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梧桐坊的怡口歡就是大堂兄第二代的佟二郎作為管事的，大堂兄為人更加穩重，與他相比，二堂兄有時候就顯得過於跳脫了些，跳脫也有跳脫的好處，前幾年突然奮發，咬咬牙跟著齊大郎家的鏢師出去闖蕩了。

大堂兄是建和八年的時候開始做掌柜的，在此之前也在梧桐坊和登元坊的鋪子做跑堂，做學徒整整將近二年。

佟大強也不是沒有想說直接把新開的大房縣的鋪子交給他，可他自認為能力不夠，推了好幾回，佟大強知道他是真心想要多學些，也不再多言，如今已經很能夠獨當一面了。

可惜的是，事業順暢了，家庭卻有些不太平，因大堂兄佟成明是長房長子，能夠出來幹活兒也是經過很長時間的爭取的，那時候兩個兄弟都在農閑的時候一塊兒去鋪子『實習』，最後只有大堂兄留下，因為二堂兄根本待不住。

也可能是互相謙讓了，佟幼薇認為二堂兄雖然跳脫，可也不差呢。

長房長子長期在外，佟大樹倒還好，左右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他甚至也健朗，沒到需要坐著等吃，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更何況看弟弟的生意越來越紅火，看看家裡的樣子，一罐子紅糖也要嘰嘰咕咕吵一通，氣氛冷冷冰冰好幾天也覺得難受。

故而兩個兒子有想法，他想了一夜，還是支持，不能叫孩子都栓在家裡，一輩子種田能有什麼出息？

兩個成年的男丁都出去了，留下一屋子娘子兩個小女郎，時間一天天過去，孩子都長大了，阿成也長成了大郎君，可惜讀書上面確實沒有什麼優勢，年輕人也有闖蕩的心，跟著他阿叔一塊兒出去闖蕩了。

二房的阿敏也十六了，還在讀書，夫子認為他人如其名，讀書上還是有些慧根的，囑咐他更努力讀書，雖然考中進京的可能性不是那麼大，也不是沒有別的意外，畢竟現在年年科考都有變化。

即便考不上，學著鄭師爺一般，做個教書的夫子或者是去做幕僚師爺也不差。

兩個小女郎，一個阿年，比佟幼薇大兩歲，五年前，大堂兄才開始做掌柜的時候，一時無暇顧及家裡，誰知道回家才知道阿年已經給訂了人家，儀式都走了一半，他是不高興的，然而問家人對方人如何，說也是讀書的學子，家中略有薄產，讀書比阿敏還厲害些，已經參加過縣試過了，折戩於府試，今年也參考了。

佟幼薇不喜這位堂姐夫，看似是個書獃子，實際上心眼子也不少，成婚才三年多，阿年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接觸過幾次，看得出來一家子都是有些勢利眼的，好在還知道做些面子，並沒有叫阿年受太多委屈，這時代的女郎成婚成了別人家的娘子，總歸是再難得自在的。

佟幼薇想著若是阿成能混出個不錯的樣子出來，給阿年撐腰，也不會叫她太委屈，只是想想她才十八就已經生了兩個孩子，偶爾去探望，只看她忙碌在家務和兩個孩子之間，人都活生生老了好幾歲，又覺得心酸。

再想想，也更不想成婚了。

阿媛姊姊原就想叫她去接班出新鋪子，但佟幼薇本就兼顧著家裡幾家鋪子查賬的活兒，他們佟家對底下幹活兒的人都很大方，待遇都不差，但也要小心有那等貪心不足的，做假賬糊弄。

林大娘挺反對的，早先那會兒風氣還不如現在開放，所以沒能成功。

信中阿媛姊姊說嘉陽府的新掌柜，做了二三年，認識了個不錯的郎君，便向上級請求放良籍去成婚，因她遠不及阿媛姊姊，故而得不到主家重用，既然要嫁人，那就不能再在鋪子里。

故而近日又在尋摸合適的人接手，阿媛姊姊希望佟幼薇能接手一段時間，免得中間斷層，沒有人掌事還是不行，若是佟幼薇能將鋪子管好，說不得將來她成親以後還願意管著，阿媛也能為她說些話，她這樣的平民百姓做掌柜與阿媛姊姊原來不同，頗有些加盟店的意思，但一切所有權還是屬於主家，阿薇能夠得到的是底薪和提成，以及新品試用裝和消費八折。

待遇很好，主要是可以不像阿年那樣過日子，佟幼薇以及準備偷摸回信答應了。

她的目光落在佟大強的背上，只要說服了阿耶，阿耶就有辦法說服阿娘，而問題是，說服阿耶並不很難。

她忍不住勾唇笑起來，林大娘歪頭瞧見，氣的指著她對佟大強道：「你看看她，你看看她！」

佟大強頭疼道：「我看，我看看，」他扭頭毫無靈魂的掃視佟幼薇的臉蛋，轉過身道：「看過了，這不挺好的嘛。」

林大娘大概是五十齣頭，更年期到了，這一年來脾氣確實越來越大，時常忍不住越想越氣，一時忍不住，大家也就忍忍罷了，阿薇說了，這不是娘子自己想這樣發脾氣的，只是難以控制，就如同有身子的娘子總是容易多愁善感多思敏感一樣。

阿程深有所感，他的妻子近日壞了二胎，時不時綳著一張臉，說他不夠體貼。

阿程默默嘆了口氣，兀自去將車挺好，又取了草料餵養後院牲畜棚里的騾子馬兒。

佟大強已經扶著林大娘的肩到廳堂說話，「我去送兩個小子進考場，你們怎麼不問問呢？」

阿薇立時湊上前殷勤地給二人倒茶，「怎麼樣？是不是很多人了？是不是要搜身的？」

如果不需要搜身，那她準備的那些豈不是白費力氣，還叫兩個考生吃苦頭了？

佟大強笑道：「阿薇想的周全，我看了看，他們在外頭排了好長時間的隊，然後才挨個進去，搜身，遠遠看去那兵丁在籃子里搗騰，若是帶了些餅子糕點的，怕是都剩下沫沫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大娘撫著胸口，鬆了口氣。

又說了些話，叫林大娘情緒平復下來，佟大強便要去書房看賬本子，昨日送來上月的賬本子，佟幼薇自認也要跟去，她現在在教佟大強算術，因為不能提阿拉伯數字，用的還是大寫的繁體數字，十分不便，她在鋪子里宣傳的還是多用大寫數字『一二三』她在等著上頭的那位穿越者什麼時候想起這個事兒，全朝推廣一下子。

因為在賬本上面直接用這樣的數字並不穩妥，加上各人書寫習慣不同，存在添一筆的隱患。

佟大強這些年習字讀書，學識並不差，也有些開始附庸風雅了，書房裡掛著些水墨畫，看著挺高雅的，實際上，佟幼薇知道他最喜歡的還是工筆畫，但是別人與他說工筆畫顯得浮躁，過於明艷，佟大強想了想，還是把書房的換了水墨，自己卧室里卻擺著工筆畫的畫屏，還是纏枝牡丹的，要多熱鬧有多熱鬧，要多艷麗有多艷麗。

看佟幼薇盯著牆上的畫看，佟大強頓了一下，有些尷尬地叫她近前來。

「先不急賬本子，阿耶問你，阿薇，你是不是，不想嫁人了？」

他了解自己的女兒，知道她的情緒，知道她不是別人家捨不得家人才不想嫁人，她很優秀，如今的聖人也十分開明，已經讓女郎的地位上升了許多，他想，若是嘉陽府能建女郎學院，只要阿薇想去，他也要力排眾議讓她去。

佟幼薇拖了把椅子坐下來，苦惱地拖著腮，喪喪道：「並不是完全不想嫁人，但是兒沒有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也不想經過媒人花言巧語的介紹，就潦草地認定一個人，拋棄兒現在的一切，去給他生兒育女，為他操持家務，他可以隨時在外與友朋遊玩嬉戲飲宴，兒只能呆在家中，連想要常常回來看看耶娘也不能夠。」

「兒分明可以做的更好，比更多郎君做的更好，卻要過這樣的日子，兒不願意。」

佟大強嘆息，伸手摸了摸她的髮髻，已經不是小童的時候扎的小鬏鬏的，紮起精緻的髮髻，上面簪著簡單的珠花，映襯的肌膚白嫩，眉眼精緻如畫，這樣好的女郎，這樣好的女兒，佟大強不忍她受委屈。

「好，阿耶幫你，若是再不能拖，阿耶為你去找道觀，出家做女冠，也可在家呆著，也可以給你配些人，這樣你就可以出去遊玩，我知道你很想到海邊看看的。」

佟幼薇緩緩抬起頭，詫異地看向他，他滿臉慈愛，彷彿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佟幼薇一下子就紅了眼睛，眼淚剎不住從掉出來。

「阿耶，阿耶」她依偎在他身邊，低聲叫他，佟大強摸了摸她的鬢髮：「這麼大的女郎了，怎麼還哭鼻子？」

佟幼薇強忍住想哭，抿著嘴露出一點笑，眼淚還在掉，佟大強受不了了，匆忙從懷裡扯出帕子丟給她：「快擦擦，擦擦，要不然你阿娘一會兒瞧見了，又要怪我是不是說你了，你看這人真是，說也說不得，縱也不行，真是的。」

哄妻老能手苦惱的樣子，讓佟幼薇噗嗤一下笑出來，她擦了淚，緩了緩，才坐下來，取出阿媛姊姊的信給佟大強看。

然後她說：「阿耶，我想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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