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齊晉二六八年春，鬼市

【石馥】

從安洋的口中打探到了唯一的關鍵詞，石馥顫顫巍巍地回了恙城，在鄰里街坊之間各種打聽關於厄老闆的事情，但大家多數都只是關心她最近為何這樣憔悴。

石馥不在意地搖搖頭，她總是這樣令人心疼，在染坊上班還被小姑娘欺負，家裡還有瞎子老爹需要照顧，自己的身體又那麼不好，感覺隨時就要倒在路邊斷過氣去。

只有石馥自己知道她的身體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相生相死併骨簪，那把簪子與自己的手舟骨融合在了一起，生命力也融合在了一起，看似衰弱，卻無堅不摧。

雖然石馥的元氣終將被併骨簪吸干殆盡，而她的身體便逐漸被鬼魂所代替，成為一具鬼魅陰氣的容器，但只要併骨簪在她身體里，她就還能吊著一口氣、百毒不侵、刀槍不入。

當石暮鍾得知石馥已經三天沒有去染坊上班，而是在到處打聽「厄老闆」的事情，便氣不打一處來，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兒遠離蠶食會，怎麼反而越陷越深？

但石暮鍾剛要出門去把這個不孝女拽回來，就有人在門口擋住了他。

「我去吧。」那人說道。

石暮鍾聽出來來人是季常鳴之後倒是放心不少。

這個年輕又老實的小夥子常常在五花街上擺個菜攤，石暮鍾也去季常鳴的攤子上買過菜。五花街是城南第四條街道，修在第三街道拾失街旁邊，是熱鬧的集市和菜市場聚集地。

季常鳴常常坐在菜攤子後面捧著本書，不像那些只會之乎者也的書獃子，知道石暮鍾眼睛看不見，每次見了石暮鍾就會給他講講自己今天讀書學到了什麼。

他原本有機會上學的，但是家裡母親重病，他需要賺錢買葯，便上不了學了。石暮鍾覺得這個命苦的老實孩子和自家的遭遇很像，就多多留意了他，為他指點一下他讀書時遇到的困惑，石暮鍾也算是季常鳴的半個老師。

季常鳴從十四歲開始守著他的菜攤，一晃過去了快二十年，人人都稱他是大孝子，為了病重的母親任勞任怨。二十歲那年，絹傘衚衕街口的李家媒婆為他說了一門親事，對方是李媒婆的鄰居的女兒，兩口子見了一面就應下了親事，結婚之後和和美美、相敬如賓，如今他們的兒子也有五歲了。

大抵是孩子的出生帶來了喜氣，這幾年，季常鳴母親的病情也有所減輕，大家都為季常鳴感到高興，說季常鳴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直到如今，季常鳴依舊初心不改，讀書糊口兩不誤，捧著一本書在鬧市裡顯得安靜穩重，和那些為了功名利祿而讀書的人不一樣。

季常鳴告別了石暮鍾之後輕車熟路地在一個通向十三街的巷口找到了石馥。

「你是誰？」石馥倒是沒見過他，雖然從大家口中聽說過季常鳴，但其實並沒有對上臉。

「石老喊你不要在外面瞎逛，又不回家，又不去上班，你到底在打聽什麼？」季常鳴搖搖頭，對石馥的行為不予苟同。

「關你什麼事？」石馥想要繞開季常鳴，不過她本來繞不過去的，因為季常鳴把路給擋住，石馥走左邊走右邊都繞不過去。於是她只好施展了併骨簪的能力，將身體輕而易舉地變成一團黑色的霧氣，直接穿過了季常鳴的身體之後，又恢復成原有的樣子。

上一次從安洋的手中逃脫也是同樣的方法，很顯然，她已經不是完整的人了，她的身體本來就虛弱，併骨簪攜帶的怨靈之氣佔據了她的一半身體，而石馥的那一半身體也跟著變得詭異起來，變得如同鬼魅。

「併骨簪……」季常鳴嚇了一跳：「你從何處得到的它？」

季常鳴能認出併骨簪是石馥沒有意料到的。

「你知道它？」石馥反問。

季常鳴憨厚地笑了笑：「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想要打聽厄老闆的事情。你要是想知道很更多，不妨相信我。」

於是讓石馥感到詫異的是，季常鳴竟然直接將她帶到了青蘅典當里來。城東的東坊十三街是最複雜的道路，像是迷宮一樣，初來乍到的人真的很容易迷路。

戴著黑金瓜皮小帽的厄老闆雖然還在櫃檯後面對著賬本，一雙腿卻已經跨出了櫃檯要過來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

「石馥，叄字戊寅。歡迎。」

石馥再往後一看，季常鳴便已經不見了。

「你是……厄老闆？」

「厄某人不過做些小本生意，老闆不敢自稱。」

「厄老闆做的生意還不夠大嗎？」石馥淺笑一聲，環視了一下典當行的四周，但這的確只是一個四角都蒙灰的普通典當行。

厄老闆如果只守著這樣一個典當行自然是不夠的，可外加一個蠶食會，那就不一樣了。

「你想知道些什麼？厄某人這裡沒什麼好招待你的，如果想掃聽點故事，厄某人力所能及。」

石馥盯著他頭頂的瓜皮小帽：「你都知道我是來打聽故事的，何故還要問我打聽的是什麼故事？」

厄老闆坐了壺水，沏了杯茶，邀請石馥落座。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鬼市？」厄老闆扶了扶金絲邊眼鏡。

石馥看著那杯茶變得渾濁，她沒動過那杯茶，但這杯茶彷彿是因為被青蘅典當的空氣給攪得渾濁。

【厄槐桑】

厄老闆有幸進入過鬼市，只是差一點就回不來了。

齊晉二四一年，厄槐桑弱冠之年年輕氣盛，不喜歡讀書，成天出去打架。因為本身個子就精精小小的，自尊心也強，但凡有人拿他的身高說事，他就要和那些傢伙拳腳相加起來。

但厄槐桑也不是沒有朋友，比如他就經常和隔壁家那個不學無術、一天到晚總喜歡談鬼志怪的尤塔混在一起。

因為尤塔從來不亂開厄槐桑的玩笑，也總是能找到各種新奇的玩意和厄槐桑分享，厄槐桑覺得尤塔是個好人，只是這個好人腦子有點不同尋常罷了。

這次，尤塔拿出了一節手指骨頭出來給厄槐桑看，縱然厄槐桑那時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被這看起來有些年份的白骨嚇了一跳。

厄槐桑問尤塔這是哪裡來的，尤塔說這是城南一塊工地上挖出來的。

尤塔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個青銅質地的尋龍尺，帶著尋龍尺就在那片空地底下找到了一些白骨，尤塔是怕厄槐桑不信，還特意拿了一截回來給厄槐桑看。

空地目前處於待開發的狀態，不知道是種田還是開個輕工業廠，但白骨堆埋得很深，也沒有人發現過異常。

尤塔和厄槐桑當天晚上就又去了那片空地上，厄槐桑那時候也是閑得無聊就答應了尤塔，跟著尤塔開始刨土。

刨的是尤塔之前已經刨過又回填的土，所以很輕鬆就把土刨了出來，厄槐桑刨了一個很大的坑，然後在坑裡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白骨堆。

借著月光打下來，陰森森的，又像是那種層層疊疊的蜘蛛網，將自己困在了蛹穴中，厄槐桑感覺馬上就有鬼在自己身後拍自己。

「這是什麼地方？」厄槐桑問。

「得進去看了才知道。」尤塔將大坑的壁壘捯飭乾淨，露出了土下一個蓋著白骨的洞口。

他把洞口的白骨一根一根不厭其煩地剔出來，帶著厄槐在土地道裡面彎彎繞繞了好久好久，最終也真的見到了一個出口，一出去就來到了一條大街上。

街上人潮湧動，吆喝聲不停，熱鬧非凡，每一個商鋪門口都掛著燈籠，只是顏色都是白色的罷了。

正因為是白色的燈籠，所以厄槐桑更加瘮得慌。

「這些都是鬼嗎？」厄槐桑問。

「這裡是鬼市。」尤塔介紹道：「在這裡，可以看到從上古時期開始人、神、鬼三界的能工巧匠們製造出的珍寶。神創造仙器，比如琉璃塔、寶蓮燈、開山斧；人創造武器，比如般若劍、莽烏刀、逡巡鏈；鬼創造禁器，比如陰丹爐、流光盞、鳳凰淚。鬼市就是拍賣這些珍寶的地方。」

尤塔其實也是第一次進入鬼市，但在尋龍尺找到白骨堆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那片白骨堆就是鬼市的入口。

鬼市的傳說是他從一本古書上看到的，上面記載著鬼市的入口有大量雕砌的白骨，這些白骨就是不肯喝孟婆湯、寧願承受忘川水刑之人肉身剔除之後留下的白骨。

陰界主要有三塊地方，一塊陰曹地府，一塊與北彗沙漠相連接的流放禁地，一塊就是集市會場一般的鬼市。

鬼市允許人自由出入，允許鬼自由出入，也允許神自由出入，他們可以交易、拍賣、採購他們想要獲得的珍寶。珍寶也分三六九等，忘川鎮河十二禁器算是珍寶中的極品，人界排名前十的名劍、名刀自然也算是珍寶中的極品。

只是鬼市很少會看到這些極品——就像得到了黃泉劍的閻子淮就不會想著要用黃泉劍去鬼市兌換點什麼，而鬼市，也自然拍賣不起如此珍貴的稀世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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