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齊晉二四一年春，拍賣會
【厄槐桑】
厄槐桑跟著尤塔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梭。那些人長得一個個凶神惡煞或者陰氣森森，厄槐桑低著頭不敢看他們的眼睛。
倒是平時不吭聲的、在別人面前唯唯諾諾的尤塔一點也不拘泥，在鬼市中如魚得水，就好像這裡本來就是他的地盤。
這樣想著，厄槐桑不免有些害怕尤塔這個傢伙，尤塔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對這樣詭異的地方如此上道？
「你現在帶我去哪？」厄槐桑問。
「拍賣會。鬼市最大的拍賣會在墨鸛樓，每個人進樓都會獲得一張入場券，是由槐木製作而成，分藍、白、紅、黑四色。
這個顏色不是按照品級來分，而是按照生命力來分，拍賣會和交換集市都是用自己的東西來交換另一件想要的珍寶，但拍賣會交易的是自己的壽命。
藍色表示你年輕氣盛、生命力旺；黑色代表你近兩年就會命喪歸西。這些珍寶都需要靠精氣元神來養，生命力不夠，也就沒有資本獲得它們。」
傳說鬼王山桃槐成陰，千階陰冥路兩側桃樹壓邪、槐木招魂。尤其現在身處鬼市，厄槐桑不知道待會兒要如何面對自己的槐木生命牌。
「尤塔，你到底看的是什麼書，為什麼這麼懂鬼市？你不是沒有來過這裡嗎？」厄槐桑看到尤塔眉飛色舞地講著，實在忍不住問。
尤塔傻呵呵地樂，壓低來聲音告訴厄槐桑：「這本書，在刑部大牢地下密室里偷出來的，嘖嘖嘖，皇家的藏品當真都是寶貝。」
厄槐桑這才想起來，尤塔有個凶獰殘暴、殺伐果斷的哥哥在刑部牢中做參事，因為這兩兄弟一個孤僻怪異、一個罔顧親情，從來沒有過什麼互動，所以他們的關係太容易讓人忘記。
刑部參事雖然沒有在正統品級之中，但職權和刑部侍郎平級，侍郎管的是押犯人入大牢之前的事情，而大牢內部就是參事的天下，進大牢之後參事若要用刑可直接奏請皇上，刑部侍郎都無權干預。甚至有哪怕那些不是死罪的犯人因為用刑過度死在牢中，皇上也頂多責罰幾句參事，而不會降罪於他——參事掌握著牢犯的生殺予奪又被皇帝所偏寵，著實讓人望而生畏。
刑部每年要處理的案件上達皇胄官吏下至強盜飛賊，換句話來說，參事手裡的辦事名單就是整個大鞅的刑犯通緝懸賞名單。
有些罪犯的背景神秘又牽扯甚廣，記錄他們生平的檔案都會藏匿在刑部大牢地下的密室。
在刑部官員調查特殊罪犯的生平的時候，還會查出一些不得了的故事，「鬼市」的秘密就是其中之一，當然還有「韃鞧的由來」、「換骨術」等等，這些志怪奇聞與相關資料依舊會被藏在密室，統稱為「密卷」。
而檔案與密卷是參事最碰不得的兩個逆鱗。
「你哥知道不得打死你？！」厄槐桑聽到了這個驚天的秘密，難受得嗓子都要冒煙。
尤塔搖搖頭：「這就是哥給我的，你們都被他的偽裝給騙了，哥私底下對我很好，他來爭取刑部參事這個官職，就是為了光明正大地把那份密卷偷出來。」
厄槐桑感覺現在的尤塔十分陌生，好像今天才見到他一樣。
厄槐桑忽然覺得「會咬人的狗不會叫」這句話已經不是「恐怖」一詞能夠形容。
他們一路聊著，就走到了墨鸛樓下。
墨鸛樓其實就是一棟十分普通的高樓，沒有什麼雕刻的紋路，但該有的飛檐斗拱一樣沒少。這棟全身除了黑色還是黑色的高樓卻給人一種金碧輝煌的繁華感。
「你為什麼叫上我？」厄槐桑問。
等到他們拿上入場券，厄槐桑就明白了一切——自己的入場券是藍色的，而尤塔的已經是黑色的了。
【尤塔】
尤塔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死了，母親生前沒有名分，只是一個歌姬，但他的父親還算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歌姬難產死後，給了她一個妾室的名分，這樣一來尤塔至少也算是尤家的庶出。
尤塔出生之後父親就把交給了他的外公家裡寄養，逢年過節來看望尤塔。
尤塔沒有朋友，性情孤僻、早熟，在私塾上課的時候也不喜歡聽講，痴迷於酒樓說書先生說的那些神魔鬼怪的故事。
當時厄槐桑也在酒樓，他不喜歡聽故事，他喜歡找茬。
厄槐桑看著那鬍子稀不愣登的說書先生在講台上搖頭晃腦，掃了他的興，於是就喝起了倒彩。
當時尤塔還特別生氣，厄槐桑被老闆趕出去的時候，尤塔還氣不過跟上去要找厄槐桑理論，這就是他們相遇的來源，當時他們都才五歲。
後來尤塔病了，不知道是什麼病，成天咳嗽，不咯血也不驚天動地得要把肺給咳出來一般可怕，就一直是躲在角落裡默默地咳，找了好多大夫瞧也瞧不出毛病，都說是中了邪。
尤塔同父異母的嫡出哥哥尤雲鎖不知道從哪裡請來一個大夫，說尤塔命里該然。
尤塔的命格從他降生那天就已經為他決定好了死期。
用流光盞改變命格這種逆天改命的辦法，大夫並不推崇，但有一種續命的辦法可以教給尤雲鎖。
這種辦法需要用到死去女人的頭髮、被毒死的老鼠的尾巴、一年只開一朵的琉璃燈和禁器神隱絲。
尤雲鎖並不知道琉璃燈和神隱絲是什麼，他問那名奇奇怪怪的大夫，大夫告訴他，刑部大牢密卷里什麼都有，比皇宮裡碧書閣還全面。
尤家大老爺與當時的刑部侍郎關係友好，委婉地將自己的兒子託付給了侍郎大人，又在刑部一通打點，尤雲鎖就順利地進入了刑部。再加上尤雲鎖本身在刑部做得得心應手，於是一步一步升遷，最終是當上了參事，把相關的密卷查了個遍，然後獨自一人進去鬼市，把神隱絲給交換了回來。
尤塔也讀過那本密卷，他問尤雲鎖鬼市的入口在哪，但尤雲鎖並不告訴他，尤雲鎖不想尤塔陷入鬼市裡面無法自拔，於是對此一直閉口不談。
但是尤塔他自己還是用尋龍尺找到了那個入口。
那個奇奇怪怪的大夫告訴尤家，尤塔的命格註定是短命之人，神隱絲續命的辦法也最多續命七年。而現在，尤塔的這七年快要到期限了。
他一生唯一的好朋友就是厄槐桑，厄槐桑不嘲笑他孤僻怪異，不害怕他瘋癲乖張，他想在墨鸛樓里用自己的生命換一件寶貝，送給厄槐桑。
拍賣會開始了，墨鸛樓里座無虛席但鴉雀無聲，尤塔和厄槐桑坐在遠離拍賣台的角落裡，捧著藍色木牌和黑色木牌凝神屏氣，他們身後只剩下一排座位，而那裡只坐著一名打瞌睡的老人。
擂台離他們很遠很遠，遠到其實他們都看不清擂台上正在拍賣的禁器到底長什麼樣子。
只隱隱約約看到主持拍賣會的是個紅衣女人，她的衣袍飄飛、髮絲纏動，一股空靈之象。
厄槐桑確實沒有進過拍賣會，但是這麼大場面卻又能如此安靜的拍賣會卻是第一次見，女人也不說話，只是揮動手臂做了一些手勢，有人舉起自己的牌子，她的手便指向那個方向。
壓抑的拍賣會無聲地激烈。
一件件尤塔還沒有看清楚是什麼的珍寶被拍走，直到最後一件珍寶的出場，尤塔一眼就看上了它，因為這件珍寶是這次拍賣會的補拍品，是從自己身後運上去的，也是他唯一看清楚是什麼的珍寶。
他回頭看那名打瞌睡的老人，卻發現老人已經不見了。
山海鏡。
上古仙神創造的仙器。
這樣珍寶同樣引起了很多與會者的興趣，舉起牌子的人絡繹不絕，厄槐桑的目光一直在那些人之間穿梭，完全忽略了會因為山海鏡而舉起自己牌子的坐在自己身邊的尤塔。
當舉著黑色牌子的尤塔站起來的時候，再也沒有人敢豎起牌子。
比起花費自己大量壽命換得一副知天曉地、窺陰探陽的山海鏡，看一名黑色木牌的末路狂徒競得珍寶卻死在會場更讓人興奮。
厄槐桑看到尤塔站起來的這一刻人都傻了，他扒著尤塔的衣角喊他坐下，但怎麼也扒不動。
拍賣會就這樣落幕，尤塔拽著厄槐桑去後台領取山海鏡的時候，之前坐在他們後排打瞌睡的老頭子也出現在了後台。
尤塔對老頭說：「我用生命競得的山海鏡應該交在我的朋友厄槐桑的手中。」
老人說：「那是自然，只不過你應該知道山海鏡是個好東西，來墨鸛樓的人每天都在期盼我出手山海鏡，如今看在這墨鸛樓里來了兩個新面孔的份上，我出手山海鏡助助興。
他們最樂意看到的就是哄抬競價弄死一個亡命之徒，不過他們不會就此罷手，他們會潛伏在你們離開鬼市的路上，殺人奪寶。
你把山海鏡給你朋友，你是在幫他，還是害他？」
「請前輩護我朋友安全離開鬼市。」尤塔拱手：「我的身體被禁器神隱絲吊著一口氣，我願意將神隱絲交給前輩，換前輩護我朋友一命。」
鬼市交易原則：只要珍寶離開了鬼市，不得再去三界追殺。
老人有些動容，尤塔沒能認出他不代表他沒有認出尤塔，數年之前，告訴尤雲鎖神隱絲續命的神秘大夫就是這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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