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到了晚飯時間,幾個小夥伴們聚在一起,許皓月迫不及待地跟大家分享新線索。
聽完她的話,陳知墨慢慢理清思路:「所以說,照片上的女人是林天明的媽媽,她把照片縫進衣服里,再把衣服傳給兒子……難怪那小子把這衣服當寶貝一樣。」
羅俏仍有不解,皺眉看著許皓月:「可你不是說,林天明否認照片上的男人是他爸嗎?」
蔣理曖昧地笑了笑,「嗨,舊情人唄,他媽對他念念不忘,所以才用這種方式把照片藏起來。」他想了想,一拍巴掌,語氣篤定,「邏輯上說得通,破案了!」
許皓月沒有接話。她垂著眸,緊緊盯著手機里的照片,喃喃低語:「太可惜了……」
羅俏好奇地問:「可惜什麼?」
「林天明他媽媽啊,看上去挺漂亮的,跟旁邊這男人也挺般配,怎麼這麼想不通要嫁給林天明他爸?我聽說那畜生成天打她,打得非常凶,人都打傻了還不放過她,最後還……」許皓月心裡悶悶作痛,說不下去了。
「所以這女人,」羅俏指著照片,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詞,「是被她丈夫,林天明他爸,活活打死的?」
許皓月默了好一會兒,才悶聲說:「分屍了。屍塊拋到山裡,現在還沒找全。」
「嘔……」羅俏捂著嘴,反胃想吐,兩個男生也瞬間變了臉色。
這已經不是一句「可惜」可以形容的了,簡直是慘絕人寰。
陳知墨終於理解了許皓月的心情:「難怪你對那小孩的事這麼上心。」他搖搖頭,語氣惋惜,「唉,如果當初她媽嫁給了照片上的男人,雖然不一定幸福,但絕對不會悲慘至此。」
幾個人靜默了許久,只聽見接二連三的嘆氣。
許皓月一時恍神,怔怔地盯著桌面,手心慢慢攥成拳,眉頭不自覺地蹙緊。
「有沒有可能……」
她突兀地冒出一句,又有些猶豫,遲遲沒有說出下半句。
陳知墨抬眸看著她,神情凝重,緩緩開口:「你是不是想說,這女人會不會是被拐來的」
許皓月眼睛倏地睜大,像是找到了同盟,迫切地問:「你也這麼想?」
陳知墨點點頭,沉吟片刻,有條不紊地分析道:「你看照片上,這女人打扮得很有氣質,衣服雖然看不出牌子,但絕對不是便宜貨。還有你說林天明那件衣服,是什麼衝鋒衣的頂級品牌,一件至少得好幾千吧?這說明她的家境應該不錯。而且,倆人在石油大學的圖書館前面合影,多多少少跟這所學校有點關係,不是老師就是學生。有這樣的學歷背景加上家庭背景,長得也挺好,為什麼要嫁給林天明他爸這樣的人,過這種窮苦又悲慘的生活呢?極有可能是被迫的。所以我猜,是拐賣。」
羅俏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急吼吼地說:「那還等什麼?報警啊!」
離她最近的蔣理伸手攔住她,一盆冷水潑下來:「人都死了還報什麼警?」
羅俏不服氣,爭辯道:「死了就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嗎?」
蔣理篤定:「當然。人死債清懂不懂啊?」
眾人都沉默了。
也對,就算真的是拐賣,被拐婦女和買家都死了,追查這樁舊案還有什麼意義?
就像一間被烈火焚燒的舊屋,屋底下掩埋的黑暗交易、人性醜惡、悲慘哭喊,都被大火燃燒殆盡,風一吹,煙消雲散。
而他們作為過客,只是在途經這片焦黑的廢墟時,嗅到一絲餘燼,想象著當時的慘烈景象,唏噓幾句,轉頭便拋在身後。
許皓月起身離開座位。
「你去哪兒?」羅俏在背後喊她。
許皓月頭也沒回,揚了揚手機,「打個電話。」
沿著山路走了十幾分鐘,才找到信號。
許皓月無奈地笑了,感覺自己像個隱居山洞的野人,靠著一部手機和三格信號,艱難地與文明社會取得聯繫。
第一個電話打給路征。
那頭很快就接通了,語氣有些驚訝:「許老師?」
許皓月簡單跟他寒暄了幾句,就引入了正題:「路警官,上次吃飯時你跟我提到一個案子,就是那個分屍案,七八年前發生在清源鄉的,還記得嗎?」
路征很快就回憶起來了,「記得。你問這個幹嘛?」
許皓月語氣懇切:「能不能告訴我,這個案子受害者的身份信息?」
見他半天不語,她急忙解釋道:「受害者的兒子是我的學生,我想多了解一點他母親的信息,看能不能幫到他找到親人。」
她的語氣坦誠,不像是別有所圖,路征慢慢放下戒心,略一沉吟,「這樣吧,我幫你查查案卷。不過依照規定,涉案細節我不能透露太多。」
許皓月心頭一喜,急忙說:「只要身份信息就好,籍貫、年齡、學歷之類的,最好要有照片。謝謝了!」
第二個電話打給了她那位考上石油大學的高中同學。
聽許皓月交代完前因後果,那位同學愣怔了半天才緩過神來,調侃道:「你是去支教啊,還是去破案啊?是不是山裡生活太無聊了,想找點刺激?」
許皓月試圖動之以情:「你想想啊,那女人可能是你的校友,在風華正茂的年紀被拐到深山,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最後還慘遭殺害,你不覺得她很可憐嗎?」
同學低嘆一聲:「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去了,你都要管嗎?而且怎麼管啊?你又不是警察。」
許皓月早就有了計劃:「你幫我在你們校友群里發個帖,看看有沒有人認識照片里的人……不對,校友群的範圍太小,你最好在學校bbs、貼吧上面都發一遍。」
同學沒好氣地說:「要不幹脆給你買個微博熱搜吧?」
許皓月遲疑了一下,「……這也是個辦法。多少錢啊?」
同學忍不住開炮:「錢你個頭!你還真敢想啊!那小屁孩到底是什麼人啊?值得你這上心,出錢又出力的?就算知道照片主人的真實身份又怎麼樣?人家會留下億萬家產給那小孩繼承嗎?」
電話那頭的狂轟濫炸終於歇下來,許皓月佯裝委屈,嘟噥一句:「……不幫就算了。」
「沒說不幫……」同學的語氣軟了下來,「唉,我盡量吧。不過這種帖子發出去,通常都是沒有下文的,你不要抱什麼期待。」
「不要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許皓月真誠地向她道謝。
其實她也明白,同學說的有道理。這樣一個沒頭沒腦的尋人貼,發到信息海量的網站上,如同石沉大海,能掀起多少波浪呢?
靠這個方法找人,完全是碰運氣。
她做這一切,無非是圖個心安。
那些塵封的罪惡,既然被翻出了一角,她就不能裝作沒看見。
打完電話,一抬眼,月亮斜斜地掛在天邊,灑落一片清輝。
許皓月心裡沒來由地傷感起來,想給一個人打電話,翻到他的號碼,手指卻懸停在撥號鍵上,遲遲沒有落下。
從來都是她主動。
難道真的要她走到九十九步,他才肯大發慈悲地邁出一步嗎?
想到這一點,許皓月賭氣地哼了聲,收起了手機。
恰在此時,手機冷不丁響了一聲。
難道是心有靈犀?
許皓月欣喜地掏出手機,一看,正要揚起的嘴角又耷拉下來。
是季銘發的微信,問她:「什麼時候回家過年?」
年關將近,學校也快放寒假了。
只是許皓月心裡對他還有怨氣,飛速打出兩個字:「不回!」後面還跟著一串感嘆號,以示憤慨。
季銘幽幽地回了一句:「看來得我親自來接啊。」
許皓月青筋一跳。
這攪屎棍又要來了。
她攥緊了手機,內心糾結,打出一行字,又刪掉,重新打。
最後發出去一個確定的日期:「臘月初九。」
季銘很快回復:「好,我幫你訂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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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山路慢悠悠地走回學校,看著手機信號從三格落到一格,從4G變成3G再變成可憐兮兮的E,許皓月幽怨地嘆了口氣。
繼續回山洞當野人吧。
朗月當空,冷冷的月光灑落,輕柔如水,地上瀰漫起一層薄霧。
四周萬籟俱寂,許皓月站在操場上,微微仰頭,凝望著學校後面巨大的山影。
一點亮光,綴在黑黢黢的山頂,清清冷冷的,像天邊遙遠的星。
許皓月依稀記得誰說過,森警的哨所就在山頂,每晚都有人值班。
「……到了晚上,你往山頂一看,整座大山烏漆嘛黑的,只有那裡亮了燈……」
就是那裡嗎?
她眯起眼,盯著那點亮光,一時竟有些痴迷,視線久久沒有移開。
思緒漸漸飄遠,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在高聳的山峰上,在蒼茫的林海間,始終有這樣一盞燈,孤獨而執著地堅守著。
守漫漫長夜,守一方平安。
她又想到了陸成舟,想得一顆心柔軟又濕潤。
在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樣,有自己的堅守,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貧,十年如一日?
至少她沒有。
這世上沒有什麼值得她堅守。
所以,她的雙腳無處紮根,她的靈魂,只能繼續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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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寒假的這一個月,空氣都躁動起來,課堂上交織著緊張與興奮的情緒。
雖然是農村小學,但是期末考試的壓力依舊無處不在。
學霸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學渣們愁眉苦臉臨時抱佛腳。連林天明都緊張起來,天天咬著筆頭抓耳撓腮地做卷子,英語成績終於有了質的飛躍,從5分上升到15分。
「不錯啊,兩位數了,期末爭取考到20分。」許皓月笑眯眯地誇他。
林天明驕傲地點點頭,這表情這氣勢,跟考了全班第一似的。
在這期間,路征來學校找過許皓月一次,他翻閱了案卷,並沒有找到林天明母親的身份信息,只在那殺人犯的供詞里找到了一點線索。
那人交代說,那女人原本在街上流浪,他見她可憐,一時心軟,就撿回來當老婆,沒想到她腦子不好經常發瘋,他一時衝動,就把人給打死了。
當然,這只是他單方面的供詞,沒有其他佐證,所以可信度存疑。
聽完后,許皓月不禁唏噓。
也許她真的猜對了,那個可憐的女人,極有可能是林天明的父親從人販子手裡買來的。
高中同學那頭,也沒有什麼進展。
帖子很早就發了,沒什麼人回帖,聯繫方式也留了,沒有絲毫動靜。
就像同學說的,現在還有多少人玩貼吧、逛bbs啊?至於校友群,也變成了微商們發小廣告的陣地,沒多少交流價值。
算了吧。同學安慰許皓月,這世上有那麼多解不開的謎,有那麼多不為人知的苦難,我們路過,看見了,幫一把就好,沒必要投入太多精力和情感。
畢竟我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天越來越冷了,期末如期而至,哀嚎聲和歡呼聲交織,有人歡喜有人愁。
林天明如願考到了20分。他穿著許皓月獎勵給他的新羽絨服,捧著試卷和一摞寒假作業,歡天喜地地回到了破廟。
放假第二天,羅俏和蔣理打包行李離開了學校。
陳知墨過年不回家,留守在學校。
他看著在走廊上悠哉地曬太陽的許皓月,好奇地問:「你什麼時候回家?」
許皓月一臉神秘地笑著:「後天。」
明天就是臘月初八了。
夜裡溫度驟降,第二天早上,天空陰沉沉的。一打開門,寒風撲面,卷著潮濕的涼意,一個勁兒地往衣領里鑽。
許皓月不禁打了個哆嗦。
她匆匆洗漱完,正想跟陸成舟打個電話,舉著手機一出校門,就看見榕樹下停了一輛警車。
透過車窗,她看見陸成舟的側臉。
他像是在思索什麼,眼帘低垂,眉心微微蹙起,下顎線緊繃,襯得輪廓更加硬朗,男人味十足。
許皓月興高采烈地跑過去,俯身敲了敲車窗。
陸成舟一轉頭,就看到她笑意盎然的臉。
世界是一片陰鬱色調,唯有她,明媚得像春天午後的陽光,讓人心裡暖意融融。
他有一剎那的眩暈,彷彿被這燦爛春光迷暈了眼。
許皓月歪著腦袋,一雙清亮的眸子看著他,聲音透著愉悅:「你來了啊?怎麼不進去?」
怔了半晌,陸成舟回過神。
「嗯。」他刻意壓低聲調,想壓制住心頭起伏的情緒,「我來是想跟你說一聲,我今天值班,要去巡山。」
許皓月眨了眨眼,調笑道:「打電話說就好了啊,幹嘛特意跑一趟?還是說,你就是想見我?」
陸成舟呵笑兩聲,試圖掩飾,卻更顯心虛。
「我怕你白忙活一場,特意過來提個醒。那個……」他把手伸出窗外,沖她勾了勾,「要是準備了什麼禮物,現在就給我吧。」
許皓月佯裝恍然,長長地「哦」了一聲,「還真有。你等著!」
說完,她轉過身,飛快地跑進了學校。
陸成舟盯著她雀躍的背影,心跳劇烈,胸腔里像有什麼東西往外涌。他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將心跳緩了下來。
等了快十分鐘,許皓月才出現在校門口,穿戴整齊,背著雙肩包,肩上還扛著……
一棵樹?
陸成舟懷疑自己看錯了。
他瞪大眼睛,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瘦長的樹榦、光禿禿的樹杈、被泥土包裹著根莖……
還真是一棵樹!
不等他詢問,許皓月就主動向他介紹:「看,一棵樹。」
一邊說還一邊拍胸脯,那志得意滿的表情,彷彿送了他一個天大的好禮。
陸成舟詫異又不敢置信:「這是要……給我當柴燒,還是做成傢具?」
許皓月篤定地回答:「樹是用來種的!」
陸成舟苦苦思索一分鐘,也想不通她的腦迴路。
他試圖委婉地拒絕:「……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沒地方種啊,我家又沒院子……」
許皓月搖搖頭,一臉誠懇地說:「我打算種在你們哨所旁邊,這樣你每次值班就能看見了。」
陸成舟咽了咽唾沫,從喉間艱難地擠出一句話:「所以,還得我親自扛上去?」
許皓月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鏟子,大義凜然地說:「我送的樹,當然得我親手種。你不是要去上山嗎?正好一起啊。」
怕她有誤會,陸成舟強調道:「可是我是去巡山,是工作。」
「對啊,今天我陪你巡山。」頓了下,許皓月彎著眉眼,嫣然一笑,「這就是我送你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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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老師:我的腦迴路一般人跟不上。
陸直男:你還有多少迷惑行為是朕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