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

山楂

陸成舟像打了勝仗,帶著他的戰利品,大步下了樓。

明知道這是他放出的餌,許皓月在短暫的猶疑后,還是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身後一群人像看戲一樣,目光或震驚、或探究、或玩味,追隨著這兩人的身影,一直到了校門口。

陸成舟人高腿長,走路速度比常人快很多,許皓月一路小跑,追得氣喘吁吁的,終於攥到他的衣袖。

「你先還我……」她拉扯兩下,他不為所動。見來硬的不行,她只好服軟,「這幅只畫了一半,我下次還你一幅完整的畫。」

這點小伎倆顯然騙不到陸成舟。他彎下腰,平視她的眼睛,兩人的氣息驟然拉進。

許皓月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

陸成舟輕哼一聲,「我就喜歡只畫了一半的。那些畫得完整又詳細的,是通緝令。」

正午,清亮的日光從頭頂灑落,影子在腳底縮成一團。

許皓月眼神飄忽,越過陸成舟的肩頭,移到他身後,忽地挑了下眼角,抿唇憋笑。

陸成舟一看,就知道她又起了壞心眼。

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靠近。

陸成舟勾唇,找準時機,飛快地轉身,手臂在半空中掄了個圈,反手鉗住那根塑料金箍棒,用力一扯,奪過來扔到地上。

整套動作乾脆利落。

林天明整個人僵在原地,幾秒種后,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用腳踹陸成舟的小腿。

陸成舟垂眼看著許皓月,不冷不熱地說:「你還真是給自己找了個好幫手啊。」

許皓月也看傻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蹲下身安撫林天明。

「好啦好啦,老師知道你想幫我報仇,謝謝啦……不過自己的仇得自己報,才有成就感啊。你看……」她攥住拳頭,佯裝兇狠地打了陸成舟幾下,「我已經報仇了。」

那力道輕飄飄的,落在陸成舟硬邦邦的胸膛上,像小貓踩奶。

林天明止住了哭,學著她的樣子,攥住小拳頭狠狠錘了陸成舟幾下。

陸成舟咬著腮幫子,一臉憋屈。

許皓月忍住笑,拍了拍林天明的後背,輕聲道:「好了。現在仇也報了,氣也出了,以後就不要見他就打了,好不好?你看他也挺可憐的,都快三十了,還沒討到老婆……」

陸成舟:……

請問這兩件事有關係嗎?賣慘賣得有點牽強吧?

等等,他為什麼要賣慘?難道他還怕林天明這個小屁孩不成?

許皓月又柔聲安撫了幾句,林天明才肯作罷,撿起地上的金箍棒,罵罵咧咧地走了。

許皓月目送他走遠,眉眼一挑,看向陸成舟,眼裡閃著得意的光,「看吧,我又救你一命。」

「呵,謝了。」

陸成舟斜眼瞅著她,冷哼一聲,邁步向路口走去。

車子就停在老榕樹下,後備箱里放了個特製的保溫箱,裡頭裝著剛找到的穿山甲幼崽。他得抓緊時間把它送去檢查,確認無恙后,就能將穿山甲一家放生了。

拉開車門時,身後的人喊住了他。

終於不是客氣的「陸警官」,也不是疏離的「喂」,而是他的名字,「陸成舟」三個字,大大方方的從她嘴裡喊了出來。

他回過頭,俊眉微挑,「還有事?」

許皓月慢慢走近,故作隨意地問:「你什麼時候過生日?」

陸成舟半眯著眼,嘴角似笑非笑,反問:「怎麼?也要帶我去迪士尼?」

這語氣,莫名有點酸味。

許皓月頭一歪,笑嘻嘻地說:「陸警官,你怎麼連小孩兒的醋都吃啊?」

陸成舟一時語塞,撇開視線望著遠處。

他不得不承認,許皓月對雷秋晨的確很用心。將迪士尼之旅作為生日禮物,足以讓那個孩子終生難忘,也足以讓其他人欣羨和感慨,更不用說陸成舟。

雖然他很清楚,許皓月的這份心意里,摻雜了別的情感,比如內疚,比如憐惜。

默了會兒,陸成舟收回視線,淡淡地問:「你到底想幹嘛?」

許皓月看著他,清亮的眸子坦坦蕩蕩,「我想知道你的生日。」

「……幹嘛?」

「給你準備禮物啊。」

「不用。」他語氣冷硬,一口回絕。

許皓月撇了撇嘴,半開玩笑地威脅道:「不說的話,我只好讓林天明繼續揍你咯。」

陸成舟擰眉瞪著她,半刻后,氣極反笑。

「我還會怕他?」

「你會煩他。」許皓月揚著下巴,神色得意洋洋。

這倒是實話。被一小孩天天纏著敲腦袋也是挺沒面子的,更何況是個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小愣頭青。

陸成舟掐腰,無奈嘆氣,末了,只得如實招供:「我過農曆生日,臘月初八。」

目標達成。許皓月彎眸笑了,眼裡閃著狡黠的光。

「臘八節啊?」她眼珠轉了下,很快推算出來,「那就是下個月嘍?」

陸成舟長腿邁進車裡,目視前方,側臉線條冷硬。

在引擎的低鳴聲中,他淡淡說了句:「不過,提醒你一句,我不過生日。所以不用費心了。」

許皓月沖他眨眨眼,俏皮一笑,「以前不過,是因為沒遇到我。」

靜了會兒,陸成舟目光轉向她,解釋道:「年底山上事多,那天我能要值班。」

許皓月說得誠心誠意:「不要緊,我去陪你。」

陸成舟低頭哼笑,就當她說了個笑話,根本沒當真。

半刻后,車子揚長而去。

--

午飯是鎮上餐館服務員騎著小電驢送來的盒飯。學校今天人多,除了李校長和幾位老師,還有除蟻師傅和建築隊工人。

大家坐在教室里,一人一桌坐得規規矩矩的,像是在參加家長會。

羅俏端著飯盒,坐到許皓月旁邊的桌上,沖她擠眉弄眼地笑。

許皓月看得莫名其妙:「嬉皮笑臉的幹嘛呢?」

羅俏一臉奸笑,「別裝了,我們都知道了。你跟那陸警官,是不是有情況?嗯?」

許皓月臉瞬間紅了個透,卻還嘴硬不承認:「我跟他什麼事都沒有。」她埋頭扒了兩口飯,聲音微弱地補了句:「……到目前為止。」

一聲長長的「哦」,從身後傳來。

許皓月猛地回頭,看到蔣理嘴角一歪,沖她挑了挑眉。

「芳心暗許啊,嘖嘖嘖……」

許皓月正要懟他,又聽見羅俏壓低聲音說:「我覺得他超帥。你跟他站一起,絕配。」

「……謝謝。」

因為這一句話,許皓月的心情變好了不少。不過很快,又籠上一層陰雲。

超帥又怎麼樣?絕配又怎麼樣?

她自認從未像這樣大膽、真摯而熱烈地喜歡一個人。她的愛意,連冰山都能融化,卻奈何不了一塊石頭。

還是茅坑裡的鎮坑之石,又臭又硬。

她正在心裡咒罵著那塊石頭,突然看見李校長走了進來,一隻手提著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另一隻手從裡頭抓出一把紅彤彤的小果子,從前往後,依次放在每個人的桌上。

許皓月有些困惑。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見到山楂。怎麼回事?到了豐收的季節嗎?

沒等她發問,李校長就笑呵呵地解釋:「這是小陸警官留下的。虎躍山北坡有棵山楂樹,每年這時候都會結果子,但是離咱們村太遠了。他就摘了一些,送我們嘗嘗。」

她說完后,順手抓起一大把山楂果,放在許皓月面前的桌子上。

許皓月怔怔地看著這堆小果子,聽見羅俏在耳邊語氣誇張地感嘆著:「哇哦,陸警官人好好哦。又高又帥又man又體貼,我要是他女朋友,得多幸福啊!」

許皓月忍俊不禁。

她揀了一顆山楂果,放在齒間輕輕一咬,甜軟,微酸,帶一點澀意。

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李校長發完袋子里的山楂,轉過身敲了下羅俏的腦袋,笑罵道:「別惦記了,人家有對象。」

羅俏一愣,問:「誰啊?」

「春曉啊。」頓了頓,李校長提醒她,「就是上次捐贈儀式上那個大學生,雷春曉。」

「……啊?」羅俏臉色一僵,過了幾秒,才轉頭去看許皓月。只見她面色如常,只是眼底多了一抹落寞,怕是早就知道這事了。

午飯吃得差不多,其他人都陸陸續續出去了,只剩幾個年輕人還留在教室里,氣氛異常安靜。

羅俏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麼來安慰許皓月,卻被她先開口堵死了話題:「這事都過去了。」

羅俏很快接話:「那就別提了,聊點開心的事吧。」

許皓月扯了下嘴角,「沒必要,我沒有不開心,該幹嘛幹嘛去吧。」

她正要起身離開,陳知墨冷不丁地開口,喊住了她。

「剛剛收到了郵件,那張照片已經修復好了,要不要看看?」他舉著手機,沖許皓月晃了晃。

「當然!」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幾道目光齊齊盯著手機屏幕,看著照片一點點載入,看著那棟建築,輪廓逐漸完整,看著那對男女,臉龐逐漸清晰……

那男人戴著眼鏡,神色平靜從容,有股書卷氣,那女人五官清秀,眉眼彎彎,笑容很甜美。

許皓月百分之百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兩人。

目光移向他們身後的建築——不高,只有六七層,佔地面積很大,最明顯的特徵是頂上的圓球,鏤空的,像是用鋼架子之類的建材搭起來的。

許皓月俯身湊近手機,眯著眼辨認,良久,終於有了新的發現。

「你們看,一樓大廳的入口處是不是寫了三個字?」

羅俏看著她手指的地方,吃力地辨認著:「誒?好像還是繁體字……圖書館?」

其他人立刻反應過來,興奮地一拍桌子,「還真是!」

陳知墨喃喃自語:「這是哪個地方的公立圖書館,還是什麼學校的啊?」他轉頭看向許皓月,「你不是說見過嗎?有沒有想起什麼?」

許皓月緩緩搖頭,沉默不語。

幾個人只好繼續埋頭在照片里查找線索,只有蔣理摸了摸下巴,調侃道:「哪家圖書館這麼傻,在樓頂上放個大圓球啊?難道是暗示大家『讀書頂個球』嗎?哈哈哈哈……」

讀書頂個球……

許皓月腦子裡突然白光一閃,想起了幾年前的一段回憶。

她知道這棟建築在哪兒了。

她清了下嗓,認真地看著這三人,說:「我想起來了。我有個高中同學,考上了石油大學。大一的時候,我去學校找她玩,她帶我逛了一圈,在圖書館前面時,跟我說了同樣的話。」

她講到這裡就停下來,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懵。

「……什麼話?」

許皓月一字一頓地說:「讀書頂個球。」

「噗!」羅俏忍不住笑了。

看她表情那麼嚴肅,語氣那麼認真,沒想到說出的竟是這一句話。

許皓月沒有笑,解釋道:「我同學說,她的學長學姐都是這麼調侃的,學校圖書館上面放個球,寓意不就是『讀書頂個球』嗎?」

其他人逐漸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這棟樓是石油大學的圖書館?」

許皓月鄭重地點點頭,「跟我大一時見到的一模一樣,難怪我會覺得眼熟。」

這算是一個重大突破了。

幾個年輕人稍感振奮,很快,又陷入了迷茫。

陳知墨撓撓頭,苦惱地說:「可是,知道這照片是在哪兒拍的,有什麼用呢?還是不知道這倆人的身份。」

羅俏謹慎地推理道:「在圖書館前合影,說不定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蔣理反駁:「誰說只有學生才能合影?說不定是老師呢?遊客呢?路人呢?」

許皓月沉思良久,還是理不出頭緒。

但她已經有了下一步的打算:直接去問林天明。

衣服是他的,那照片里的人,應該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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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英語課,林天明如往常一樣,從教學樓後面繞到窗戶邊,端坐在自己的小課桌前,攥著半截鉛筆,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字母。

下課後,許皓月繞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袋子,裡頭是那件衝鋒衣,已經被她洗凈晾乾了。

昨天晚上,她還拜託羅俏把那張照片原封不動地縫進了衣標里。

林天明接過衣服,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欣喜的笑意。

「我沒騙你吧?」許皓月蹲下身,視線與他齊平,語氣故作隨意地問:「你很喜歡這件衣服嗎?」

林天明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為什麼啊?」

他歪著腦袋,沒吭聲,似乎不理解她的問題。

許皓月沉吟片刻,掏出手機,將修復好的照片慢慢放大,直到手機屏幕被那對男女的臉龐佔滿。

她小心翼翼地問:「林天明,我問你啊,你見過這兩個人嗎?」

林天明疑惑地看向手機,只瞥了一眼,瞬間變了臉色,眼睛睜得大大的,瞳仁劇烈震動,眼裡儘是驚詫和慌亂。

許皓月瞬間明白了。

見過。

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著那個女人,卻沒有分絲毫目光給旁邊的男人。

很快,他的眼眶裡盈滿了淚,一顆顆往下掉。

許皓月心裡震動,突然有個很瘋狂的念頭。

她咽了咽唾沫,手指著那女人的臉,試探地問:「這是……你媽媽?」

林天明默默地流著淚,抬起手,用手背擦掉,很快又湧出更多。

過了許久,他輕輕點了點頭。

許皓月屏住呼吸,手移到那男人的臉上,輕聲問:「這是你爸爸?」

林天明毫不猶豫地搖頭。

在一片撲朔迷離的黑暗中,許皓月彷彿看到了一絲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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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烈愛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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