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復幾許
雪花落在明黃色的琉璃瓦頂，掩蓋住了宮牆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可以聽到，宮內梅花墜地的聲音。
「今兒個是太子的生辰，」蘭汀笑着走來，然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炭火鍋，親自調好醬料，「宮內擺了宴席，還特特給咱們送了火鍋，果然是有心。」
說到生辰二字，零露記得沒錯的話。自己的生辰是在冬月，瑤姑姑還說要親自為自己行及笄禮的。
當日也曾說過，為自己置辦生辰。然則為了仇恨，零露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也就沒有回頭的必要了。
「這火鍋的味道如何？」燕丹從外面走來，褪去身上的大毛衣服，笑着跪坐在一旁，「我是用了上好的羊骨熬成高湯，再配上香菇、枸杞、蔥蒜以佐料，冬日吃着最是暖身子！」
聽到燕丹這般說辭，零露不覺感到些微感動。但是她卻一副淡然如水的神色，輕聲道：「太子有這份心，何不早日策劃刺秦大計？」
於是原本欣喜的心兒，因了零露的這番話。讓燕丹渾身如同澆了一盆冷水，再也沒有了生辰的喜慶。
但聽他沉默了許久，方才開口道：「拿到徐夫人的匕首，這就出發。」據燕丹所言，他要一名刺客拿着這把匕首前去咸陽。
說到徐夫人，鍛造利器天下無雙。青要山中的利刃，皆是出自徐夫人之手。然後於匕首上淬毒，一經挨身立刻斃命。
「既然太子選好了刺客，那零露多有打擾。」零露聽得出來，燕丹早就備好了刺客，卻又為何還要去青要山，求得殺手。
「零露姑娘不必多慮，我也是為了萬無一失，」燕丹說道，「待荊軻離開薊都之後，我這就為姑娘準備去秦之物。」
零露淡然的飲著酒水，心裏卻在思量到了秦國，如何才可以行刺秦王。她不想在山下耽擱太久，以免瑤姑姑擔憂。
光陰易逝，轉眼間零露已經來到薊都十日了。這天她起身梳洗，聽蘭汀說起荊軻入秦一事，只覺欠妥。
「太子行事魯莽，這次必定失敗。」零露振振有詞。
「可是太子將燕國的督亢十五座城池都獻了出去，還有樊將軍的人頭，難道還不可以么？」蘭汀十分不解。
「就是因為準備的太過充分，所以我才會說會失敗的，」零露分析道，「此舉若能成事還可，若不成事燕國必定提前滅亡。」
蘭汀聽了之後，半信半疑的點點頭。自語道：「今日他們在易水邊為荊軻送別，轟動了全城百姓，必定會成事的！」
零露不以為然的搖著頭，在她看來凡是太過張揚，就會物極必反。正當她與蘭汀閑話之時，聽得門外腳步聲。
「荊軻壯士真乃高潔之士！零露姑娘應該去易水邊看看的！」燕丹頗為興奮的走進來高聲道，及至看到零露暗淡的眼睛，方才住了口。
「三日後姑娘可去往秦國，我已經為姑娘備下了。」燕丹說着，拍了拍手，便有僕人送來一包行李。
蘭汀將包裹打開，一一為零露念叨著：「千兩刀幣，些許乾糧，換洗衣衫，一封文書，半塊玉珏……」
正當燕丹想要為零露解釋的時候，卻聽得零露說道：「我只要一匹馬和刀幣即可，其他的還請太子收回。」
「可是姑娘的眼睛不太方便，我與咸陽的高漸離相熟，一封文書寫與他要他助姑娘的。」燕丹好心說道。
誰料到零露卻並不領情，反而說道：「太子還是費心，讓薊都百姓預備白衣帳幔最好。我明日啟程，這便拜別太子。」
這是燕丹作為太子，第一次遭到他人的冷遇。他看着眼前這個雙目失明的姑娘，只是感到難以捉摸。
一夜北風呼嘯，吹落了一地的梅花。沾染著飄零的風雪，繁複的色澤流動，似是尋到了人間的一世情緣。
一盞薄酒，是燕丹對零露的送別之禮。雖然沒有易水邊的豪壯，但是燕丹卻也是格外認真對待。
但見零露一身藕荷色素衣，腰間別着一把小小短劍。烏黑長發用碧玉冠挽住，乾淨利落，乍一看倒是如凜凜男兒。
「零露不善飲酒，多謝太子的一番美意。」零露生冷的拒絕了燕丹，然後這就與蘭汀一起，動身前往秦國。
誰知才一踏出大殿，便聽得一個黃鶯出谷的聲音傳來：「零露姑娘等一等，我也要跟你去！」
聽這個聲音，倒像是頗為焦急。零露不覺停了腳步，順着那個聲音偏頭側過耳去細細聽着。
「阿姐不要胡鬧，快些回宮去。」燕丹顯得很不耐煩。聽他的口氣，這個後來的姑娘，應該是燕國公主燕劼了。
誰料燕劼卻是不肯離開，竟是雙膝跪在地上，對着燕丹哭求：「漸離在咸陽，我一定要去找他！太子你要放我走。」
「如今他將要迎娶秦國公主，怎還會認識阿姐？阿姐莫要執拗了。」燕丹說話的口氣，一下子軟了下來。
聽得燕丹如此說話，零露心裏已然明白。想來燕劼與那個高漸離認識在先，後來不知何故，高漸離離開了燕國。
可是燕劼執意不肯，她取出自己準備好的男兒裝束。執著堅定的對燕丹道：「我就問他一句話，太子放心，我半月就會回來。」
也許是被燕劼的執著打動，也許是因為零露在場。燕丹終是默許了，還另外給了燕劼一塊兒出宮令牌，囑咐她路上小心。
凜冽的風，將琉璃瓦上的雪沫吹散。飄散在空中，如同春日的柳絮一般輕盈。
三匹馬兒向西疾馳，於是皚皚白雪很快將馬蹄印記淹沒。
燕丹站在城樓上，望着逐漸消失的人影。不覺對自己的長姐，感到萬分的無奈和悲苦。
他不會忘記，當初燕劼望着高漸離離開的背影那般哀痛的眼神。更不會忘記，高漸離此去秦國迎娶公主，所背負的家國重任。
可是這些，不能夠告訴燕劼。家國利益，什麼時候都比得過兒女私情。
風吹的愈發猛烈，於是風雪更甚。路邊的梅花開了，格外旺盛。暗香一縷，縈繞在薊都這座古老的北國土地上。
「老臣已經給荊卿去信，讓他照顧公主，太子儘管放心。」衣着玄色衣袍的老者，捋著鬍鬚說道。
仔細算這日子，荊軻也的確達到了秦趙邊境。燕丹聽了之後，沉默良久。他望着天邊紛飛的白雪，期許著這次刺秦的勝利。
彼時天地之間一片靜寂，抬起頭來可以看到。光禿禿的枝丫上，站着幾隻黑色的烏鴉。
陰沉的天色，瀰漫天地之間的風雪。很快交織一處，模糊了眼前的視線。薊都，已然成了一片粉妝玉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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