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冤家路窄

第四章 冤家路窄

婚宴一過周閔便令周媛閉門思過,禁足十日方得出房門。

可才過一日,他又推翻自己的決定,讓周媛去見他。

一大早,周媛便乘了肩輿,去往周閔所居的正房大院。

到得院外,肩輿穩穩停下。

周府建在青溪中游,因依山傍水,不免比別處更為涼爽。雖已到了暮春時節,清早的風還夾雜著一絲寒意。

周媛跨出肩輿,不由緊了緊身上的薄衫。

蘭兒忙為她披上披風,周媛解下遞給她,笑道:「你收著罷,省得到阿父那裡還要解下來。」

往東轉彎,穿過一個東西的穿堂,轉過花廳,方才進了正院。游廊下立著幾名青衣侍女,一見周媛便迎上來請安問好不迭。一時有人先一步去向周閔稟報,其餘人簇擁著周媛往正堂走。

才走到門口,周媛正要跨進去,卻一下僵住了。

顏氏端坐在曜紫舒綠的綠沉漆座榻上,在她身旁赫然站著一名模樣秀麗的少女,最引人注意的,便是眉心那一點淡淡的朱紅。周媛曾聽顏氏說過,周憐幼時曾磕著了額頭,眉心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痕。為了遮住這道傷,她才總是以額黃或紅點妝飾。

即使早有準備,周媛的心還是狠狠一縮。此時的她還遠不如日後那般柔媚可人,但周媛仍一眼認出她。

這個少女,正是周憐。

她眨著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打量門外的周媛,對上周媛的目光,她甜甜一笑,又羞澀的低下頭。

這個樣子,周媛太熟悉了,日後她就是憑著這幅純真無邪,不諳世事的模樣,贏得所有人的好感,在不知不覺間奪走周媛的一切。父親,姑母,夫婿,甚至,她腹中之子!

周媛後退一步,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腹部。

直到此刻,她才完全相信,夢中的一切都是真的,夢中之事便是將來之事。一瞬間,她恍惚起來,就像家館里剛教的莊子齊物論里那篇莊周夢蝶,不知哪一個是夢境哪一個是現實了。

或者說,兩者都是真實的,那個夢,根本就是自己的另一世!

周媛口中發苦,既如此,那個人必然也快出現了。那個名滿京都,自己久聞其名卻不得一見的天才郎君,原來與自己有這樣深重的淵源。

那一世,因為周憐也是年幼失母,又比自己小一歲,所以周媛便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疼。有什麼好的都先想到她,從沒因為討厭顏氏而對她不好。可是最後迎來的,竟是那樣一個結局。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夫婿,失去了,性命。

她恨,恨周憐,恨那人,也恨自己。她最不能原諒的自己的,就是輕信歹人,沒能保住那個孩子。

見周媛立在門口不進來,周閔臉色陰沉。

周珣和劉氏都侍立在榻前,瞥見周閔的臉色,劉氏知道這又是一個讓周閔更加厭惡周媛的機會,她忙做出勸和的樣子來拉周媛:「阿媛你不知道,郎主本要將你禁足十日,還是夫人替你求情,郎主才放你出來的。」

她一改往日奢華裝扮,頭上只插了兩支上好的青玉簪,淡淡上了一點妝,穿了件雪青色織錦鳥獸雲紋短襦配藕色裙裳。這是刻意收斂自身,突出顏氏的意思。

聽了劉氏的話,周閔越發覺得自己這個女兒不曉事,他板著面孔,冷聲道:「還不進來。」

周珣兩隻小手交握,擔心的瞅著周媛。

周媛穩住心神,咬著唇走了進來。她拍了拍周珣的頭,輕聲道:「阿姊無事,莫怕。」

顏氏還穿著拜堂時候的金絲鑲邊大紅喜袍,滿頭金釵,甚是華貴逼人。

正如常言所說,一個人的氣度,是由他的地位決定的。顏氏的樣貌雖比周媛夢裡年輕了許多,卻已然有了幾分當家主母的風範。

她丹唇微啟,笑嗔:「郎主息怒,莫嚇著阿媛。」

又招呼周憐:「憐兒快來見過你阿姊。」

周憐微紅著臉龐走到周媛跟前,拉著她的手,軟軟糯糯地喚了一聲阿姊。周閔緊繃的面孔和軟了幾分,看向周憐的目光也慈愛多了,彷彿那才是他的親生女兒。

周媛如避蛇蠍般猝然甩開周憐的手,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周憐一接近她,她心裡的憎惡便止不住地湧上來。

雖然

周憐一頓,不知所措的看向周閔,隨後垂下頭。

以後的日子也是這樣,不管發生甚麼事,周憐都不會去告狀。而且在人前總是一個勁說自己對她很好,只有一點,她說的時候一定會做出這種委屈求全的模樣。

周憐惜周憐一見面便被周憐的她

周閔立刻滿面怒容:「憐兒比你小几歲,算是你妹妹,你該多讓著她才是,怎可欺負她?」

周媛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憎恨與不平,面上含著笑,緩緩問道:「不知憐兒妹妹到周府來,打算……?」

周憐自然聽出她對自己的不歡迎,她臉色白了一白,抬頭望著周閔,眼眶迅速蓄滿了淚,卻噙著不讓它掉落。然後轉而對周媛強笑道:「憐兒只是來看望姑母,過兩日便回去,阿姊切莫掛心。」

這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

周媛疑惑的望了周閔一眼,為何周憐不看她的姑母顏氏,反而一直看周閔?是因為她深諳只要巴著周閔,其餘人便不足掛齒的道理;還是另有旁人不知曉的隱情?

「你入了我周府的大門,從今往後便是我周家的女兒,誰都不會趕你走,莫非我周閔還養不起一個小姑子么?」周閔沉下臉,話是對著周憐說的,可也是在警示周媛和劉氏。

「阿父誤會了,只因阿媛知憐兒妹妹並非孤女,若就這麼留她長住,咱們該怎麼跟她阿父交代?況且憐兒妹妹,」周媛笑吟吟的看著周憐:「你捨得離開你阿父嗎?」

她這句話問得大有深意,從曹魏代漢到晉代曹魏,俱是以禪位的方式進行皇位交替。說是禪位,其實誰人不知這其中的血腥與齷齪?倒不如說是弱肉強食,勝者為王更為恰當。

因為自己的皇位便是自前朝強奪來的,自然沒有立場繼續用忠君二字來號召萬民,只好另闢蹊徑,以孝治國。

周媛聽家館里的先生講,當年明帝為太子時,權傾朝野的大將軍王敦欲行廢立之事,諸事不提,只以不孝作借口;好在太子孝行人人看在眼裡,眾大臣據理力爭,才保住了太子之位。

在這個時代,侍君不忠也許會被原諒;但若膽敢不孝,那就是十惡不赦了。

周憐被她問得一愣,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接著她目光一閃,竟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周閔輕咳,道:「這事阿媛不必操心,阿父自有道理。」

劉氏眼波一轉,自袖中取出一副紫檀金漆匣子,笑道:「知道姑子要來咱們府里,我早早便預備下了,姑子看看可還合意?」

她親手打開遞到周憐面前,只見內中擺著一隻羊脂玉鐲。

這玉鐲潔白細膩,晶瑩透亮,表面如同凝脂般滋潤,看不到一丁點雜質,顯見是下了一番功夫方才尋到的。便是周媛這個武成侯嫡長女,所用的鐲子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年輕的姑子有哪個不喜打扮的,周憐一見到這玉鐲便被吸引了,她待要伸手,卻遲疑著未接下。

顏氏知道劉氏如此厚待周憐,實際上正是因為自己,很覺面上有光,因用一副長輩的口吻笑道:「既是給你的,你便收下罷。」

周憐的目光流連著玉鐲,口中推脫道:「憐兒怎配得上這麼好的玉鐲,還是,還是給阿姊用吧。」

說罷,狠了狠心將目光轉開,不再看那玉鐲。

周閔看得又是憐惜又是心酸,這孩子從前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才變得這樣懂事。

瞧見她這番做作,周媛心中冷笑,不愧是周憐,果然工於心計。無時無刻不忘做出一副謙讓恭順的模樣,順帶襯出自己的驕縱無禮。既然她想看,這次便成全她,周媛傲慢的仰起下巴斜視周憐,冷冰冰道:「憐兒妹妹這是要我收下你不要的東西嗎?」

周閔面露不悅。

周憐眼中閃過一絲得色,很快又消失不見。她咬了咬唇,怯生生地說道:「憐兒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著這麼好的鐲子,唯有阿姊這樣的人物才可得用。憐兒是什麼身份,怎敢越到阿姊前頭。」

周媛扭過頭不搭理她。

「阿媛你記住,先前的事阿父既往不咎,往後不許再欺負你妹妹。」周閔肅容道。

劉氏瞅了瞅周閔,親熱的拉過周憐的手,給她戴上玉鐲,笑道:「都一樣的。」

周媛方才故作傲慢,為的就是激一激周閔,看他為了周憐會如何對自己。但他現在這個反應,倒大大出乎周媛意料。他待周憐的態度實在令人詫異,為何方才像護犢一樣要護著她,此刻卻又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周媛繼續做出傲慢的樣子,不屑地嗤道:「周家就我一個女兒,不知哪裡又來了個妹妹?」

周閔神色一冷道:「為父正要與你說,憐兒亦為周姓,往後就讓她隨你一般稱我為父,阿媛可願意?」

語氣強硬,表情冷峻。

他只是告知周媛,並不是與她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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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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