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逐波隨流的痛苦，都懂

自從那件事後，兩人的關係彷彿進了一步。

許明囡雖然還是那樣，一直盯着桌面，書封，可偶爾對於暮新城的話語，她帶着默默地回應，連眼睛神色也開始有了幾分。

但是，對於那次在旅館門口，暮新城很是在意。他等了兩個多小時，為什麼自己遲到了，許明囡卻沒遲到，她從哪出的門？

直到暮新城無意間聽老師說，她家不是旅館時，他就知道，那丫頭很聰明，找了一個有後門的地方。原來許明囡帶他到那個地方后，悄悄從後門離開了，難怪那天晚上父親笑得很燦爛，原來他被擺了一道。至於為什麼學習成績糟糕，這個暮新城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本以為兩人的同桌就這麼繼續下去，可中間還是有意外，

三四年級的時候，紐約唐人街的華人開始漸漸離開，因為此地的租金實在太高，轉眼間就漲到原先的一點五倍。再加上國內發展前景也好起來了，許多華人開始陸續離開，要麼回到國內，有孩子的要麼去了更繁華的都市，因為那裏更有良好的上學條件。反正好多能離開的都離開了，從陸續換了幾個老師，和班上同學開始流失，甚至父親把保姆都給辭掉，讓暮新城也感覺到，這裏也呆不久了。

果真，到四年級的六月，班上的學生越來越少，不得已撤了這個學校也是情理之中。

回到家裏，暮新城把老師的話給暮國聲重述了一遍，暮國聲也轉轉悠悠嘆了一聲：「那明天就不用去了。」

舒舒服服在家裏過了幾天，結果暮國聲卻把許明囡帶了回來。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頭頂太陽帽一隻，可是眼神依舊那麼無神，不過隨着年齡的增長，偶爾會回神轉一圈。當暮國聲牽着許明囡，這個模樣站在自家門口時，暮新城就知道，有事，絕對有事，不然父親不會把她帶回來的。

父親另一隻手還拖着一個行李箱，顏色淺綠一看就是女孩子的。

暮新城和許明囡坐在沙發上，對這昔日的同學，暮新城還是發現，她一進來就盯着桌面看，果真什麼都沒變。

這時，父親把那淺綠行李箱放好，過來對暮新城說：「收拾收拾東西，今天下午我們就走。」

「啊？暮新城沒反應過來，他們也要搬走？他順口回了一句：「去哪兒啊？」

「回國內老家。」暮國聲說完，還提醒他只收拾一些重要的東西，放在許明囡的行李箱裏就行，其他東西則放在自己行李箱，託運。便上樓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真的要走啊，暮新城上樓看着父親房裏眉飛色舞，不忍驚嘆。

就算要回老家，也只是父親暮國聲的老家，因為暮新城一出生，一兩歲之前的記憶全是空白，後來被暮國聲帶到唐人街，記憶便是在唐人街開始的，所以對國內父親老家的一切，並不了解。所以，他們房子都買在這裏，如今他們要離開，房子又要怎麼辦？

於是，暮新城問著暮國聲。

「賣掉。」暮國聲邊收拾著東西，邊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讓暮新城沒話說。

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說離開就離開，說賣掉就賣掉，這也太絕情了吧？

其實也不是太絕情，因為許多華人都離開了，街上的店鋪很多也都關門了，唐人街開始變得冷冷清清，甚至有許多人說，終有一天，這裏會被高樓大廈所代替。

暮國聲很快收拾完東西，看着房裏還在眉飛色舞的暮新城，說：「你慢慢收拾，我先去辦理回國簽證，手續。」

在美國，十四周歲以下的孩子可以免面試辦理，這也是為什麼暮國聲裝着一堆手續，卻把兩個孩子留在家裏的原因。一個還在收拾東西，一個坐在沙發上，盯着某一個地方。

暮新城好不容易塞好一堆東西，用蠻力把行李箱強行拉好，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暮國聲打開的時候，一堆東西會爆出來的原因。

然後暮新城帶着自己的幾件衣服，下了樓，瞅著沙發上的許明囡，還像是在教室里一樣，盯着桌面。

由於這是在自己家裏，不是學校教室里，暮新城也沒了那麼多約束。他把東西全部裝進許明囡的行李箱裏，然後又站在原地想了一下，確定沒有東西落下，便拿出手機，玩起了遊戲。

「啊！又死了。」暮新城把手機往桌面上一扔，哀怨道。

這般動靜，如果旁邊是一個同齡人都會被吸引住，但可惜許明囡還是不為所動，只是眼珠子動了一下。

暮新城懷疑，是自己摸不清她的愛好嗎？

許明囡這個人，沒有特別愛吃的東西，如果有，那一定是壓縮餅乾，可是壓縮餅乾這麼難吃的東西，誰又會這麼愛吃呢？暮新城也買過，可是許明囡從來不在意他手中的東西，每每中午，才會掏出自己兜里的來吃。遊戲她也不在意，學校活動她也不參加，如果換做現在的同齡人，說不定還把自己的愛好帶來學校，與同學們分享。可是她除了盯著書封，就是盯着桌面，難不成她的愛好是發獃？

他盯着許明囡，不自覺地起了幾分玩意兒。他就不相信，許明囡真的能一直看着一個地方發獃。

暮新城從冰箱裏拿出一個橘子，剝開回到沙發處，一邊吃着一邊問著許明囡：「要吃嗎？」

還是不理他。

得！已經見怪不怪了。

暮新城把剩餘的橘子全部塞進嘴裏，暗自吐槽一聲，轉身坐在許明囡的旁邊。他想了想，伸手把她的太陽帽取了下來，在手中翻轉。

「嘿！跟你說話呢！」

見許明囡還是不理他，暮新城無奈，拿着帽子背着在桌面上，想着陀螺的模樣，兩手帽子一邊一頭，順時針一轉。那帽子歪歪悠悠，眼看就要轉着離開桌面，掉在地上，許明囡一手捏出太陽帽外圍，折手放在頭上帶着。

猶如電視里的神探動作，確實，這把暮新城驚住了。

她不是在發獃嗎？如果是，那她是怎麼做到的？發獃盯着一個地方，還能把帽子給捏著，看也不看就往頭上戴。

暮新城從來就沒有看懂過許明囡，他覺得看懂許明囡這個人已經成為他這一生最大的奢望，不過好在，經過上次那件事後，她雖然還是會盯着某一個地方，但是眼睛神色已經回來了幾分。

起碼，不會像是一個死人。

這時，門口鎖環處傳來動靜，暮國聲打開門，從外面回來。

看着只有暮新城一個人盯着自己，暮國聲把手續往桌面上一放，說：「準備一下，等會出去吃飯。」

暮新城這才拿起手機，看着通知欄上的時間，就中午十一點多了。

不一會兒，暮國聲又從樓上下來，說是帶着他們兩個出去吃飯。誰知暮新城又說等一下，進了廁所。

出來的時候，暮新城瞧見暮國聲牽着許明囡的手在門口等他，他一吃醋，上去牽着暮國聲的手，說：「我也要牽手。」

於是，在暮國聲的笑臉下，領着兩個孩子出門了。

唐人街為數不多的餐館里，他們點了兩道中國小菜。當老闆聽到他們也要離開的時候，臉上忍不住嘆息。

吃完飯，暮國聲帶着他們兩個回到家裏，把行李箱帶上，一同前往機場。

飛機上，暮新城藉著窗口，不舍地看了最後一眼這紐約城市，因為下一刻，他們將踏上新的旅途。

在香港轉機飛往四川，暮新城這才發覺，父親老家四川的？

於是問暮國聲，到四川哪裏，暮國聲回道：「成都。」

美國六月份溫度相比國內，其實差不了多少，都是十幾二十多度，所以當香港轉機飛往四川，到達四川三人下飛后，並不感覺冷，只是有些不適應。因為當時是晚上，暮國聲只得隨便找了家旅館住下。

為了暮國聲口中的安全，他們只租了一間房，那間房裏有兩個單人床，暮新城跟暮國聲一起睡。由於白天在飛機上睡得夠多了，暮新城這個活力娃根本睡不着，半夜的時候就醒來了。

暮新城下床上個廁所，卻發現許明囡床上根本沒有人。

本來還想好好欣賞一下她的睡顏，結果人呢？

大半夜回去哪裏？暮新城想不通，不會和他一樣，起來上廁所吧。

結果瞥向廁所那，連燈都沒有開。

暮新城走到廁所門口，想到許明囡也是個上廁所不開燈的種，便敲了敲門。

因為還有人睡覺，暮新城只得壓低聲音：「明囡你在嗎？」

沒人理他。

好吧，這是日常。

「在的話就快一點，我也要上廁所。」

結果這句話說完，暮新城照樣等了許久。雖然是小的，可他也不至於憋那麼久吧？

於是他又過去敲了敲門：「明囡好了嗎？我憋不住了！」

見還是沒人理他，他終於忍不住了：「再不說話我進來了啊。」

還是沒有人理他，暮新城覺得這可怪不了他了，平常不理他就算了，這種時候還不理他，那就只是自己吃虧。

結果一打開門，一打開燈，裏面根本沒有人。

暮新城突然知道為什麼沒人理他了，因為根本沒人。

靠！還讓我憋那麼久。

由於還有人睡覺，暮新城只得在心裏發牢騷，結果他上完廁所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廁所裏面沒有她人，那她究竟去了哪裏？

他有些吃驚，但是更多的是着急，大晚上的，一個人活生生不見了。

他焦急得恨不得上去直接撩開暮國聲的被子，卻在這時，窗口處跳進來一個人影。

這是二樓，屋子並不高，外面有着燈光涉入。藉著燈光暮新城瞧見來人，不正是許明囡嗎？

「你從哪裏進來的？」暮新城奔上去，看了看窗外，這是二樓啊，雖說不高但也不矮啊。

許明囡怔了怔，與之前的眼神無色截然不同。

若非要說的話，那簡直就是兩個人啊。

現在許明囡，眼神裏面帶着犀利，一進屋子，瞧見暮新城，臉上略有驚慌，可很快就被壓制住，還回一副沉穩的面容。

「不對，你大晚上的幹嘛去了？」暮新城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見許明囡一眼瞧着他，卻沒有說話，他使出殺手鐧，望着床上還在歇息的暮國聲，說：「如果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把你大晚上不睡覺，出去的事情告訴老爸。」

許明囡這才微微動了唇，卻是不帶幾分顏色的言語：「餓了，出去吃點東西。」

暮新城認識許明囡幾年來，這才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雖然不溫不和，無色無「聲」。

雖然這樣，暮新城還是很快便戳穿她：「那你的壓縮餅乾呢？」

頓時，許明囡一手帶包裝紙扔出窗外，擦身而過暮新城，直接躺在床上：「睡了。」

這麼敷衍，不怕他告密？

不過後來暮新城是真沒說，躺在床上看着許明囡，微帶漆黑的夜裏，看不清她的臉龐。

關自己什麼事呢，暮新城想了想，把頭埋進被子裏，深深睡去。

白天暮新城還是依舊裝作什麼事都沒有，不過當他看見許明囡的時候，還是會不經好奇，昨晚她究竟幹什麼去了？

跟着暮國聲離開旅館，暮新城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來了。十一二歲的孩子本就好奇，只不過暮新城的好奇心是在一個人身上。

暮國聲說已經聯繫好了房子，雖然現在是租的，不過他想暮新城保證，一旦把唐人街的房子賣出去，他就會在這裏買房。

他們來到成都某街道的某小區，在門衛處聯繫房東得到鑰匙，他們便進了屋。

三室兩廳帶陽台，而且樓層也不高，一樓。

放好行李箱，暮國聲三人早飯都沒吃，於是又急匆匆出去吃了點東西。

油條包子加稀飯，暮新城很吃不慣，因為他在美國紐約，早上都是三明治加牛奶。不過還是敷衍了肚子一下，所以暮新城覺得自己很快就會餓。

貨運公司跨國貨運下午才會到，也就是說，傢具被子行李下午才會有，現在屋子都很空蕩蕩。坐在還沒一切鋪墊的床上木板，暮新城覺得很無聊，拿出手機充電器，找到插座插下去。

剛剛暮國聲也出去了，說是去辦一下回國手續，還叫他們兩個不要出門，因為只有一把鑰匙。

唉！現在也只有玩手機了。

暮新城把玩着手機，不經意間眼睛瞥向許明囡，她現在的狀態已經好轉，眼睛不是那麼黯淡無光，雖然還是盯着一個地方看，但好在相比之前，情況好了許多。

「明囡，」他輕聲叫她，因為她就坐在他身邊。

「你昨晚……到底做什麼去了？」

許明囡沒回他。

「得了吧，我看我還是把這件事告訴老爸，不然下次晚上你還得偷偷出去，遇見了危險怎麼辦？」真是要逼他使出殺手鐧。

「不會。」她淡淡地順口一句。

「怎麼不會？我告訴你，晚上外面真的很亂哦，壞人也多。」暮新城故意嚇她。

許明囡聽見這句，起身離開，走的時候還說一句：「遇見我，只能算他們倒霉。」

什麼遇見她，只能算他們倒霉？暮新城莫名其妙，許明囡怎麼會說這種話？

不過後來他的確親身體驗過了，壞人見到她，真的只有倒霉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