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卷五

身世卷五

五、

馮素貞又在這山裏住了半月。這期間,她曾試圖與梅竹講起以前的事,但她總好像是完全不記得一般,但細節里,卻實實在在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梅竹。馮素貞屢番試探,都被梅竹不硬不軟地堵了回來,讓她頗有些力氣使不上來的感覺。馮素貞卻不氣餒,她總覺得,自己在等待一個契機,一個將一切弄清楚的機會。

契機很快就到了。

入夜,一輛馬車到了宮前,來宣旨的是李公公,馮素貞識得。她並梅竹跟在李公公後頭上了馬車,等馬車駛上官道,才開口問他。「公公這是帶我們去何處?」

「自然是去見陛下。」李公公笑盈盈地看着她,「公子昏睡了那麼久,聖上甚是擔心,一聽到您醒了,當日便想要見您。只是奴才攔著,說公子身子骨沒好利索,經不起這顛簸,才多耽擱了幾日。」

馮素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見李公公沒有多說的意思,就識趣的也不再問,專心聽車輪軋在官道上發出的嘚嘚聲音。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李公公說一聲到了,她便與梅竹下車。馮素貞看了眼,是西華門。李公公引着他二人進去,徑直到了乾清宮。又如上次一般,替她開了門,卻沒有跟她們進去。

馮素貞深吸口氣,一頭扎進這巨獸的腹中。時隔一月,她惶惶然有了恍若隔世的錯覺。她心裏,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死。

「你一定很好奇,朕為什麼沒有殺了你。」皇帝仍是坐在那個椅子上,待馮素貞及梅竹行過跪拜禮,便慢悠悠開口。

「是。罪民想了很久,還是不明白,求陛下解答。」馮素貞跪在那處。今日的她比起那一日,身子好了很多,思緒也更清晰了些。見皇帝開門見山,也便順着她說。那日,他們的對話。確實是像要馮紹民交代後事坦然赴死,她也相信,至少現在在明面上,駙馬馮紹民已經死了。但是自己還活着,並且仍然是以男子的身份活着。馮素貞心中驚奇,她想了很久,卻沒有找到一個圓滿的答案。

「你犯下的,是欺君大罪。」皇帝仍然是摩挲著那個泥人,又輕嘆一句,問她,「你可知道,在你以前,那個獲得天下第一美人稱號的女人是誰么?」

馮素貞搖了搖頭,她沒聽過,也沒有從書上看到過。皇帝瞧了眼她,說,「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那個人成名,已經是二十五年前了。而她死的時候,你年歲尚幼。」他見馮素貞若有所思的樣子,笑了笑,道,「你與她,長得確實是十分相像的。」

馮素貞秀眉緊蹙,她的眸中露出一絲迷茫,卻沒有發問,仍是聽着皇帝往下說,「二十三年前,朕巡遊妙州,聽聞天下第一美人之名,自然心嚮往之。當時朕還是太子,年少輕狂,自然很快便與那女子有了一段露水姻緣。只可惜,我們在一起才一個月,宮內便傳來了父皇病重的消息。朕趕忙回京,臨別前諾與她言,等朕即位,便接她回京。只是沒想到,開朝初期朝務繁雜。等京城一切塵埃落地,已是一年後了。朕聽說,她在朕離開兩個月後便嫁與了一個青梅竹馬的書生,更於當年誕下了一個女兒。朕心中凄苦,自然就不再去想她。等她的女兒長成,朕的侄兒竟然看上了那個姑娘,更與朕討了賜婚的聖旨。後來的故事,你就知道了。」

馮素貞陡然變色。她竟然是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與皇帝竟然有這般淵源,這般想來,許是他念在自己與母親的過去,才想着讓自己與東方勝再續前緣,只是萬萬沒想到,後來會演變成這樣。馮素貞喉頭一梗,想要說些什麼,卻只吐出了一句,「家母福薄,罪民命苦,怨不得陛下。」

皇帝緩緩搖了搖頭,長嘆一聲,「若是我當初更執著些,就不會變成這樣。終歸是我對不起你母女。民兒啊,你可知,你是誰的兒子么。」

馮素貞呆立當場。她看向皇帝探究的目光,一瞬間竟然不知道怎麼直視,她的雙手成拳垂在身子兩側,腦袋也漸漸地耷拉下去。是啊,馮素貞凝著自己的膝蓋。那一場風花雪月怎麼能饒恕自己這般大的罪過,唯一的可能,也只能是,虎毒不食子。那麼這般想來,自己這三年來經歷的一切,豈不是一場天大的笑話。馮素貞一時間心中不知悲喜,她張了張嘴,道,「兒臣,兒臣,」卻不知再說些什麼。

皇帝站起身來,他將掌心握了很久的泥人遞給馮素貞,馮素貞伸手接過,見那個她自以為是自己的泥人上,寫的卻是自己母親的名諱。

「你怨朕么?」皇帝見馮素貞接過泥人時身子巨顫了一下,低聲問她,「你原本可以有一個顯赫的出身,再不濟也會有一段美滿的婚姻,是朕的一時執念,耽誤了你一生。」

馮素貞緊緊攥著那個泥人,她俯首叩頭,道,「兒臣不敢。」

「不敢,就是怨了。也罷,你該怨的。」老皇帝嘆息一聲,轉回去坐下,又說,「起來吧。」

梅竹便扶著馮素貞站起來。皇帝嘆道,「原本朕應該放你自由,或者昭告天下恢復你的公主身份,再給你招個駙馬。只是,每每想起這幾年你在朝堂的所為,朕便下不了這個決心。」皇帝的話頭頓了下,他看馮素貞仍是拿着泥人發獃,又說,「你的能力,你的抱負,是一個公主的身份擔不起的。而現下的朝廷,你我都知道,正缺少似你這般有能力的人。所以,朕想懇求你,幫幫朕,幫幫你的皇兄。」

馮素貞猛然抬頭,看向皇帝,她斟酌了下語句,問,「父皇是想讓兒臣繼續當天香公主的駙馬嗎?」現下她已經明白了自己與天香的關係,這假鳳虛凰的戲,就算以前還能勉強唱,現在,卻無論如何也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了。

「駙馬馮紹民已經死了。」皇帝沉聲道,他指了指桌面上另一個泥人,馮素貞下意識去看,就看到那個泥人身上的一襲冕服,「但朕可以給朕的兒子,他該有的一切。兵,權,官,頭銜,女人,該有的,他都要有。」

「那麼,民兒啊,你願意嗎?」

馮素貞垂著腦袋,她緊了緊拳,腦中浮現的是天香躺在床上安眠的模樣。如果自己留下,不論旁的,至少還能護她周全。馮素貞緩慢點了點頭,突然發問,「父皇,你是何時,查到的這些。」

皇帝沒料想她有此一問,愣了一個呼吸,才道,「你露出的破綻很多,從新婚第二日李兆廷去公主府鬧事到妙州你與馮少卿的相處。而馮素貞的生辰,隨時都可以查到。」

馮素貞應了句是,她抿了抿唇,腦子裏便浮現出人盡其才這幾個字來。哪怕他早已察覺自己的女子身份,也是要把駙馬馮紹民的用處榨乾,再給她安排一場金蟬脫殼,全然不想,這其中,人心多變。若是自己當時便被告知身份,她還會選擇留下么?馮素貞捫心自問,卻是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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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女駙馬之迷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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