身型還是個女人。

李長安也有些愕然地看着來人。

賀蘭赭雙眼微眯,咬牙冷冷地一字一頓道:「舊——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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