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卷六

六、

馮素貞靠躺在塌上，梅竹推門進來的時候，見她不似往日讀書，而是就躺在那處，睜着眼睛看著書架發獃。「可是乏了？」梅竹將燈火挑了挑，又擰了塊帕子遞給她。「明日要上朝，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嗎？馮素貞捫心自問，自然是沒有。縱使心中百般建設，但真到了那場上，面對那文武百官，面對張紹民李兆廷，面對太子，她，準備好了嗎？馮素貞用帕子擦了擦手，又遞還給梅竹，見她擰了帕子掛起，不自覺擰了擰眉，起身去扶她坐下，「你現在有了身子，不用再像以前一樣伺候我，該是我來照顧你。」

梅竹淺淺漾開一個笑，她順着馮素貞的意思坐下，又握着她的手，張了張嘴，才氣聲喊了一聲小姐。馮素貞不自覺想要掉下淚來，又聽梅竹說，「還能再見到你，還能活在這世上，已經是梅竹莫大的福分了。」

馮素貞沒有接話，她只是捂緊了梅竹的手。她失去了很多人，以後長路漫漫，卻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了。

那夜後來詳談，她才知梅竹亦是被賜毒酒，假死脫身。一個奴籍的丫鬟，自然是不能做太子妃，所以梅竹必死。而她身邊，需要一個知曉她身份，又全心全意為她打算，與她一同將這場千秋大謊一起撒下去的女子，所以梅竹，又可以不死。至於梅竹與太子珠胎暗結，卻是皇帝原本沒有料到的，不過這樣亦是完美，畢竟皇家子嗣，總不能一個個都流落民間了去。

馮素貞嘆了口氣，她拍拍梅竹手背，道，「早些安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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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素貞站在殿中。她今日甫一出面，便震驚了全朝。只是這事關乎皇家顏面，百官只是左顧右盼，又看到誰也不敢先開口。而那個一個月前收斂入葬的駙馬，確實是入了土。

皇帝大悅，他拍案大笑幾聲，道，「今吳王歸朝，朕心甚慰，來啊民兒，見過諸位大臣。」

馮素貞與諸位大臣拱手，道，「見過諸位。」那些人自然是紛紛還禮，口中誇讚，多不過，文韜武略，相貌堂堂。馮素貞平素聽得慣了，也知道他們對自己這個皇帝突然冒出來的兒子實際上不甚了解，對這隨口道來的奉承言語，自然沒有放到心上。她察覺到李兆廷與張紹民一臉探究，又看到太子緊鎖眉頭一臉狐疑，暗暗搖頭，恐怕今日的糾纏，還是要在下朝以後了。

皇帝精神不濟，不一會兒，便宣了退朝。馮素貞慢慢悠悠地落在後頭，等人群散得差不多，才往出走。才出了殿門，就看到張李二人站在樓梯下的拐角口，那是他們一貫等候自己的地方。馮素貞不自覺有些懷念。又知道，自己，不能似以前一般，上去喚一聲張兄李兄了。

她裝作不知地走過二人身側，等李兆廷喊了一聲吳王殿下，才裝作恍然回神的樣子，轉身回去與他們搭話，喚，張大人，李大人。

李兆廷盯了她半晌，她自然是露出幾分不悅的神情來，開口詰問，「我臉上有花嗎？」

「不是不是。」李兆廷訕訕笑道，他向馮素貞賠禮，又說，「臣有個同榜同僚，是天香公主的駙馬，上個月剛剛去了。殿下與他模樣十分相似，下官思念他的緊，便不自覺失態，讓殿下笑話了。」

張紹民上前一步，亦是作禮，道，「李大人思念亡友，還請殿下贖罪。」

馮素貞擺擺手，道，「無礙無礙。」她擰擰眉，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怪不得今日諸位大人，看到我的神情這麼奇怪。原來是我像極了以前的某位大人。駙馬馮紹民，聽說過，敬佩不已，可惜英年早逝，可惜啊可惜。」

「確是如此。」李兆廷握了拳，憤恨道，「馮兄那般優秀的人，竟然也中了那老雜毛的暗算。可惜我手無縛雞之力，那日在接仙台，沒有幫上他一把。」

張紹民聽着馮素貞神色，看他面上無甚波動，只有幾分被李兆廷帶動的義憤填膺，便在一旁開口，道，「欲仙害人不淺，幸被駙馬剷除。只可惜天香公主思念亡夫，已經閉門謝客一月。聽說日日以淚洗面，連她屋內的丫鬟也勸告不好。」

馮素貞沒有去問張紹民為何與自己講這般流言，只是聽說天香境況，不自覺便蹙起眉來。張紹民眼中神光一閃，又問，「殿下可曾去看過公主？」

「還未。」馮素貞很好地掩起了眼中的擔憂，「近日繁忙，還未有遞過拜帖。等過幾日祭過太廟，應該是要去看看。」

張紹民頷首，道，「王爺與公主乃是嫡親的兄妹，公主眼下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想來也只有聖上太子和王爺您，能規勸她幾句。」

馮素貞呼吸一滯，張紹民的言語間，字字句句想要看清楚自己與天香是否有情。就算他只是試探自己是否是馮紹民，但這樣滴水不漏又字字戳心，也讓自己有了幾分不悅。馮素貞輕咳一聲，道，「自然是要去看的。張大人對天香公主如此上心，想是情誼非常。」

張紹民拱了拱手，道，「等王爺見過公主，自然會明白，天香公主那樣的女子，是值得世間的男子都為她傾倒的。」他心中隱隱約約有些猜測，自然就更為天香不值，言語間也就更激進了些。李兆廷看他二人之間忽然興起的□□味，忙上前打諢，說，「張兄也是擔心公主，言語過激了些，王爺莫要往心裏去，時辰不早，我二人也行告退。」說罷，扯了扯張紹民的袖子。張紹民會意，也跟馮素貞道別。

馮素貞露出個淺淡的笑，道，「張大人情真意切，我又如何會怪他。時辰不早，兩位大人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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