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雲中月 第二十七章 殺心

第一卷 雲中月 第二十七章 殺心

李長安連夜策馬南下,緊趕慢趕到了涼城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天蒙蒙亮。

到了城下未直接進城,而是遠遠停在了城北十多里地外的一處小山頭上,遙遙看着南邊那座城牆不高的城頭。此處距離稍遠,城郭隱隱綽綽的看不大清楚。

李長安望着那座此時看起來僅有巴掌大的小城,心中焦躁。既然有人給北邊傳信調集人手圍殺他,想來即便沒有確認他李長安是個南朝邊軍至少也是對他起疑了!如此一來,他當初目送出城南下的那些南雲鎮百姓……怕是危險了。

思及此,李長安提着馬鞭抽了座下的戰馬朝雲一鞭子,一人一馬繞過涼城繼續南下。現在最要緊的不是尋得那個往北傳信之人,或者說此舉都可有可無了,大不了南下歸途小心些跑快些而已,如今的當務之急是那些南雲鎮百姓。

李長安繞過涼城之後再回到涼城南下的主道上,一路游弋尋找。幾個時辰南下了二百多里地仍未能找到那群百姓。當初在涼城目送徐老頭他們出城之後他又在城中閑逛了半日才出城北上,從北邊打了一架然後策馬南下到現在其實算不得特別久,滿打滿算一共也就一天多兩天的功夫。徐老頭那一行百姓是帶着幾車貨物南下的,徒步走下來三天多的功夫根本走不出這麼遠。

李長安駐馬在一處道口,看了看南邊再回頭看了看北邊,看來說不得還是得去那座涼城看看了。

要說這人的運氣,有時候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李長安南下沒找到人,一路往回去往涼城的半道上,被一個年輕人攔住了去路。攔路之人正是與那徐老頭一道北上做走私生意的南雲鎮年輕人之一,名字好像是叫徐青。

攔路的徐青此時一身襤褸,攔下了李長安之後就開始坐到道邊嚎啕大哭。李長安看着這個年輕人如此作為,面色陡沉,一臉鐵青。一抬腿跳下馬背走到那年輕人身邊,沉聲道:「別哭了!說,怎麼回事?!」

徐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抬頭看着李長安抽噎道:「軍爺,出事了!我們南下的半道上被涼城城衛司的衛隊給堵截了!」

李長安聞言暗道糟糕,真他娘的是怕什麼來什麼,果然是出事了!見那徐青還在哭,李長安有一瞬的暴躁火氣

壓不住,踢了他一腳罵道:「別哭了,哭什麼哭?!快說具體怎麼回事!」

徐青聞言又一抽一抽的開始說發生了什麼。

話說,南雲鎮一群百姓從涼城換了幾車皮貨藥材之後出了涼城南門一路南下。

平常時候只要邊地不開戰,一般來說這送貨是不會有太大問題的。草原上橫行的馬匪雖說在靠近兩國邊境之地尤其多,但是只要這些行商之人手裏有北境邊城城稅司的官憑,基本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所以一行人剛出城之後走得其實並不算太着急。

大概往南走了大概有二三十里路之後,領頭的徐老頭突然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說是感覺不大對。

剛開始大夥都沒太把徐老頭的話放在心上,來北地做生意,只要手裏有突勒的官憑,馬匪們基本都不會攔人,這是大傢伙心裏有數的老規矩。雖說南朝邊軍不認突勒的官憑,但是看見他們這些做買賣的行商基本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中門門道道的多得很但總之還是比較太平的。既然如此,怎麼會有事?

徐老頭看大家都不上心,頓時有些急了,一向好脾氣的老頭都開始罵人了!年輕人們很少見老頭如此,這是真急了,所有人這才認真起來。

老頭見大家都上心了才囑咐他們,這一路上怕是不太平,如若有變,保命要緊!

徐青抹了把眼淚,然後又開始哭道:「我們本以為只是四叔太緊張了才這麼說的,可沒想到又往南走了幾里地就出事了!」。

一行人拉着幾車貨物往南走了半日都沒什麼動靜,又都開始覺得是徐老頭太緊張了,連徐老頭自己都覺得可能確實是他多心了。可沒想到就在半日前,他們還在趕路突然就聽見北邊馬蹄聲大作,還夾雜着北地人獨有的馬上呼喝,吱吱哇哇的老遠就聽的清楚。

徐老頭他們聞聲回頭就看見那些北邊飛奔追過來的北境人甲胄齊全,旗幟招展,正是涼城城衛司的城主衛隊,而且看那些人的奔行方向很明顯就是奔着他們來的,這時候要是不明白真出事了才奇怪了。

徐老頭真的,說對了。

在北境,做生意有官憑則無憂這話其實沒錯,但是還有個更早就流傳下來的規矩,就是在北境,突勒人想不把南朝人當人的時候也是真不當人。

只不過許多年了,打仗的時候是真玩命,但是做生意嘗到甜頭的北朝人也會學着講一講從商的誠信,肆意殺人的事已經許久都沒怎麼發生過了。可如今那些追兵一看就是不懷好意殺氣騰騰的,南雲鎮的這些百姓一眼就知道這時候確實是到了保命要緊的時候了。

徐老頭大吼著讓大家四散奔逃,那些年輕人也確實聽從了,只可惜兩條腿的人終究跑不過四條腿的馬,大部分人還是被堵截回去了。

這個攔路的年輕人徐青算是比較幸運,得天之幸逃過了一劫。本想着是要往南跑去向邊軍求救的,沒想到半路碰上了沒找到人掉頭北上的李長安。

李長安大致了解了是怎麼一回事,果然跟他之前擔心的一樣。看着那個年歲不大哭哭啼啼叫徐青的年輕人,面色有些凝重,問道:「你們那些被攔住的人怎麼樣了?」

「我偷偷反回去看過了,他們有些被帶回涼城了……」

「有些?」李長安蹙了蹙眉頭,問道。

「還有些被殺了……」徐青自打剛開始坐在路邊哭,到現在眼淚就沒停過,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糊了一臉。

「徐老頭和他侄女呢?」

「被帶去涼城了。」

話到此處兩人就都沒再說什麼,徐青從坐着變成了蹲著,還是抽抽噎噎的;李長安靜靜的看着徐青,也沒說話,面色陰翳。

場面沉凝了大概盞茶的功夫。李長安吐出一口濁氣,看着徐青道:「我去涼城救人。」

徐青豁然抬頭,急聲道:「我也去!」

李長安搖了搖頭:「不行,你現在往南跑。」說着把手中的韁繩遞給徐青,繼續道:「你騎我的馬去,到雲中找一個叫老梁的伍長,雲中軍有很多人都認識他。見到人之後你就說是一個叫李玄的讓你去的,他看見戰馬自會信你。」

徐青還要說什麼,被李長安擺手制止:「聽着,能不能救下你的同鄉和我,就看你跑的夠不夠快,能不能搬來救兵了。」

李長安徒步再到涼城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半日,百多里的路程對於一個三境巔峰的武夫來說,不算遠但也不近。

李長安在涼城南門之外停下了腳步。

再過一兩個時辰太陽才會落山,可此時的城門口卻空無一人。平日裏靠着城門口攔路來往行人發財的那些個城門衛早已不知所蹤。

看着雖然空無一人但是大開的城門以及城門背後並不太長的甬道,李長安皺了皺眉頭,這道牆背後那場架無論如何是非打不可了。可看這架勢,鋪排這個場面的那位好像架子可也不小了。

李長安咧嘴笑了笑,但眼中並無溫度,打就打嘛,練武不就是為了打架的嗎?捲起袖口,解下原本為了方便趕路背在背上的橫刀重新挎在腰間,拉了拉背在身上的包裹與那柄橫刀一左一右掛在身側,這才緩緩往城中走去。

涼城內的行商和做生意的百姓許是都知道今日城中有事要發生,街道上空空蕩蕩也沒什麼人。李長安一路逛盪穿過街道就到了城中心的城主府正門所在的大街上。

此時這條街上跟城中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樣,滿滿當當人不少,扎堆的全是城衛司的衛隊。層層疊疊的一堆人背後,城主府大門的台階之上擺着一張南朝所謂的太師椅,一身白袍的一個年輕人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很是悠閑,還學着南朝貴公子的做派右手搖著一把摺扇扇著輕風。

那年輕人雖說悠閑,不過眼神倒是一直都沒離開過街口的方向,此時看着街口出現的南朝人,原本略顯不耐的面色驀然間掛上一抹笑容,右手握着手中摺扇輕輕磕在左手掌心合在手中。年輕人長身而起,看着街口的出現的南朝人朗笑道:「朋友,要見你一面可是真不易啊。」

李長安見那年輕人這個做派,沒來由的笑了笑,面帶嘲諷:「朋友?」

那年輕人聞言愣了愣,提着摺扇磕了磕腦門,一臉疑惑:「我用錯詞了?朋友這詞不是這麼用的?」

李長安也不想跟他廢話,盯着被一圈圈圍在人群中的年輕人沉聲道:「廢話就不必多說了,我不是來跟你閑聊的。那些百姓想必是你抓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來見你?現在你見到了,他們都是些小老百姓,來你們北境也不過是為了做點生意餬口而已,沒必要摻和進來。至於已經被你殺了的那些,就算到接下來要打的這場架里吧。」

那年輕人聞言揚了揚手中的那把摺扇:「唉,先不急。朋友有緣相聚,這還不認識呢。在下是這涼城少城主,我叫莫桑。」說完又看着李長安:「閣下不報一報名號?」

李長安眉頭緊皺有些不耐:「打個架哪來這麼多廢話?你們北朝人這麼墨跡的?」

莫桑聞言還是笑:「江湖高手切磋都是要自報名號的,這是禮數。你們端岳人不是最講禮數的嗎?」

李長安聞言側抬頭瞥了眼莫桑:「雲中,李玄。」

「這就對了嘛。」莫桑笑着道:「接下來再說你說的那些……哦,你們南朝的百姓。」說着他抬手抽出身側侍衛的彎刀又在另一側侍衛持在手中的一塊盾牌上敲了敲。

幾聲脆響之後,李長安就看見城主府的院牆之內豎起了幾根桅杆,每根桅杆頂端是一個木製柵欄的框子,每個框子裏……都是一顆人頭!徐老頭也赫然就在其中,雙目怒睜,兩眼血淚,死不瞑目!

李長安在那些桅杆豎起瞬間,嗡的一聲只覺得整個腦仁都在抖,整張臉火辣辣燒的發疼!看着那被高高掛在空中的百姓首級,李長安幾乎被內心的憤怒和愧疚淹沒!

這些個南雲鎮的小老百姓前幾天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容在眼前一幕幕閃過,若不是當初在那雲中城外的碰上他李長安,若不是前些天在這涼城中為了救他這麼個不起眼的雲中邊卒而蹚進這灘渾水,這些個南雲鎮來的普通百姓想來此時應該都快回到南朝了,也許還在高興這一趟掙了不少銀子夠一家老小寬寬裕裕過幾個月的好日子了,說不得有那麼幾個年輕小夥子還在盤算攢的銀子夠不夠將那心心念念的好姑娘求娶回家過好日子……

可如今……

李長安面色猙獰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該死!」

莫桑歪著頭饒有興緻的看着李長安極其難看的臉色,聞言搖了搖頭:「李兄,此話可不公道,這些人在你們端岳叫……哦對了,叫百姓。」他一邊說着話面容突然一冷,張開雙臂左右晃了晃:「但在我大突勒汗國不是!」

此言一出,莫桑面上表情突然就泛出一股妖異,獰笑道:「城外死的那些,本少把他們叫做流寇;至於這些……」他摺扇指了指城主府內:「老子管他們叫細作!」

李長安覺已經不想聽他廢話了,右手我在腰間橫刀的刀柄之上,身形微微壓低擺出弓步,下一刻就是拔刀殺人!

那莫桑見狀拍了拍腦門,踮起腳伸著脖子看着李長安道:「李兄息怒,李兄息怒!你瞧我這記性!我沒全殺,還留了個來着,還是個姑娘呢!嘖嘖嘖,嫩得不得了喲!」

李長安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腦子裏最後那點清明瞬間就被吞了,一乾二淨!那柄自打進了雲中就基本再未離身的橫刀在一聲激昂清越的脆鳴聲中出鞘,刀光一閃斜斜劃出一道圓弧,刀鋒朝後,刀尖戳地!

再抬起頭的李長安已是雙眸充血一片赤紅,死死盯着遠處的莫桑,抬步開始拖刀而行,往那城主府大門處走過去,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暴喝一聲:「雜碎,老子要讓你陪葬!」

莫桑本意就是想刺激那個南朝的邊卒,這位少城主雖然從小到大在涼城我行我素無法無天,但到底也不算全是個草包,知道發了狠一心殺人的武夫不好對付,所以讓他失了心智才有破綻可尋。

只是此刻看着李長安那雙一片赤紅盯着自己的眼神,莫桑沒來由後背有些發涼,這種感覺像是被草原上食肉的禿鷲盯上了一般。這位少城主眯眼看着遠處拖刀已經開始跑起來的李長安,冷聲道:「李玄,本少主不光聽說了你是個三境巔峰將破四境的武夫,同樣還聽說了你們修行之人的殺力巨大!所以今日我特意將這涼城衛隊全部都召集到了此處!想殺本少主?可以!得看你本事夠不夠大,能不能殺得完我這三百衛隊!」說完之後,便往後退了退坐在了那張太師椅上,翹起二郎腿透過面前人影綽綽之間的縫隙看着遠處那道奔行而來、越來越快的身影。

太師椅一晃又一晃。

李長安聽着遠處那什麼狗屁少城主喋喋不休的聒噪,默默無言。

殺不殺得了,也得試過了才知道。

……

長街的另一頭,是兩人騎馬停駐在拐角的另一側,自長街上是看不到的。

一人騎在馬上,伸長脖子越過牆角,隱隱能看到些城主府前那一排排嚴陣以待的城衛司軍卒的背影;另一人蹲在馬背上,雙手籠袖,閉目養神,老神在在。

此二人正是帶着一眾甲士來這涼城議事的薛宗翰和他爹給他找來的護衛賀蘭赭。只是先前與二人一道入城的那一眾甲士不知何故不見蹤影。

之前在城主府議事畢,參與議事的那些永嘉遺民皆負氣而走,白衣女子也在出了城主府後便沒了蹤跡,而這位薛千將則是在議事結束之後又在議事堂盤桓片刻才領軍出城,又在半道上與賀蘭赭兩人撇下麾下悄悄回了涼城,專門跑來看這一趟熱鬧。

長街不短,站在街角的薛宗翰對於城主府門前那兩個年輕人你來我往的互相遞話聽得都不大清楚,時不時的還要靠着旁邊的賀蘭赭解說一二。

對於體內一半血脈來自端岳的薛宗翰而言,對於南朝的印象其實並不好,他一直敬重崇拜的父親就是被那些南朝人追殺追得無處可去才被迫來了這北地!一個如此不敬大才的短視之國能有多大的能耐,皆是區區愚人!

這就是薛宗翰一直以來對於南朝人的觀感,連帶着那些其實也已經不算南朝人的永嘉遺民也一併看不到眼裏,好感自是更不必說了。

這也是為何之前在城主府議事之時,薛千將從進議事堂的門開始就囂張跋扈眼高於頂,到議事結束仍舊如此的原因之一。

……

城主府前列陣的城衛司軍卒一個個嘴角緊繃,面色冷肅,身形微微壓低,一腳後撤弓步發力,整個身體靠在巨盾之上,手中長槍搭在盾頂之間銜接的凹槽內,陣勢嚴整,攻守兼備,遠遠看着一派銅牆鐵壁。

在涼城,城衛司不是沒有遇上過鬧事的武夫。要對付這種人,普通的軍卒想要靠個人的力量與之放對基本都是妄想,結陣應敵才是最好的辦法。所以這些經驗還算豐富的城衛司軍卒不必猶豫便自然結成盾陣,對面此人奔行而來蓄的這道力先得靠陣勢接下來才能談後面的圍殺亦或是擒拿。

李長安拖刀奔行,長刀刀尖拖曳在地面上火星四濺劃出一道逐漸加深的凹槽,一路上塵土滾滾如龍,在距離那城衛司迎面列陣的軍卒還有不到十步之時腳下猛然發力,藉著一路前沖蓄力高高躍起,單手提刀畫弧上挑再改雙手握住刀柄一劈而下,勢大力沉!對於那些迎面直刺而來的長槍似是視而不見一般,遠遠看起來像是撞到猶如刺蝟一般林立的槍尖之上。

李長安手中橫刀一刀劈在向上斜刺迎面而來的長槍槍鋒之上,那原本光滑鋒利的槍頭就如紙糊一般應聲被劈成兩半,還在空中的李長安微微低頭讓過雖被劈成左右兩半仍架在空中的槍頭,手中橫刀順着槍桿繼續往下劈去。槍不頂事,那被頂在前面的盾牌也不頂事,刀鋒一劈到底連人帶盾一分為二。

鮮血橫飛間,噴了周圍人一臉又一身。

這場架從一開頭就是血腥之極!

城衛司的北朝軍卒也着實算是見慣了風雨,雖有同袍被那南朝武夫一刀兩斷,但其餘人仍舊是面無表情。都是草原漢子,鮮血橫飛更是激出了這些人的凶性,面對不可力敵的武夫並無一人後退。原本卡在盾牌頂上凹槽之中用以防禦的長槍紛紛抽回,然後再朝同一個位置狠狠扎了過去!

李長安在劈開了一塊盾牌之後立即提刀橫斬,但也堪堪再砍死一人之後便被迎面而來的如林長槍逼退,只得后躍到幾丈之外。

那第一排盾陣上被砍出來的缺口後面的兩名軍卒各自抬着大盾同時跨前一步,越過自家已然陣亡的同袍,手中的大盾重重砸在地上與其他盾牌接在一起再一次堵上了李長安砍出來的缺口。

李長安后跳站定之後雙眼微眯看着那些軍卒訓練有素的動作,也沒料到這王八殼子要比原先預想的要更硬。

年輕人抬眸又看了眼人群后的城主府大門,那雜碎躲在人群後面不見了蹤影,但是無論如何他今日都必須得死!

先前那一波交鋒雖然砍死了兩個人,但是憋在心口的那一口火半點都沒消下去,反倒是越燒越旺,燒得他覺得心肝脾肺到處都火辣辣的發疼,雙眼就更紅了!

既然你依仗的是王八殼子夠硬,那就試試這殼子到底能硬到什麼地步!

李長安跳回此處的時候已經復歸一手提刀,另一隻手在此時緩緩拉住掛在身側的包裹,然後伸手在其中摸索片刻,掏出了一張丹書符籙。

在這張符籙初初被掏出包裹的一瞬,對面那一排排嚴陣以待的突勒士卒便隱隱覺得原本風平浪靜的長街之上開始有微風緩緩吹起,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之感覺不太好就是了。

李長安將手中橫刀橫於身前,再將那符籙輕輕從刀鋒上抹過,待得抹過刀尖之處時那符籙便自行燃燒成了灰燼隨風飄散,而那橫刀之上則是驟然亮起一抹天藍色的清輝,即便是在日光明媚的大白天裏仍舊熠熠生輝耀人眼目。

那些突勒軍卒見着這一番動作之後都有些驚訝,而在看到對面那年輕人一雙半藏在橫刀刀鋒后的眼眸時則是微微開始有些騷亂了,因為李長安此時的眼眸不再是中原人慣常的黑色或者棕色的瞳孔,而是一片赤紅色。這絕不是雙眼充血能達到的地步,一雙眼瞳直接成了純粹的赤紅色,再加上手中橫刀又是與眼瞳截然相反的天藍色清輝,如此突兀的反差顯得李長安整個人都有些妖異。

一臉妖異的李長安對於對面那些軍卒如見惡鬼般的騷亂不以為意,扭着手腕甩了甩手中橫刀畫了個圓弧,那清輝便在空中留下了個藍色圓圈如火焰燃燒一般令周遭的空氣都有些扭曲,片刻后才緩緩消散。

李長安看着那藍色圓弧緩緩消散之後才轉頭看了看對面的盾陣,扭了扭脖子,妖異的臉上露出一抹獰笑,很是瘮人。對面的突勒軍卒則在這個面容威懾之下騷亂更甚了些,甚至連陣型都露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破綻。

對於未知之事心懷恐懼乃是人之常情,這些突勒士卒在這邊地見過鬧事的武夫,練氣士也有,神修自然也有,但是可不曾見過如這般不光會一種手段的修士,而且還如此的妖異駭人。

前面的騷亂自然引起了城主府門外台階上那位躺在太師椅上的少城主的關注。起身看到李長安的少城主莫桑內心也不可免的慌亂了一瞬,只得穩了穩心神之後才大喝道:「都別慌!不過就是會些裝神弄鬼的符籙手段,與那些練氣士沒差多少,殺了他本少重重有賞!」

……

長街盡頭,薛宗翰踩着馬鐙站直了伸長脖子看了好半刻才略略看清了場上的態勢,本想問問護衛賀蘭赭的看法,只是一轉頭便見到這位原本蹲在馬背上閉幕養神的高手竟是已經睜開了雙目直直盯着遠處城主府門前那一人對陣三百甲士的年輕身影,面色更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薛宗翰從未見過這位有過如此反應,不免心中凜了凜,輕聲問道:「賀蘭,這一手很厲害?為何本將從未聽說過武夫還會用符籙的?」

賀蘭赭仍舊一瞬不瞬盯着那個一步步往三百甲士近前走去的年輕身影,緩緩搖了搖頭道:「厲不厲害的不好說,那符籙也未必是他畫的,只要能用出來便可,但是……」說着面帶思索間並未直接繼續說下去。

「什麼?」薛宗翰反倒被這說了一半的話題勾起了興趣,追問道。

「這小子身上這一連串的變故,似乎不太像是僅憑一張符籙能引出來的……但也可能是因這符籙極其高明也有可能。」說話間賀蘭赭緩緩也鎮定了下來,不似先前那般驚訝,此時又摸著下巴,嘴角微微翹了翹,笑道:「一個邊卒有這種手段,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一步步走近突勒三百軍卒的李長安並不知道此刻自己身上的變故正被街角的二人看在眼中,不過即便知道了可能也未必在乎,他就只是拖着刀一步步走過去,每一步都踩得很勻稱,不緊不慢不長不短。

長街之上先前隱隱颳起來的微風此時已經不僅僅是錯覺了,從四面八方皆有清風匯聚而來最終都匯聚在那柄被拖在地上緩緩前行的橫刀之上,刀鋒上的藍色清輝則在一股股清風匯聚之下越來越盛,近乎凝如實質。

這一切的變化皆在幾步之間就完成了,幾丈距離終歸有限,李長安終於還是走到了那些此時已明顯退無可退的突勒士卒近前,然後抬手就是一刀上撩,自下而上往那橫亘在前的盾牌上斬了過去。

空中清晰可見一道半月一般的弧形清輝刀氣如犁地一般從李長安腳下往前飛了過去。那清輝所過之處,地面上留下一道尺許寬的深槽,黑黢黢的也不知有多深?至於擋在面前的突勒軍卒,兩側的尚且還好,刀氣一線上的基本都是分屍的下場!而那一道弧形清輝則是在衝破了突勒軍卒的陣型之後又往前劃出幾十步之後才緩緩消散。

場面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城衛司在平日裏操練不輟,戰力不弱也不是空話,先前一番進退有度的交手便是明證!可到底所謂守城實為掙錢的城衛司還是缺了些正規上過戰場的軍旅該有的亡命殺氣!李長安這一刀下去,被殺之人當場身亡自不待言,而四周沒死的軍卒見到如此血腥可怖的場景卻都是臉色一白。

往日裏那些鬧事的武夫也好行商之人也罷,礙於突勒汗國凶威赫赫即便鬧事也不敢真的就如何不死不休。當年赫頓可汗派人追殺馬匪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事迹其實也沒過去多久,江湖人即便是在城中氣不過要鬧事殺人的時候不是沒有,可到底沒幾個下過如此重的死手,最後實在不成被人拿了之後還可以乖乖交錢認栽,不死不休的結局總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出來的。

所以種種原因之下,往日囂張慣了的城衛司還真就從未見過如此亡命之徒,打一仗死個把人然後教那些鬧事的人做人自然相對還算簡單,只要不慫最後說不得還能多分幾個銀錢,但是今日遇見的這個可是正兒八經奔著殺人來的。

比起先前的鎮定穩重以及訓練有素,此刻的場面在李長安的一刀之下已經開始有些慌亂,陣型更是不復存在。

在李長安的眼中,這些人數眾多的所謂城衛司比起前兩日在草原上遇到的那個叫慕容青騅的女子武夫手下的那些軍卒來還是差了些,那些人見着了他殺人的手段之後不管心中如何至少面上沒有一個害怕的,而且還能互相配合給予反擊,即便仍不抵用但最後也沒有一個怕死,哪怕是眼神慌亂都沒有。

眼前這些人剛開始烏龜殼殼還算硬氣,可一刀下來卻又開始一個個臉色發白的、面露驚駭的、踉蹌後退的,比比皆是。

李長安冷笑一聲,害怕!老子讓你們更害怕!

遠遠策馬停在街角的薛宗翰遙遙看着這邊的打鬥,摸著下巴嘀咕道:「這些兵崽子不行啊!」然後回頭看了眼一旁的賀蘭赭,問了句:「賀蘭,你看如何?」

賀蘭赭又恢復了一副閉着眼老神在在的模樣,只是搖了搖頭,說了句:「確實是三境巔峰,且底子極厚,距離四重樓的聚氣境也就一線之間了。如此人物,即便沒有那符籙手段,慕容青騅那娘們兒帶着些累贅又好義氣,確實擋不住他。」

薛宗翰聞言又回過頭看着遠處的打鬥笑了笑,想不到一時興起回來看這場戲還來對了,這就有趣的很。

就在那些結陣應敵的涼城軍卒因為諸多同袍被一刀兩斷陷入些許慌亂之後,李長安獰笑着再次一躍而起直接跳入了人群之中!

措手不及的城衛司軍爺們嘩啦啦往後一退,倒是給突入敵陣的李長安清出來一圈子空地。年輕人也不廢話,朝着那府門的方向前跨兩步,右手提刀,左手一把攥住當面的涼城軍卒刺過來的長槍槍身,抬腿就一腳踹了過去。那軍卒自是毫無招架之力被一腳踹飛出去,又一路翻滾帶翻了一串的同袍,原本就不緊實的陣型在這一砸之下更是雪上加霜了。

李長安手中攥著的那桿長槍卻並未隨着那軍卒飛出去,此時還牢牢的被這一臉猙獰的年輕武夫攥在手中。

年輕武夫隨手一拋手中長槍,槍頭在空中畫出半個圓,槍尾則轉回到了手中,然後他抬頭看了眼周圍那一圈北境之人,冷笑一聲掄圓了手臂帶着長槍在空中橫抹一圈,力道之大,那長槍沒能轉夠一圈就槍桿爆碎,槍頭更是順勢飛了出去也不知扎透了幾人。而李長安身周那一圈軍卒則是在這一槍之下人仰馬翻。機靈一些的憑着盾牌躲過一劫,不夠機靈的就是個身首異處亦或是腰斬的下場。

場中一時間混亂的不得了,自然也被坐在城主府門口的莫桑看在眼中。這場架在打起來之前他覺得自己已經高看了這個叫李玄的南朝的邊卒,但是就這麼片刻的功夫再看場中就知道他還是太低估了三境武夫的殺力。

而且這個傢伙竟然還會武夫蠻力以外的其他手段,更是讓他措手不及。

其實先前這些城衛司軍卒積累出來的經驗是對的。要對付修士,尤其是已經有所成的修鍊之人,單靠軍卒的個人武力是絕對沒有機會的。

普通軍卒跟這種人打架,能贏的方法其實不多,靠陣型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之一了,很多時候說不得還能見奇效。

只可惜這一點作為武夫的李長安自然也清楚,先前那如刀氣一般的清輝一刀下去就是為了打亂對面的陣型,結果也確如他所料一般無二。這些突勒士卒一旦被打亂了苦練已久的陣型之後戰力就掉了不止一個檔次了,加上他手中橫刀上瀰漫的清輝直到此時還沒消散,一刀下去就是一道彎月般的清輝收割人命,這些突勒軍卒真的就是人仰馬翻,潰不成軍了。

站在城主府門口原本還想着看戲的少城主莫桑此時面色已然肉眼可見地有些青白了……

在人群中大殺四方的年輕人則有意無意的繞過了城主府正門口台階上的那位少城主,「好飯不怕晚」這句話是他從長安往雲中城的路上在一戶農家之中學來的。

自小在京城長大,沒太多機會聽這些有趣的鄉俗俚語,皇城之中那些寺人宮女什麼的是沒這個膽子敢跟他這位皇子殿下說這些的,剩下的那些人一個個又都講究他們所謂的規矩教養,自然更加的不會說什麼俚語,反倒是出了皇城之後這一路上遇到如此這般的有趣事情不少。這也是這位端岳帝國最大的官家子一路上吃了不少土卻仍覺著有趣的很了的原因之一。

涼城城衛司這些軍卒最後還是沒能擋得住那個南朝過來的邊軍。三百甲士,足有二百來人遭屠,餘下那幾十人則是被嚇破了但慌不擇路四散奔逃,至於在遠遠站在街角的那位薛千將玩味的眼神注視下,這些逃了的最後能不能真逃了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還留在這條街上的,遠遠站在街角的那兩位半隱著身形,城主府正門這邊看不大全,這邊的兩方人馬也沒閑心顧及那些,自然都沒有發現。

剩下的就是還站在城主府台階上的莫桑少城主和左右哆哆嗦嗦的兩名護衛,站在台階下面色妖異的李長安,以及那丟了一地的殘肢斷臂和死得不能再死的二百來具城衛司甲士的屍身。

李長安環視了一圈四周死在他刀下的那些甲士,這才抬頭看着台階之上的那位少城主,同時一手整了整拼殺過程中被甩的有些散亂變形的包裹,另一隻手握著橫刀隨手挽了個花,刀身上的藍色清輝便隨着這個動作緩緩消散,回復清亮的刀光,滴血不沾。

「現在還覺得老子殺不了你?」李長安似笑非笑的盯着那位少城主問了句。

那莫桑也是條漢子,心知自己必是無能倖免之後反倒坦然了,聞言只是笑了笑坐在了面前的台階之上,並未再管那張還在搖晃的太師椅,看着李長安道:「抓人、殺人的命令是我下的,可否讓我這左右兩名侍衛離開?」

「你覺得呢?」李長安聞言笑了笑,反問了一句。

莫桑有些無奈的輕笑了笑,看着台階下躺了一地的屍首,緩緩道:「在你踏上這條街之前,我一直覺得我足夠高估你了,可惜……」

李長安並未答話,自這位少城主開始說話之後就只是面無表情看着他。

「你絕對不會只是個簡單的戍邊的軍卒。」莫桑收回看着那些甲士屍首的目光,坐在台階上平視着李長安問了句:「可否告知,閣下的真實身份?」

李長安搖了搖頭,問道:「有什麼意義嗎?」

莫桑聞言愣了愣,突然笑了:「確實沒什麼意義了。」

李長安提着刀緩步上前,往台階上走過來。莫桑身側那兩名侍衛也確實是忠心護主之人,只可惜三百人做不到的事情,兩個人更不可能做得到。

看着跟着自己也有很多日子的兩名護衛就這麼倒下,莫桑眼角微不可見的抖了抖,但並未開口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着這個所謂的南朝邊卒走近台階,一步步拾階而上,緩緩停在他身前。

李長安此時已是低着頭看着還坐在台階上的莫桑,道:「我現在有兩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

「那個姑娘呢?」李長安冷冷地盯着坐在台階上面色平靜的所謂少城主。

莫桑聞言搖了搖頭道:「先前說的話只不過是為了激怒你罷了,那姑娘在被我發現是個女兒身的那一瞬間就咬舌了。」說着又嘆了口氣,道:「我從未想到過,你們南朝女人也能如此豪氣……對,就是豪氣!」

李長安聞言之後眼中戾氣幾不可見的輕了些,但仍舊黑沉沉的,盯着陷入某種思索的莫桑繼續問道:「第二個問題,你在下令殺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之時難道不覺得羞愧?」

說這話的時候,手中橫刀已然架在了這位涼城少城主的頸間。

莫桑被這個問題問得有些愣神,抬頭奇怪的看了一眼李長安,輕笑着搖了搖頭:「閣下,我是個突勒人。那些人先前保下了你這麼一個高手,在我的眼裏他們就不是無辜的。」

李長安聞言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就只能冷冷說了句:「他們保下我,那你就必須死!」

莫桑笑了笑,閉上了眼:「理當如此。」

就在李長安一刀砍下涼城少城主那顆項上人頭的瞬間,一道身影從長街的一角一掠而過,只在呼吸之間便到了李長安的身後,但不知有心還是無意,速度不慢的來人還是慢了一點點並未能救下莫桑。

那身影從長掠而來,到伸出一隻手掌輕輕朝着李長安背上拍過去,整個過程都悄無聲息半點聲音也沒有。

李長安被一掌拍在後心處直直的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就噴出一口鮮血來。此時無暇他顧,他只能強忍不適在空中變換方向,雙腿微蹲落地反手握刀插在地磚之中,連人帶刀又往後滑出去幾步遠,直到踩在城主府大門的門檻之上才堪堪卸掉力道。

李長安一手持刀拄地,抬起左手手背狠狠抹了抹嘴角的鮮血,抬頭看着站在台階上的那道身影,冷冷說了句:「你倒是會選時機!」

賀蘭赭微微笑了笑,答了句:「你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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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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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雲中月 第二十七章 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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