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爭鋒

第十二章 爭鋒

這聲音的主人是一名身姿挺拔,容顏俊朗的白衣少年。

他抱劍當胸,懶洋洋地倚馬而立,一雙亮若點漆的眸子肆意打量著周媛。而後他眉頭一挑,嘲笑道:「這麼一個瘦不拉幾毫無姿色的小姑子,你也看得上眼?」

侍從們聽他如此評論自家女郎,一個個怒目而視,欲拔刀相向。

周媛輕輕的搖了搖頭,示意眾人不要妄動。她總覺得,這少年對自己沒有惡意。雖然他表現的如此輕狂,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發自骨子裡的英氣。

自這白衣少年出現,原本聚集在郗超身上的目光便有許多轉移到了他身上。這少年生得也極好看,但不同於郗超那種柔和。他一雙狹長的鳳眼若繁星般明亮,又如千年寒潭之水般澄澈,身形矯健,姿態翩然,說不出的俊朗疏狂。

郗超本想喝止侍衛,然而這半道殺出的少年卻令他改了主意,他微微一笑,聲音仍是那般溫潤動聽:「怎麼?你想管這閑事?」

少年慢悠悠的牽著他那匹赤色白額馬走到周媛跟前,親手將馬交給趨步上前的內侍,又囑咐道:「我這馬不吃草,馬料需得用小麥一升,烏豆二升,胡豆三升,再拿二兩蜂蜜細細攪拌和勻了才成。水要晉陵郡歷山泉水。」

看他那認真的神態,彷彿這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一般。

那內侍從沒侍候過這麼講究的馬,他賠笑道:「郎君,馬料奴一定按您的吩咐喂。可這歷山的泉水,咱們這兒也沒預備下,您看是讓奴派人給您取去?還是……」

「等不得,我這馬耐渴,一日只需飲一次水。只是有一個怪癖,每日飲水都要在差不多的時辰,過了時候它便不會再飲了。」少年無奈地揉了揉鼻子,隨手指著郗超,不情願道:「罷了,就和他用一樣的水罷。」

郗超也是好脾氣,居然一言不發的站在一邊等著他說完。見他將自己和馬歸為一類,也沒惱。

直到內侍引馬而去,少年才將目光放到郗超身上,他道:「本郎君今日心情好,正是要管一管,你待如何?」

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似乎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有多大能量。

周媛看著這少年,覺得很是面熟,一時又想不起何時見過他。

「此事與你無關,識相得就給我讓開。」紫衣侍衛冷冷說道。

「衛原,你可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少年拿劍的手似是不經意地動了一下。

被喚作衛原的侍衛面色一變,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少年拿劍虛點了點紫衣侍衛右邊眉骨,笑眯眯地說:「要不這邊也給你補一道?」

周媛心中暗覺詫異,這少年雖一副散漫不羈的模樣,然他舉手投足間那種從容氣度卻不是尋常人會有的。看得出來,此人出身定然高於在場大絕多數人。只是放眼整個大晉國,高門中人無一不輕鄙兵家。便是出身名門,又已大權在握的大將軍桓溫,仍被人罵做老兵,又有誰家會讓自家小郎習武?

那些世家子先前被衛原震住,此時聽見這氣度高貴的少年竟比衛原還厲害,不由生出與有榮焉之感。

一個烏衣小郎大聲喝彩道:「好!」

這是衛原一生中最恥於提起的一段經歷,被少年當眾揭出,他羞憤交加,怒道:「敢不敢跟我再比試一場?」

少年冷哼一聲,乾脆看都不再看他,輕視之意,不言而喻。

衛原攥緊刀柄,逼上前道:「拔劍!」

「衛原,退下。」郗超唇邊含笑,輕搖羽扇,淡然道:「阿碣,父喪未滿,你便在遊樂之所現身,我回去倒要問問謝公,這便是你謝家的規矩嗎?」

若坐實了不孝的罪名,輕則禁錮終身,不得出仕;重則收監棄市。不愧是郗超,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直指要害。

這名字恁地耳熟,周媛反覆念著,阿碣,謝阿碣,突然一個名字閃現在她腦海中。

怪不得自己一見他便覺似曾相識,原來是他——那個在郗超與周憐的婚宴上替她出頭,後來郗超更是要將自己贈與他的謝玄,他的小字便是碣。

這幾年,謝家在朝中的勢力相繼折損殆盡,為了家族,謝玄的叔父,一直隱居東山不肯入仕的大名士謝安不得已出山。

周媛知道謝氏一族與桓溫,郗超政治立場不同,日後能制衡桓溫和郗超的人,便是這個謝安。

而謝玄則是謝安親自培養,寄以厚望的家族繼承人。有他在,郗超便多一個棘手的政敵。所以,絕不能讓謝玄擔了這個不孝的罪名。

周媛做了個深呼吸,待心神稍定,她才徐徐道:「不知郎君可曾聽過心喪二字?我看這謝家小郎面上雖在笑,心中實是在淌血呢。素聞郗嘉賓盛德絕倫,竟是這麼個拘泥俗禮之人?」

她搖頭惋嘆:「哎,果然見面不如聞名。」

風吹得人衣袂翻飛,帶著淡淡的芍藥香氣。

沒有人能看見她面衣下的表情,卻無一不感受到她的失望。這一聲嘆息夾著前世的恩怨,格外真切,格外深重。

眾人都被她的嘆息感染,一時沒了言語。

那名鴨黃薄衫少女不服氣地駁道:「你非謝阿碣,又怎知他心裡是不是真的難過?」

郗超搖著羽扇,眸中帶笑,對那少女讚許地點頭致意。

少女白皙的面龐忽攸通紅,這一次,連耳朵尖都跟著紅了起來,映著她那顆淡綠色琉璃耳璫,倒是相映生輝。

「媛雖不才,卻也知阮步兵居母喪不守禮,飲酒啖肉,仍被時人稱為至孝。何也?皆因阮步兵超脫方外,不崇禮典,正所謂越名教而任自然。然他又每每酒後吐血數升,實是哀傷到了極致方會如此。謝阿碣之通達,亦不減阮步兵,姑子有此疑問,乃是不解其之境界耳。」

少女張了張口,又緊緊閉上,抿著唇不再出聲。她知道自己已敗,若再強辯下去,就失了風度。

謝玄撫掌大笑道:「辯得好!」

忽然又道:「喂,小姑子,掀起你的面衣給本郎君瞧瞧。」

他一面說著,一面就動手來掀。

周媛一驚,連忙閃躲,卻不曾躲得開。她索性將心一橫,冷靜下來與他對視。

兩人離得如此之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溫熱的呼吸,近到隔著面衣都能看清對方的眼眸。

對上周媛的雙眸,謝玄手上的動作不由一滯,竟是愣住了。

這雙眸子,如此清亮,如此高遠,如此,似曾相識。他甚至生出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和這個小姑子已經相識了許久許久。他不由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她,夢囈般輕聲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周媛身子一僵,心中滿是驚疑。他為何會這麼問?難道他也擁有前世的記憶不成?

不,若他也是,以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早在一見面他就該認出我了。

想到這兒,周媛心下微松,她垂下眼眸,緩緩地搖了搖頭。

謝玄抬起周媛的下頜,輕撫著她的臉頰。像是問周媛,又像是在自語,他低低地說:「真的,不曾見過?」

康樂公主司馬照華出了苑門,入眼的便是這一幕。她柳眉豎起,嬌喝道:「阿碣,你在作甚麼?」

「無事。」一見她,謝玄立刻丟開手,說完這一句,便頭也不回的飛快往苑中行去。就像生怕有人在後面追他似的,才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見蹤影。

司馬照華懊惱的沖謝玄的背影一頓足,她走到周媛跟前,揚起下巴,警告道:「告訴你周媛,要是你敢打謝阿碣的主意,我決不放過你!」

她兇狠的瞪著周媛,就差沒直接宣布謝玄是她的禁臠了。

周媛苦笑,她和謝玄攏共才見過兩面,第一次還是那樣的情形,自己又怎麼會去打他的主意?

張青怕這兩位當眾發生爭執,他咳了一聲,低聲提醒道:「公主,可是貴人叫您來的?」

司馬照華這才記起自己的任務,不再搭理周媛,轉而對眾人笑道:「苑中已備好美酒佳肴,只等諸位入席了。」

周媛率先轉身步入苑內。

周憐看看周媛又看看郗超,不情願地跟上了周媛的腳步,她心有不甘,不斷回頭。

郗超饒有興味地望著周媛的背影,微笑道:「倒是個有趣的小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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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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