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故人相見

第十一章 故人相見

是他!

郗超!

周媛死死咬住嘴唇,明明是在來年的賞花會上才與他相遇,不知哪裡出了差錯,竟比她記憶中提早了一歲。

見周媛神情變幻不定,張青低喚道:「女郎,女郎?」

蔓延在口腔中的血腥味讓周媛清醒了一些。

周憐引頸而望,面上露出傾慕之色。聽見張青的聲音,她回頭覷著周媛,輕聲道:「阿姊。」

一副想去又不敢言說的樣子。

周媛厭惡地撇了周憐一眼,她拚命壓下對周憐的恨,卻在見到郗超的這一刻噴涌而出。

周憐不知前事,只當周媛出了府沒了顧忌,才毫不掩飾對自己的惡感。她低下頭去,聲音愈加低微了,嚅嚅道:「既然阿姊不想去,那,咱們……」

「誰說我不想去?」周媛冷笑著往苑外走去。她不僅要去,還要好好看著。從此以後,她會盡自己的一切能力去關注郗超,直到找出他的弱點,找到可以擊敗他的方法。

她記得自己的誓言——若相逢,便成仇!既然佛祖有靈,讓她再次遇見那人,她定要為自己,為失去的孩子討回一個公道。

周憐一怔,這種失控感她已經好久沒有體會過了。明明自己知道周媛的一切,可到了她面前才發現,她跟自己所了解的一點都不同,根本捉摸不透她的行事。

眼看周媛就要出了苑門,周憐忙追了上去。

過了一會兒,笛音緩緩止息,那些痴迷陶醉的世家子才漸漸醒過神。

有機靈的侍從已經自苑中折了好些芍藥花回來,那些少女吃吃笑著,不斷地往船上拋擲。頃刻,漫天花雨。那人肩頭,腳下積滿了各色芍藥,有些擲空的花朵落在溪中,岸邊,如同用鮮花為那人鋪就了一條小徑。

紅香散亂,落花繽紛,煞是好看。

與他的緋色春衫相互輝映,更顯出他容光耀目,瑩然若玉。

周憐忘了身旁的周媛,不知不覺也走到了人群中。

周媛站在外圍,冷眼旁觀。侍從們滿面神往,卻不敢忘記自己的職責,一步不離的侍在周媛身後。

永和四年,權臣桓溫滅成漢,遷征西大將軍,辟郗超為椽,從此他步入權力中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那一年,他才十一歲。

即使大晉最早慧的小郎,也比不上他分毫。使得無數名士權貴感嘆,恨此兒未生於吾家。

然而最令姑子們心動的,還是他無可比擬的風度,冠絕當世的容貌。

她知道對於這些年輕的姑子小郎來說,那人就是傳說一般的存在。只因當年的自己亦是如此仰視著他,傾慕著他。也因愛他愛到忘我,才落得那般下場。

舟船靠了岸,郗超收起玉笛,不過才一舉步——那些姑子,侍女頓時又爆出無數驚呼尖叫,幾乎為之瘋狂。小郎們雖礙於風度不曾尖叫,面上也是激動難抑。

眾人眼前一花,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便見有兩名侍衛穩穩落在岸邊。不偏不倚,正在那條鮮花小徑兩旁。

有侍從低呼道:「好俊的功夫。」

那些姑子小郎方才反應過來,也紛紛誇讚。

其實這些門第高貴的世家子素來****武當兵之人,認為他們粗鄙不堪,最是下賤。他們哪裡是真心讚揚那兩名侍衛,不過是知道郗超一向不論門第,只看才幹,想得他另眼相看才做出這等樣子出來。

郗超緩步下船,眾侍衛簇擁在他身後。

他這些侍衛皆是久經沙場之人,身上帶著嗜血的煞氣,令人望而生寒。

眾人想擁上前離郗超近些,卻在看到那些侍衛時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退,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有一位大膽的女郎揚聲道:「郗郎,你不是在江陵嗎?怎得也來賞花會了?」

她正是之前與同伴討論郗超的那名鴨黃薄衫少女。

郗超含笑看去,那少女立時羞紅了面。她睜大雙眸迎望,才和郗超對視了一眼,就急急低下頭,竟是不敢再看他。

周憐艷羨不已,若是得郗郎一顧的是自己該多好,可恨卻叫別人搶了先,想到這兒,周憐看向那少女的目光盛滿嫉恨。

「那邊是誰家的女郎?」

郗超開口了,聲音一如他給人的感覺,溫和清潤又充滿磁性。

他問的,是站在人群之外的周媛。

有與周媛相識的姑子紅著臉嬉笑道:「郗郎,她是周侯嫡女,名喚周媛。」

郗超雙眸微亮,看向周媛的眼神也多了些專註:「哦?就是那個在賓客面前大談門第身份,逼得周侯與新婦未成拜禮的周媛?」

別的女郎見郗超的目光停在周媛身上,心中嫉妒,嗤道:「她怎麼一個人站在那兒?還戴著面衣,也忒自恃清高了。」

明知自己帶著面衣,他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臉,周媛還是忍不住握緊拳頭。往事翻江倒海般在她腦中湧現,春光里芍藥園中的初遇,月夜下秦淮河畔的私會;逾牆奔投的喜悅;那無數個熱烈纏綿的夜晚……一切都化作最後的那一抹冷漠眼神。

冰冷驚惶恨意……,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都在心頭翻騰,像是寒冬臘月里,有無數條濕滑的魚在心裏面亂跳,難受得厲害。她最後看了郗超一眼,猛地轉過身,快步往苑內行去。

郗超向周媛的方向走來:「周家女郎,請留步!」

周媛恍若未聞,越走越快。

「阿姊,等一等憐兒。」周憐既希望周媛就此得罪郗超,讓他生厭,又怕周媛惹怒了郗超,自己往後再不能見到他,所以有心拖住周媛。

張青小跑著跟在周媛身側,努力調勻呼吸,勸道:「女郎,您看看那些女郎,哪個不想接近郗家郎君?怎麼到了您這兒,全反過來了?況且奴說句大白話,咱們今日不就是來相看郎君的嗎?這裡有誰能比郗家郎君更出色?」

「女郎哎,算奴求您了,您便停一停罷。」張青急得快哭了,這讓他回去可怎麼跟周貴人交代啊。

在宮裡呆了多年,張青非常清楚郗超的權勢有多大,他擔心郗超會因為周媛的無禮而遷怒記恨周貴人和琅琊王。

周媛只是疾步前行,她怕自己再多看郗超一眼,會控制不住流露出恨意。

隨著一陣衣袂破空聲,周媛面前多了一名紫衣侍衛,正是郗超的隨從。他面容清俊,只可惜左邊眉骨旁有一道傷疤破壞了他的容貌。

周媛不動,他也不動,周媛一動,他便跟著移動;簡直像能提前預知周媛的動向,不論她往哪兒走,紫衣侍衛都分毫不差的先一步擋住去路。

「讓開!」周媛冷聲叱道。

那侍衛彷彿泥塑一般,依然面無表情的擋在周媛前面。

周媛惱了,她後退一步,對身後的侍從道:「攔住他。」

那侍衛掃了一眼那些侍從,便不屑地轉開了。

眾侍從沖了上去,將那侍衛團團圍住。他們雖懼怕郗超,此時亦被激出了鬥志。

周媛繼續往苑內走,才一抬腳,只覺眼前一花,赫然又被那紫衣侍衛攔住了去路。

再看自己那些侍從,都已捂著手倒在地上打滾,腰間的環首刀甚至都沒能出鞘。

那些姑子郎君這時都已看呆了,他們門第清貴,不屑武力,何時見過這樣的場面。儘管不願承認,但他們中大多數人都已對那侍衛生出懼意。

紫衣侍衛逼近周媛,右手握著刀柄,聲音冷峻:「我家郎君請女郎留步。」

周媛不由想後退,此時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這侍衛身上逼人的煞氣。她毫不懷疑,若自己膽敢拒絕,這侍衛便敢一刀將自己頭顱斬下。

一個散漫中含著不屑的笑聲忽然自後方響起:「郗超,居然有小姑子不願搭理你,嘖嘖,罕見,當真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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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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