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琴園

千辰提著他的小小包袱走進琴園內，看著熟悉的擺設布置，心內不由得感慨萬千，在廊下獃獃地出了一會兒神，粗使的仆佣過來招呼了一聲，引著他前去住宿的小屋。沿著碎石子路走近后宅那一排精緻小巧的屋子，千辰不由自主的一直走到掩映在樹影下的最遠那一個房間門口，手搭在門上，卻沒有推開。那仆佣見狀，低聲道：「小公子喜歡這一間嗎？已經有一位公子入住東廂房了，正好西廂房還空著。」

千辰低低應了一聲：「就這一間了，你回去吧！」他的手掌在門上又摩挲了一下，這才緩緩地推開了那一扇有些暗沉的木門，跨進了屋子，迎面是一個小小的花廳，當中一個紅木圓桌和幾個杌子。靠著牆的位置是書架，上面零零散散擺放著樂譜，詩詞和幾本趣聞軼事。東廂房的門帘半敞著，從進門的角度看過去，通過樹影婆娑的光線下，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白衣少年正斜倚在窗邊看書，尚余幾分稚嫩的容顏清癯如畫，秀美難言。那少年聽到開門的聲音抬頭看了這邊一眼，見到千辰，微微點了一下頭算作打招呼，又垂目繼續讀書去了，千辰將手中的包裹扔到圓桌上，抬腳走進東廂房，倚著門框看著那少年熟悉又陌生的臉龐，眼眶不由得微微發紅。

那少年被千辰打量的有些發窘，站立起來將書放下，粉紅的唇瓣抿了抿，卻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千辰見狀輕聲道：「我叫千辰，是尋芳樓送過來的，想與你做個鄰居住西廂房。」

少年又點了點頭，極低極低的道：「淺墨。」聲線雖是壓得雖低，但卻甚為婉轉動聽。千辰見他長長的秀眉微蹙，神態甚為拘謹，不由得微笑：「不擾你了，我去那邊休息。你若是需要朋友說說話，又或是有人欺負你，只管來找我，我會儘力幫你。」

回到廂房躺下，千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想到淺墨那雖是清純，但眉端眼角明顯飽含愁緒的面容，不由得心中酸軟，只覺得有幾分憐惜。但轉瞬間又想到他將暮雪擁在懷中時臉上的柔情蜜意，志得意滿的模樣，又不由得撇了撇嘴。能得到愛人那樣的真心愛重，珍惜眷戀，就是世上一等一的好運之人，無論少年時承受多少欺辱，遭受多少苦楚，能擁有那樣的結局也是無上的幸運，怎麼能比自己這樣孤苦一生的人可憐？一把拉過被子蓋了，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開始上課之後，千辰的表現便已經震驚了所有的少年和老師，在他來琴園之前，所有學業都是淺墨最出眾，淺墨不喜玩耍聊天，只是每日苦練老師教授的琴棋書舞，他也是天資聰穎，進步極為迅速，被老師譽為天才。但千辰已經覺醒了兩世的記憶，不只是這一世學過的技藝爛熟於胸，包括另一世的做明星學會的技藝也都通曉，壓根不需要再學習。他只是十分享受琴園的氛圍，喜歡與少年們無拘無束的相處，每日均花費大量的時間交際暢談，一起練舞歌唱，極盡歡樂，可謂風頭一時無兩。

相較起千辰，淺墨愈加沉默寡言，每日只是認真的練習歌舞琴藝，與千辰的交集反而不如之前那一世密集了。反而是千辰時常關心照顧他多些，以至於到得後來，淺墨總覺得欠千辰的情義，卻也沒什麼地方可以報答，心中常常略為不安。

時光如梭，轉眼少年們都差不多滿了十五歲，開始陸陸續續的準備接客做生意了。千辰這回坦然的搬回了尋芳樓，從善如流的聽從方老闆的安排，接待了富甲京城的貴胄，將自己的初夜以一個極高的價格賣給了他。自此之後，便在坊間大紅大紫，極快的攢足了銀兩自贖客居，從此自由的挑選過夜的客人，倒是過得洒脫肆意。直到上一次生命中那騙取了千辰清白的女子又復出現，在尋歡樓重金求他接待留宿，千辰才發現上一次人生的自己有多麼年少無知，慌不擇路。以兩世的閱歷再去解讀那人的花言巧語，巧舌如簧，只覺得既是好笑，又是辛酸。這麼明顯的套路，那麼絲毫不加掩飾的手段，為什麼自己當時會看不出來呢？難道真的是因為那時的自己不諳世事？還是天真的以為會有人什麼都不計較助自己脫困？以為只要自己將清清白白的身子奉獻給她，她就會因而感動而不再計較自己的身份？

思及至此，千辰又想到了暮雪，唇邊漾起一個溫柔的笑意。越是深入世情，越是能感覺到她的可貴。曾經以為自己真的愛過那個女人，所以才會在知道被騙后感覺如此痛苦。現在才發現當時的自己或者是太過自憐自傷，或者是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方向，或者是悲憤於朋友和愛人的背叛，再或者就是對命運的絕望和抗爭...那些都跟是否愛上了那個人完全沒有關係，無論站在那個位置的女人是誰，都會令他心生同樣的悲凄和憤懣。

如果，他的第一個女人是暮雪，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淺墨...

變著法子榨取了那女人無數的銀兩后，千辰索然無味的將她拒之門外。心中更加渴望暮雪的到來了，即便是不能長久留住她，那樣的溫暖，那樣的對人性的真誠，那樣的對生命的尊重，在這樣扭曲的時空中，除了她，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給予。即便不是在這個女尊男卑的時代，即便是在自己經歷過的『未來世界』，那些也是珍貴無比的稀有品質---若她不是太過心軟的話。

當等待成為了習慣，當思念已經與自己的生命融合...千辰十分適應這樣的生活，畢竟...對暮雪思而不得的人生，已經經過了兩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