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意外

第十三章 意外

芍藥園旁已經擺好了桌案茵席,還有特意為那些門風嚴謹,不願被人窺見容貌的姑子準備的薄紗帷帳和三折式漆畫屏風。

侍從們都在各自的位置站著,客人都還未至,只有早前入苑的謝玄正跪坐在首位旁陪周貴人說話。

看見周媛戴著面衣,周貴人目中閃過一絲疑惑,繼而慈愛的笑道:「阿媛來了?快過來,讓姑母好好瞧瞧。」

謝玄對周媛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全不見方才的輕浮。

周媛只當沒看見,她目不斜視地走到周貴人跟前,行禮道:「姑母。」

周貴人也沒有要給周媛介紹一下謝玄的意思,她拉過周媛的手,讓她挨著自己坐下,心疼地撫著她的頭髮說道:「你這孩子,比上次瘦了不少。」

說著她將臉一沉,道:「是不是那顏氏欺負你?」

聽見周貴人這護犢的口吻,周媛的眼角不覺濕潤了,母親走後,姑母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了。在姑母面前,她才有被親長疼愛呵護的感覺,這是在父親那裡完全感受不到的。她偎著周貴人,含笑搖頭:「沒有,她才不敢呢。阿媛好得很,就是想姑母了。」

周憐垂頭跟在周媛身後,周貴人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笑道:「你就是周憐?」

「憐兒見過貴人。」恭敬的垂首道。

見她恭謹端正,周貴人心中倒對她生出幾分好感,她笑道:「抬起頭來我看看。」

「貴人姿容太盛,憐兒不敢直視。」周憐依舊低著頭,語氣越發恭謹了。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

「憐兒從前常聽先母說貴人容貌絕美,風度高妙,有仙人之姿容。今日有幸見到貴人,方知先母所言亦不能道盡貴人仙姿。」

周貴人被她哄得開心,對她也更溫和了,她褪下手上的一枚金戒子,道:「你既認了武成侯為父,便和阿媛一樣,都是我的侄女。」

周憐眉間掠過一抹喜色,對周貴人的見面禮卻輕聲辭讓了。

周貴人佯怒:「這是姑母送你的,不興推辭的。」

周憐咬著唇,有些膽怯的偷眼覷了覷周媛,

見周憐故技重施,周媛暗暗冷笑了一聲,這個周憐還真是有心,隨時隨地都不忘要給自己塑造蠻橫長姊的形象。她沒好氣地說:「你看我作甚麼,當我是什麼人了?上次小夫人送你那隻沒有一丁點雜質的羊脂玉鐲。別說是我,便是姑母也不見得用過。我也沒阻著不讓你收不是?既然姑母給你,你收著便是。」

周媛這話似乎只是在發泄自己的不滿,但落在經歷過無數次沉浮,在各種明爭暗鬥中如魚得水的周貴人耳中,她卻一下就明白過來,周媛定是遭過周憐算計的。周貴人自己是個頗有心計的,所以最不喜歡別人在自己跟前耍心眼。就像手上沾滿血腥的人總喜歡和單純的人做朋友一樣。

自從發覺周憐是個擅用心計的小姑子,周貴人看她的目光也不那麼和善了。只是面上卻不帶一點,依然含著笑柔聲道:「收下罷。」

周憐弄巧成拙,當著謝玄的面吃了這麼一通毫不留情的排揎,不敢再多話,只得忍恨接下了。她強笑道:「多謝姑母,多謝阿姊。」

周媛指了指下面的茵席,道:「我和姑母說說話,你先去坐罷。」

「是。」周憐順從的答道,臨走時還不忘給周貴人行禮。

謝玄一直在旁觀察著周媛,這時才輕笑著開口問道:「貴人的侄女,便是攪了周侯婚禮的那位?」

周貴人神色微變,她淡淡笑道:「嗯,是她。」

又轉頭對周媛說:「他是謝安石謝公的侄子,陳郡謝氏最出色的兒郎。他一向不在京都,阿媛你大概不認得。」

聽姑母的語氣,她不僅很欣賞謝玄,而且對他還很熟悉。

謝玄謙道:「貴人謬讚,玄愧不敢當。」

話雖說得謙遜,但他的語氣和表情卻沒有絲毫不敢當的意思。

他懶懶地看著周媛,澄澈的雙眸中透著幾許戲謔:「周家女郎為何要遮住面容?莫不是貌似無鹽,不可見人?」

周媛心中一惱,這人管得真多。她冷哼了一聲,拂袖而起。

周貴人皺起眉頭,輕斥道:「阿媛,不得無禮。」

「望姑母恕阿媛不能相陪之罪。」不怪謝玄言語造次,反而責怪起自己來了。周媛實在不明白,姑母為何對謝玄這麼特別。她屈屈膝,扭頭便回了自己的坐席,並吩咐侍從為自己設起帷帳。

周貴人抱歉地看了看謝玄,又無奈的說道:「這個阿媛,都到婚配的年紀了,還這麼任性。」

周媛解下面衣,隔著白紗帷帳看到遠處有一大群衣著華麗的郎君姑子在侍從們的簇擁下向這裡走來。走在最前頭的,不用說她也知道,定是那郗超無疑。

宴上,不論男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郗超和謝玄二人身上。所有的女郎都異口同聲地要求將屏風與帷帳撤去,她們希望都能被這兩位風度絕妙,姿容高逸的郎君注意到。

周媛既不想相看郎君,也不希望哪個郎君相看自己,是以滿場只有她前面依舊豎著屏風/帷帳。

謝玄沒正形的歪倚著身後那三足曲木抱腰憑几,環顧一周,沖周媛舉杯道:「周家姑子打算今日一直遮著自己,不讓人看見么?」

「是又如何?」隔著薄薄的白紗,周媛冰冷的聲音傳出。她實在不知謝玄為何非得要看自己,在她的印象里,他並不是這樣喜歡強人所難的人。

周貴人道:「阿媛,休得無禮。」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因為謝玄責怪自己了,周媛正自惱怒,卻聽郗超笑言:「阿碣,周家女郎想不想讓人看都得隨她自家心意,何預卿事?」

他是在笑謝玄多管閑事,話音一落,激起滿座笑聲。

郗超發了話,周貴人也不好再責怪周媛,只是她的表情似是有些不大滿意。

司馬照華斜了周媛一眼,冷笑道:「滿座比你長得好看的多了去了,也不見有誰像你這樣忸怩作態。」

「公主息怒,」周憐福了福,膽怯的細聲解釋道:「家姊只是不慣與人交遊,並不是當真蔑視諸位。」

一句話點出兩件事,一是周媛性格孤僻,不善交際;二是她看不起眾人,不屑與之交往。若不是她說得這人是自己,周媛都忍不住要為她拍掌叫好了。

除了謝玄與郗超,在場諸人皆變了顏色,看向周媛的目光也滿是不忿。他們都是目高於頂的世家子,平日只有他們看不起人的份,何曾有人敢輕鄙他們。

一位身著烏衣,容貌俊逸,唇紅齒白的小郎滿面不豫地瞪著周媛:「你這姑子忒輕狂。」

他是琅琊王氏子弟,王家自大將軍王敦,丞相王導離世后,在朝中的權勢早已不復當日之盛;然而他們的門第卻愈來愈高,如今早已穩居第一,再無另一族能及。能與他們琅琊王氏並駕齊驅的陳郡謝氏眼下才剛入住烏衣巷,日後位列宰相的謝安還只是桓溫手下的一個司馬。

門第如此之高貴,卻被周媛這麼一個小姑子鄙視,所以他比在座的其他人都更加惱怒。

「郎君失態了。」周媛淡淡地說道,彷彿她從來都如此從容淡然,在她眼裡,眾人的敵意,這琅琊王氏之子的敵意都算不得甚麼。

那烏衣小郎將酒杯重重一摔,拍案而起,怒道:「便是尊君武成侯亦不見得如此目中無人!」

周媛轉頭看了眼周貴人,平靜地笑道:「郎君定是在想,周媛不過一弱女子,門第亦遜於郎君多矣,怎得竟敢輕視琅琊王氏嫡子?阿媛說得對否?」

這是她現學現賣的,周憐不是裝著為自己說話的樣子為自己樹敵么?那現在自己就用她的方式來反擊這小郎。

那烏衣小郎一噎,周媛竟是直接把他心裡想的說出來了。他可沒忘記,坐在上首的,正是周媛的姑母。而且他還得到消息,這位周貴人的長子,琅琊王司馬丕已經內定為大晉國的下一任君主。

這話,該怎麼答才能既不失琅琊王氏的面子,又不惹周貴人記恨?

四下里一時安靜至極。

正當此刻,忽聞嘩啦一聲,一桶水斜刺里猛潑向周媛,將那帷帳與她身上的衣衫都盡數打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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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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