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候補州縣

第013章 候補州縣

翌日清晨,兩人辭別楊百亭,上路趕去京城。WENxueMI。cOm

當天到達京里,本來想住會館,可因為已到臘月,會館內擠滿了落第的,新到的舉子,算得上是滿坑滿谷,要找一間空房實在很難。

而孫本初的臭脾氣又犯了,他覺得他是以監生的底子來加捐,跟那些明年四月便可一舉成名的舉人在一起,相形之下,仙凡異途,不免有些難堪。

於是兩個人便索性破費些,找了家客店住了下來。

北方的天氣極冷,生了爐子還像是坐在冰窖里,楊福同上街買了皮紙和面,在爐子上打了一盆漿糊。他把皮紙裁成兩指寬的紙條,把窗戶板壁上所有的縫隙都糊嚴實,西北風進不來,爐子才能起作用,過了一會兒,便覺得滿室生春,十分舒服。

吃過晚飯,兩人埋頭商量了一番后,孫本初打開了箱子,把舊捐的鹽大使「部照」取了出來,接著磨墨伸紙開具「三代」,細陳經歷,把文件都預備妥當。

從第二天起,兩人開始分頭奔走,尋找路子。苦苦奔走了數天,卻沒有一個好消息,托的人不是說時間上沒有把握,就是額外需索的費用太高,他們根本沒有那麼多錢。

轉眼間,到了臘八,再有十幾天吏部就要「封印」了,一「封印」就是一個月,這十幾天內事情辦不成,在京里過年空等,不僅耽誤功夫,身上的銀子也會越花越少,來年改捐更加不夠用了。

此時此刻,不但孫本初王有齡心裡焦灼,連楊福同也有些氣餒了。

就在他們差點放棄了希望之時,事情突然有了轉機,吏部有個書辦,家裡遭遇火災,還燒死了一母一子,年近歲逼,逢此家破人亡的慘事,偏偏這書辦又因案下獄,雪上加霜,瀕臨絕境,必須求援於他的同事們。

同事間的幫忙,無非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但出錢的不過三,五兩銀子,倒是出力的幫忙得大。

年下公事特忙,部里從司官到書辦,知道各省差官,以及本人來候選捐納,謀幹前程的,都希望提前辦理,在京里過年,賠貼盤纏,空耗辰光還不說,有些限期的公事,耽誤了還有處分。

所以這時是留難需索,擇肥而噬的好機會,現在為了幫同事的忙,他們私下定了章程,出了「公價」,凡是想限期辦妥的公事,除了照平時的行市納規費以外,另外看情況加送若干,多下的錢就歸那遭禍的書辦所得。

雖是加收了若干銀兩,可對孫本初和楊福同這兩個門外漢來說,倒比自己去撞木鐘,輾轉託人,重重剝削要便宜得多。

楊福同從琉璃廠的筆墨莊裡得到了這個消息,又託人去打聽,果有其事,匆忙回來告知孫本初。

「還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孫本初激動不止地反覆念叨,「柳暗花明,柳暗花明……」

楊福同輾轉找到放消息出來的吏部書辦,接洽之後,說定了價錢,一共四百五十兩銀子,加捐為候補州縣,分發浙江。其中三分之二「正項」,三分之一是「雜費」,打成兩張銀票,正項自己去繳,雜費交與接頭的吏部書辦。

不過五天工夫,那吏部書辦就把簇新的一張「部照」和稱為「實收」的捐納交銀收據交到了楊福同的手中。

「改捐」的大事辦好了不假,可長行回南,卻頗費周章。

一來是因為臨近年關,車船都不大願意做此一筆買賣。二來是為改捐之後,囊中羞澀,盤纏已不足已抵到達杭州。

於是楊福同便與孫本初商議,大事已妥,隨時可走,也不爭在這幾天,不如過了「破五」再說。他是想從「賭」字上賺上一筆小錢,兩人的南下回程之路,也不至於太過窘迫。

原來,楊福同在京里的這段日子,經常去會館打探消息,可能是臨近年關,又身在異鄉,入住會館的舉子十分好賭,會館的廳里天天都有賭局。

孫本初不通「賭」道,不過他信楊福同有這本事,當下便決定先訂下一輛大車。他們付了一半車價,約定來年初七,宜於長行的黃道吉日動身。

楊福同賭錢憑的就是「冷,准,狠」三個字,賭到京里大小衙門都已封印這天,贏多輸少,包囊中竟然多出了三,四十兩銀子。

這下,盤纏足了。於是楊福同也不再去會館賭錢了,每天夥同孫本初一起,心定神閑,晃晃悠悠地逛著京城。

他望著滿街匆匆忙忙的行人,有的憂容滿面,四處告幫過年,有的提著燈籠,星夜討債。又想起前世自己被逼吞服毒藥,「黃金眼」戚雲濤何以如此猖狂?還不是因為有錢,才會有那麼多的亡命之徒前赴後繼地替他效勞。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心發感慨:「無論身在何時何地,錢都是最關鍵的!」

到了大年三十,會館里的執事邀請孫本初和楊福同去過年。

吃完年夜飯,廳上拉開桌子,搖攤的搖攤,推牌九的推牌九,孫本初不通賭道,留下楊福同賭錢,他一個人早早回到了客店。夥計替他撥旺了爐人,沏了熱茶後退走。

孫本初枯坐無聊,又弄了酒來喝,無奈「獨醉不成歡」,有心摘一朵野花,點綴佳節,可又想想自己現在的境況,南下的盤纏都是靠楊福同賭錢賺來的,如果自己再耍「公子哥兒」的作派,豈不是讓楊福同瞧不起,豈不是辜負了楊福同的盛情厚望?

在滿街爆竹聲中,孫本初一個人悄俏地睡下了,卻是怎麼樣也沒有睡意。

通前徹后,細思平生,有凄涼,也有歡欣,有感慨,卻更多希望。他在想:「做人總不能認輸,只要給自己個機會,總有一天,能展其所長。雖說自己書沒讀好,但從小跟在父親身邊,了解民生,熟悉吏治,以及吃苦耐勞,習於交接,卻不是那班埋首窗下,不通世務的書生可比。『世事洞明皆學問』,妄自匪薄,志氣消沉,聰明才智也就灰塞萎縮了。於今遇到楊福同,又改捐成功,正是大好機會,做一介風塵俗吏,將來的作為亦未見得會比金馬玉堂的學士遜色!」

轉念到此,頓時浮起一片要做一番事業的雄心壯志。但以大器自期,覺得肚子里的貨色還不夠,不是同賦文章,而是於國計民生有關的學問。

因此大年初一那天逛琉璃廠,別人買吃的,玩的,孫本初卻像那些好書成癖的名士一樣,只在書鋪里坐。

有道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

只見孫本初頭戴一頂黑緞小帽,身穿一件青灰緞面的棉袍,極挺括的紮腳褲,白布襪,黑緞鞋,丰神瀟洒,氣宇軒昂。從頭到腳,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家世清華的貴公子。

書鋪掌柜見他的氣度服飾,十分巴結,先拜了年,擺上果盤,然後請教姓氏,鄉里,科名。

「敝姓孫。」

「哦,哦。孫老爺春風滿面,想來是有得意之事?」掌柜的做生意,講究個察言觀色。

孫本初笑笑不答,隨即問道:「可有什麼實用之學的好書?」

「怎麼沒有?」掌柜想了想,從書架子取了部新書來,「這部書,不知孫老爺有沒有?」

一看是賀長齡的《皇朝經世文編》,孫本初久聞其名,欣然答道:「我要一部。」

「這部書實在好。當今講究實學,讀熟了這部書,做官一定出色。」

「有沒有『洋務』上的書?」

「講洋務,有部林大人編的書,非看不可。」

那是林則徐編的《四洲志》,孫本初也買了。掌柜看出孫本初所要的是些什麼書,牽連不斷,搬出一大堆來,一時也無暇細看內容,好在價錢都還公道,便來者不拒,捆載而去。

從這天起,孫本初就在客店裡「閉戶讀書」,把一部《皇朝經世文編》中,談鹽法、河務、漕運的文章,反覆研讀,一個字都不肯輕易放過。

他對湖南安化陶文毅公陶澍的政績,原就敬仰已久,此時看了那些奏議,條陳,了解了改革鹽法槽運的經過,越發嚮往。同時也有了一個心得,興利不難,難於除弊!

「革路藍縷,以啟山林」,只要功夫用到了,自能生利,但已生之種,為人侵漁把持,弊端叢生,要去消除,使成了侵害人的「權利」,自會遭遇到極大的反抗阻撓。

他看陶澍的整頓鹽務,改革漕運,論辦法也不過實事求是,期於允當,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所可貴的是,他的除弊的決心與魄力。

但是書中的種種論點到最後又歸結到一個要點,那就是「權力」!

讀書最難得的是有自己的心得和體會,可在京里,無親無故,有些話也不便對外人講,所以他只能把讀書所得的想法,說與楊福同聽。

他說:「俗語說的『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話實在不錯。不過這個道理要從反面來看。有權在手,不能有所作為,庸庸碌碌,隨波逐流,則雖未作惡,其惡與小人相等,因為官場弊端,就是在此輩手中變得根深蒂固,積重難返的。」

他這番話,讓楊福同想起了一幅對聯,不由得脫口而出:「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孫本初一怔,喃喃自語:「原來一直是我自己看不透,榮辱得失看得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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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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