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齊晉二六八年秋，糖畫
【嬰羊】
五更天，天色微亮，嬰羊從琉璃閣中走出來，沿著牆根走在南衍道上，他摸索著牆壁，似乎在感受粉刷的紋路，整個南廷門道被墨紫色包圍，這硃紅色的宮牆被浸濡成了黑色。
經過一處置地石宮燈，一塊碎糖片從頭上砸下來，差點砸中了他。
他抬頭一看，是歐陽磊手拿著一根糖畫，坐在琉璃瓦上。
他踏著這宮燈越上了宮牆：「小皇子，下次可別再跑上來，很危險的。」
歐陽磊瞅著他，奶聲奶氣地低聲問道：「你又去琉璃閣找什麼？」
嬰羊從歐陽磊的糖畫上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裡：「樓蘭夜櫻。」
歐陽磊：「你覺得當年的清櫻案有問題嗎？」
嬰羊：「沒有，微臣只是去看看而已。」
歐陽磊是嬰羊見過的最不靠譜的皇子，明明才四歲，卻比誰都深沉老練，夜貓子，還喜歡上躥下跳，上到皇上皇後生母貴妃下到將軍侍衛太監宮女沒有一個人能管得住這條小泥鰍。
而且所有人都畏懼嬰羊，就連歐陽睦都對嬰羊這張死人般的臉心存芥蒂，唯有歐陽磊這個熊孩子不怕，還敢掰下一塊糖畫來砸嬰羊。
他這時候會出現在這裡，一定又是趁著桂靈宮整個都睡著了溜出來的。
他有時候會趁著誰也不注意溜出寢宮，然後身手矯健地穿梭在巡邏隊的路線之間跟那些士兵玩著躲貓貓，坐在一處無人問津的地方，又能安靜地發一晚上呆；和他母妃萬霖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動如瘋狗脫兔，靜如枯荷蒼松。
歐陽磊：「嬰羊，你不覺得今天有些奇怪嗎？」
嬰羊：「哪裡？」
歐陽磊：「笨蛋，是巡邏隊啊，今晚，南廷門道這塊，一個侍衛也沒有。」
嬰羊被小皇子這樣一點撥，瞬間警覺起來，是啊，以往他從琉璃閣出來沿著南衍，一路上會遇到數隊換班的巡邏隊，今天竟是一個人也沒有。
嬰羊抱住歐陽磊，縱身跳下宮牆，快步沿著牆根往前尋去，末了囑咐歐陽磊千萬不要作聲。
歐陽磊立馬甩掉了剛吃完的糖畫棍子，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縮進了嬰羊的懷裡。
他們在南廷門，看見了萬甫芻和歐陽寮。
「太子哥哥？」歐陽磊趴在嬰羊的胳膊上往外瞄著：「啊，和我外公？這是……要……夭壽了，我外公要造反了！」他揪著嬰羊：「嬰羊，我命令你快去阻止他！」
嬰羊遠遠地看著，無動於衷：「恕難從命，我沒帶武器，也根本打不過國公。」
歐陽磊快急哭了，他想跑過去，但嬰羊這會兒力氣出奇地大，他根本掙脫不開：「那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嗎？外公糊塗呀！」
是的，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幕發生，巡邏的侍衛原來都被太子歐陽寮集結起來用來對抗萬甫芻，但是一眨眼，那些人全部陣亡，南廷門瞬間屍山血海，歐陽磊看傻了，嬰羊去擋住歐陽磊的眼睛，但被歐陽磊甩開。
後來，他們看見了閻子淮。
魑魅魍魎，百鬼朝聖。
招幽劍出眾生默，妖魔不得入輪迴。
最後，閻子淮殺了萬甫芻，取下了萬甫芻的頭顱，拿走了黃泉劍，蹲在昏迷不醒的歐陽寮身邊，擦了擦他臉上的血跡，化成一道黑煙消散而去。
七更天，南廷門之變的消息隨著屍體上的烏鴉第一聲啞鳴向大江南北波盪而去。
【萬霖】
萬霖趴在石桌上，歐陽磊蔫了吧唧地坐在她面前的石凳上，一副做錯事的小孩認錯的樣子。
萬霖身後，又病入膏肓一分的嬰羊也蔫了吧唧地站著。
「終於死了，他終於死了。」不知承載著什麼樣的心情的淚水嘩啦啦地湧出來，打濕了衣襟和袖子。
嬰羊有種不好的預感。
萬霖這個女人和自己擁有相似的經歷，但心性大相徑庭，地位與身份也是雲泥之別；同樣是身邊一切束縛都鬆開了，嬰羊能隨心所欲地將自己武裝成惡人，但萬霖卻不能這樣做。
嬰羊的束縛是軟弱的姐姐、蠻橫的姐夫、偽善的尤雲鎖……當他掙脫了束縛之後，他滿腦子想的就是報仇和活下去，活得比那些人長、活得比那些人好，他要用權利和實力武裝自己，讓自己不再受任何人威脅，但萬霖……不，萬霖的束縛永遠解除不了，萬甫芻死了，卻還有千萬雙萬甫芻般的眼睛盯著她。
「嬰羊，尤雲鎖到底怎麼死的？」因為趴著，又帶著沙啞的哭腔，萬霖的聲音聽上去濕瓮瓮的。
「我不知道，不是我殺的。」
萬霖叫嬰羊先退下，但嬰羊卻如同雕像一樣依舊一動不動。萬霖從石凳上站起身來，逼近嬰羊，嬰羊本能地跪拜下去。
萬霖怒斥：「你在等我的答案？是不是我沒有下定決心，你就不走？那好，我告訴你，我萬霖才沒有那麼容易被打敗！我父親已經死了，那是他活該！是他糊塗！」可是她滿臉的淚水誰也騙不過。
她蹲下來，捂著頭，在破碎的邊緣，歐陽磊從石凳上跳下來抱住萬霖，：「母妃，不要哭了……」
她騙了嬰羊，桂靈宮被萬霖的噩夢驚醒，可剛一醒來的萬霖就被跪在殿外的嬰羊求見，這個幾乎沒有和自己有過交集的刑部參事將自己貪玩的孩子從南廷門道帶回來，然後將萬甫芻的事事無巨細地告訴了自己，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決定好了自己的生死。
嬰羊這次來雖然幾乎一句不說，但她明白這個孩子是來勸自己的，書微瀾也來勸過，歐陽睦也來勸過，歐陽寮也來勸過，但沒有人可以勸動她。
她畫著糖畫，塞進歐陽磊的手裡。歐陽磊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母妃日漸嶙峋的輪廓。
他忽然說：「母妃若還是執意要贖罪，那皇兒就陪您一起。」
萬霖嘴角咬出了血，她緊緊地抱住歐陽磊：「我就不該生下你，生下你卻每天都讓你跟我一起受苦。」
她知道自己犟，也知道歐陽磊和自己一樣犟，她囑咐流雲，為了防止歐陽磊做蠢事，一定要弄暈他再送到玉延宮，讓書微瀾好好管著他。可誰曾想過，歐陽磊會提前醒過來，以前沒有人能抓得住他，現在也抓不住。他跳進了井中，宮女侍衛們手忙腳亂地打撈上來，但只剩下了他的屍體。
嬰羊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要發火，這吃人的宮殿該吃的人不吃，不該吃的人連骨頭都不剩。
守在門口的獄卒聽見了書架被掀翻、書案被踩爛的聲音，然後是那些鬼哭狼嚎的慘叫聲，牢中災難降臨般，嚇得兩人哆哆嗦嗦。
獄卒甲：「嬰參事這次發火又為了什麼？」
獄卒乙：「因為什麼原因發火我不知道，但這次事情真的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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