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何團團

梅花何團團

灰白的天空,流動着陰霾的色彩。單調,乾澀。城外白梅盛開,恰是人間的十月,風吹一樹的暗香浮動。

這是零露來到青要山中的第十個年頭,她最喜歡坐在院子裏的鞦韆架上。然後靜靜聆聽梅花盛開的聲音。

「他又來了?」儘管零露的一雙眼睛看不見了,卻仍然聽得到廳堂外的動靜。

丫鬟蘭汀端著一盞茶水,遞到零露的手中道:「可不是么,都已經來了數十遭,姑姑都說了不見的。」

青要山掌門常瑤,從來不肯接見皇宮貴胄。她常說這些富貴人家一擲千金,只為買得逍遙自在。

「他可是燕國的太子呀!」蘭汀如實說道,「說什麼刺殺秦王,是為了天下蒼生……」

聽到「刺殺秦王」這四個字,零露有些心動了。要知道她的雙親,皆是被秦兵所殺。

於是她便扶著蘭汀,來到廳堂處。這裏安靜極了,甚至可以聽得到青煙縈繞的聲音。

「我青要門派從來不參與政治鬥爭,你以後大可不必前來。」是姑姑常瑤的聲音。

「秦王子政兇狠殘暴,以致百姓怨恨,生靈塗炭。我想用燕國太子之名義,相請姑姑出手相助,刺殺秦王!」燕丹的話語很是虔誠。

可是無論燕丹如何苦苦哀求,常瑤總是不肯答應。還說如果不是這次下山辦事,絕對不會相見的。

在門外探聽的零露聽得出來,燕丹口中的失落之情。索性走進廳堂,雙腿跪在地上道:「零露願擔當此重任!」

她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是堅定如磐石。常瑤不覺扶她起身:「你尚未年滿十五,不可執行任務。」

「零露族人皆被秦兵所殺,這個仇必定要報,望姑姑成全!」零露說着,再次下跪相求。

晚間起了風,吹落一地的梅花凋零。

常瑤來到漣漪閣,找不見零露的身影。及至她來到院中時,才看到零露對月所拜,祭拜雙親。

十五年前的月圓之夜,零露族人盡數被殺。常瑤在一所破廟裏,見到了哇哇大哭的零露,收在身邊撫養。

片片梅花吹落凡塵,氤氳在這片闌珊夜色中。常瑤走到零露身邊,輕聲提醒道:「你可知青要門規?」

「青要山門人,不可徇私仇,動真情,執妄念,應以天下為己任,零露知道。」她咬着唇,一字一頓的說出門規來。

常瑤聽着零露說出的這番話,卻是聽出了種種不甘和怨恨。在零露雙目未失明之前,曾親眼看到父母慘死的場景。

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常瑤也曾有過。不過天下苦秦久矣,刺殺秦王又豈非這般容易之事?

她輕輕撫著零露的肩,安撫著:「臘月便是你十五歲的生辰,姑姑會為你行及笄禮,那時你便可以下山……」

西天陰沉,於是枝頭處紛紛揚揚,梅花的花瓣如雪花一般落下。零露伸出手來,感受這晶瑩剔透的雪花,心裏甚是悲戚。

夜風清冷,暗香浮動。月色如鮫紗一般,籠罩在青要山巔。梅花如雪,盈盈皎皎,醞釀着冬日的單調色彩。

「姑娘,咱們就這麼走了,瑤姑姑會不會生氣?」蘭汀焦急的問著。畢竟私自逃離青要山,若是被抓回去的話,下場會很慘。

零露微微一笑,撫了撫額前的發梢,搖著頭到:「青要門規以天下為己任,咱們刺殺秦王,可不就是為了天下太平?」

騎在馬背上,聽着馬蹄達達的聲音。飛濺起凌亂的梅花花瓣,暗香沾染在零露的烏髮上,輕輕淺淺。

不出半月時間,兩人已經來到燕國的薊都。此時已經日沉西山,落日的餘暉揮灑在山頭,一片金色。

「燕北之地素來寒涼,若是早知姑娘前來,我定當萬事俱備。」常聽得燕丹禮賢下士,今日聽在耳里果然如此。

根據青要山中的情報,零露很容易便找到太子燕丹。靜心聆聽附近人的言行舉止,零露知道燕丹是一個平和的人。

一碗羊湯,驅散烈烈寒氣。入口而化的羊骨,讓零露感受到人間的溫暖。看來這次下山,的確是沒錯。

一旁的燕丹看到零露黯淡無光的眼睛,心裏頗為失望。難道青要門中,再沒有了其他的殺手么。

「恕我唐突,敢問姑娘的眼睛……」思慮良久,燕丹決定還是要問一問。

「雙目視不見物,方可不留情面,這便是青要門派。」零露淡然道,「太子若是質疑我的能力,便是質疑青要門派,那就另請高明。」

零露說着,便要蘭汀扶着她起身離去。燕丹見了,不覺起身賠笑:「姑娘多慮,我只是隨口一問。舍下安排了住所,姑娘請便。」

及至零露來到館舍,洗漱休息的時候。卻是輾轉難眠,她的腦海中滿是鮮血淋漓的場景。

當她一身冷汗的坐直身子,已然是夜半時分。蘭汀燃燭走來,撫了撫零露額角的冷汗,關切道:「姑娘又做噩夢了?」

零露點點頭,傷感的伏在雙膝上。她總不會忘記,十年前的梅花盛開,香飄十里的時候,是她最痛苦的日子。

青要門規中,要孩童在十歲之後自毀雙目。以免作為殺手時,一時心慈手軟誤了大事,同時避免了他們為外界所干擾的困惑。

「不要怕,露兒最乖。」常瑤姑姑撫著自己的一雙眸子,滿懷柔情道。隨後她揚起手中的一把熏香,將零露的美目盡數熏瞎。

那一夜,零露痛的昏死過去。後來常瑤給自己派來一個丫鬟,充當自己的眼睛,便是現在的蘭汀。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動手舉起屠刀,是在十一歲。那時自己已經失明一年多了,常瑤為了訓練自己的聽力,選擇了一隻兔子和一隻小雞。

「你現在雖然看不見了,可是你可以聽得到,」常瑤遞給零露一把寶劍,輕聲道,「你仔細聽那一邊是兔子,就可以動手了。」

舉著寶劍的零露渾身顫抖,她可以聽到兔子拚命掙扎的聲音。自己的心,也是劇烈跳動。

手起刀落的瞬間,鮮血噴濺在零露一頭一身。她感受到血液的寒涼,如同北風下的梅花盛開。

那天晚上,她伏在床榻上嗚嗚痛哭。從那天開始,她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再也回不去的往事,卻讓她夜夜噩夢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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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以戰國末年為背景,虛構一場江湖恩怨,希望可以帶給讀者全新的視角。故事若與歷史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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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要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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