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齊晉二六五年春,入瓮

第118章 齊晉二六五年春,入瓮

【何荇】

何荇坐在繪煙椽的二樓,剝著花生米的紅皮放進浣吾生的碗中,盯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

他們前不久被鄭晷鏡安排了一項任務,鄭晷鏡猜測呼延穎手裡有一種方便她來控制自己的諜網裡的手下的毒藥,希望他們找到一些關於這種毒藥的線索。

何荇一開始想推脫的,也問了鄭晷鏡為何不派呂娥,在盯梢方面,沒有人能心細過呂娥。

鄭晷鏡嘆著氣,說這件事就和她有關,所以不能讓她牽扯其中,不然會鬧得不可開交。

何荇還滿不在乎,什麼事能讓呂娥鬧出大動靜呢?

鄭晷鏡:「上次她的生日宴你們也是知道的吧,除了商傷的事情,誰還會讓呂娥生氣?」

何荇思考起來,說實話,她早看這兩人不對勁,呂娥護商傷護得那叫一個緊,誰要是和商傷發生了丁點的不愉快,呂娥看那人的眼神彷彿下一秒就要拿去施以瓮刑:「欸,鄭軍師,你說,咱們少門主到底是怎麼看待商傷的?難不成少門主看上商傷了?小姑娘喜歡這款?」

鄭晷鏡直搖頭:「我從沒見過呂娥如此護著一樣東西或者一個人過,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何荇是個喜歡八卦的人,給人牽牽紅線這種事也是樂此不疲,但是面對呂娥和商傷這兩人的特殊關係,何荇卻在心裡打了個寒顫。

她並不看好商傷,也覺得呂娥是個難以揣摩的人,要是想打探這兩個惡魔的八卦,那真是不要命了。

「你說這商傷,和繪煙椽有什麼關係?」何荇有意無意地問話。

「鄭軍師不是要我們找毒藥嘛,少門主說商傷鬧的那一出就是有人給他下了迷幻藥,估計鄭軍師就是要我們調查這種葯吧?」

酒樓里人潮擁擠、熙熙攘攘,何荇坐在這二樓的角落,安靜、一覽無餘。

她想,如果繪煙椽的大管事要統籌這棟匯聚著南來北往的要塞,也一定會像自己這樣,坐在這樣的角落裡,靜靜地看著酒樓里的一切動向吧?

她掃視著一圈,將每一個這樣的角落反反覆復地關注。

她感覺每個坐在角落裡的人都和她在做同樣的事——盯梢,她果然不喜歡做這樣的事情,就只是坐在這裡看著過往的人群,看著他們每個人都在做些什麼,因為她看誰都可疑,甚至自己也可疑起來。她不理解為何呂娥能從這麼眼花繚亂的人群中一眼鎖定自己的目標,何荇覺得還是找別人聊天得到的消息更加可靠,大家聚在一起胡說八道,不是更容易放鬆警惕嗎?

「少門主今兒個一個人來的……」浣吾生拍拍何荇的肩膀。何荇這才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那個一樓入戶廳處披著藏藍色披風風塵僕僕的女孩。

「她居然會一個人來繪煙椽?」何荇也感到好奇,她看見樓下那個女孩取下兜帽,朝自己所在的二樓角落瞥了一眼,頓時一激靈,趕緊躲開了視線,她不能確定呂娥是否已經看到了自己,但呂娥剛剛那一警覺真的能讓人戰慄。

「不會是鄭軍師不讓她接手調查毒藥的事情,她自己偷偷來的吧?」浣吾生呷了一口酒,捏了一撮碗中的花生米紅皮:「我們要不要跟上去?鄭軍師說少門主不能摻和這件事,會鬧大的,我看她這樣,著實是玉石俱焚的氣勢了……」

「她就這樣去找呼延穎?」何荇趕緊吃顆花生米壓壓驚:「話說回來,我們幾乎每天都在蹲繪煙椽,還真是一次也沒有碰到過呼延穎,少門主怎麼可能能在這裡找到她呢?」

可是下一秒,樓下突然就混亂起來,慘叫聲混在那些摩肩擦踵爭先恐後往外逃離的腳步聲中,何荇看見空中忽然就布滿了飛箭!

「小心!」浣吾生拉過何荇,何荇聽見從自己身後傳來了弓箭發射的聲音,她和浣吾生躲避著那些呼嘯聲,在樓板上打了幾個圈來緩衝這股衝擊,身後的離弦之箭擦過她的臉頰飛向了一樓中央的舞台。

何荇震驚地看著身後的牆面,這才看見這些牆面上的機關。

平常牆后藏著的暗格現在已經全部被打開,黑黢黢的洞口裡那些利箭就通過機關一支一支掃射出來,一瞬間,歌舞昇平的酒樓就成了飽受彈林箭雨折磨的刺蝟。

等到這波放箭終於停下,她從樓板上爬起來,透過扶手看向樓下,一樓已經是一片屍山血海,所有沒能逃出酒樓的全部成堆倒在地上,身上被利箭捅成了篩子。

那個披著藏藍色袍子的女孩被她身邊一個紅色短髮的男孩護在金色的屏障之中。

男孩齜牙咧嘴地對著他們面前坐著輪椅從舞台的帷帳后被一個戴著面具的銀色長發身材鬼瘦的男人推了出來的女孩。

窩在輪椅中的女孩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長發遮住了大部分臉,何荇遠遠看著自然看不真切呼延穎具體的樣子,但是單單是這死亡的氣場就足夠讓她望而生畏了。

滿目瘡痍而殘忍的酒樓死寂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何荇突然聽見那邊傳出了狂悖的大笑,那種笑聲充滿了釋然與無畏,卻也有興奮、瘋狂與陰鷙。

她不懂呂娥為何會發出這樣的笑聲,舞台上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將手作拿起身側某物狀,何荇手中拿著的步搖刀便從刀鞘中飛了出去,何荇恍惚之間好像看見了呂娥手中生出了一根金色的細線,另一頭綁在了自己的步搖的刀柄上,於是呂娥就這樣隔空抽走了自己的刀。

何荇嚇了一跳,呂娥果然一開始就看到了自己,正因為知道自己躲在這裡,所以毫不客氣地用聽靈線綁住了步搖順勢抽走了它。

但何荇現在有些擔心,呂娥沒有用過刀,步搖不說很重,但對於從來都只使用暗器毒針的呂娥來說一定沒法流暢地使用。

她當時大腦里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想,就跟著步搖刀一起從二樓衝到了樓下,飛奔到了呂娥身邊。

「少門主,步搖還是交給我吧。」何荇並不太擅長劇烈運動,剛剛這一下就讓她氣喘吁吁了。

呂娥看了何荇一眼,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將步搖重新交回何荇的手上,然後何荇就看見,呂娥手中多了一把金色的刀——呂娥剛剛用聽靈線複製了一把步搖——何荇再一次被震驚,她沒想到聽靈台還有這能力?

「你去管管你的你的好搭檔吧。」呂娥捏著何荇的下巴,將她的頭擺向那堆酒桌已成廢墟的大堂。

何荇的頭被呂娥強行掰向那邊,卻看見完全變了模樣的浣吾生。

這個胖子臉上不再掛著憨厚的表情,胳膊上的筋線暴起,臉上的肉變成了紅色,肉乎乎的臉上也成了鋼鐵般的肌肉,不動如山地擋住了呂娥和何荇的退路。

「這,這是怎麼回事?」何荇問呂娥:「浣吾生是被呼延穎控制了嗎?」

呂娥抄起金色的仿刀先發制人地向坐在輪椅上的呼延穎劈去:「你的好搭檔變成這樣,你問我?」

【呂娥】

呂娥的金刃砍下去,果然被呼延穎身後那名銀髮男子擋住,銀髮面具男就像是呼延穎的保鏢一樣,將呼延穎護得滴水不漏,再加上本身呂娥也不擅長強攻,於是呂娥在和銀髮男人的攻守對決中一直處於劣勢。

呼延穎一直就平和地坐在銀髮男人的後方,等待著呂娥被銀髮男人耗盡體力,而聽靈台的台靈岳敕也不是攻擊力很強的靈,他亦無法穿過銀髮男人的防禦線。

呼延穎一直覺得呂娥是很有頭腦的女孩,冷靜,敏銳,內心強大而果決,她清楚自己的實力,絕不會因為誰誰的激將法而且去堵上自己的生命冒險。

可是這樣無人撼動的女孩現在卻這樣不冷靜地跑來送死。

可笑,可笑。

呂娥的進攻越發兇殘,呼延穎微微一愣,但不以為意,越是猛烈的進攻,越是說明她的體力已經達到極限,現在的衝擊不過是殘血的暴怒,死亡前的孤注一擲。

不過數十回合交鋒之後,呼延穎忽然覺得不對勁了,她與呂娥交過手,即便她們之間並沒有對上多少招,也知道呂娥已經能將聽靈台用得爐火純青。呂娥當著她的面展示了早就束縛住了商傷的聽靈線,她失去了商傷這一具稱手的傀儡,就很難保證呂娥不會搶走她的第二具傀儡。

她犯錯了,犯了大錯了!

呼延穎一直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如何用一具不死不滅的傀儡來消耗習武底子本就薄弱的呂娥的體力,她錯就錯在不該把呂娥這不過是一個只能依靠聽靈台和它的台靈保護自己的虛弱對手當成目標,她應該先毀掉聽靈台才對!

「津門衛!回來!」呼延穎氣得從輪椅上站起來,伸手要將銀髮男人召喚回來。

呂娥鬆開手中握住了金刃,那金刃的刀柄像是被嚴重扭曲的彈性記憶金屬,鬆開的瞬間便以最快的慣性速度恢復成它原本的模樣——組成金刃的依舊只是細長的聽靈線罷了,聽靈線散開,就像是攏捏搓挑的麻繩分出了四股線頭,釘入了銀髮男子的四肢。

呂娥:「晚了。」

隨著四條聽靈線的收縮,金刃的刀尖毫不猶豫地貫穿了銀髮男子的肚子,但金刃並沒有就此減速,刀柄上連接的聽靈線拽著銀髮男子正在溶解的四肢往自己肚子那個洞迅速繞緊坍縮。

最終,這具傀儡以自己的四肢被牽引著塞進肚子的那個洞中這種怪異扭曲的方式被損壞。

面對飛快彈射過來的刃尖,呼延穎來不及躲閃,她伸出雙手硬生生地空手接下。鋒利的刀鋒划傷了呼延穎的手指,黑紅色的鮮血粘稠地流下。

隨著呲咔一聲,金色的刀刃不知為何脆裂開來,碎片清脆地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掉進了呼延穎流出的鮮血中。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呂娥沒有想到,呼延穎自己也沒有想到。

掉進血中的那些碎片融進了血液中,並隨著滴落在地上的血一起重新流回了呼延穎的手中,被划傷的傷口奇迹般地自動癒合,呂娥身旁的岳敕卻毫無預兆地慘叫一聲,癱倒在地……

「你……到底是什麼?」呂娥抱起岳敕,發現岳敕的幾根手指不翼而飛,傷口截面平整光滑,像是被未知物質切割所致。

雖然傷口已經恢復,但痛感猶在,不自覺地發著抖,再加上呼延穎發現了自己的身體的神奇之處,她興奮地整個身子都顫動起來,大笑著,就像剛剛呂娥嘲笑自己那樣。

「你輸了!呂娥,你輸了!」

呂娥不知道岳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呼延穎身上的謎題,她只知道,剛剛的聽靈線控制不了她,也傷不了她,那現在就不能再久戰下去。

【浣吾生】

浣吾生原本自然不叫浣吾生,他是韃鞧人,是一直潛伏在更門的暗探、間諜。

他叫呼延吾,一個很會降低存在感,讓自己處於絕對平庸的間諜。

以至於何荇從來沒懷疑過他、呂娥沒有、鄭晷鏡也沒有。

因為他從不與這些聰明的人保持太近的距離,以免他們對自己的身份產生興趣。

他是呼延驍的兒子,但不止是呼延驍的兒子,他是個正統的韃鞧人,懂得偽裝、有些小聰明,有野心,城府極深,他所成為的,是韃鞧一族讓他成為的人。

當大帳里幾乎所有將士都在呼延特面前指責呼延穎這個災星的時候,只有他蹲在呼延穎旁邊問她是不是真的小啞巴。

呼延穎歪著頭看著他,覺得這個叔叔特別有前途。

於是呼延穎將繪煙椽交給了呼延吾,如果呼延穎是繪煙椽的東家,那呼延吾就是繪煙椽的管事,是繪煙椽的二把手。

他喜歡坐在二樓角落那張廊桌上,因為那裡可以看清楚整個繪煙椽的情況。

何荇也喜歡。

何荇問他是哪路英雄。

呼延吾收回視線,落到了何荇身上,憨憨地笑著回答:「浣吾生。」

何荇:「視野挺好啊。」

呼延吾:「不僅視野好,而且還很涼快。」

何荇的步搖被呼延吾的長槍壓在地上困住無法抽出的時候,何荇才恍然大悟,眼前這個浣吾生並不是被呼延穎控制了的浣吾生,這才是浣吾生原本的面目,因為他招招狠毒流暢,步步鋒芒畢露,這根本不是一個被控制了的傀儡會有的身手和敏捷度。

她來不得抵抗呼延吾的長槍刺過來的所有攻擊,鮮血染紅了衣服,四肢開始不敵,最終癱軟在地,再也站不起來,呼延吾槍尖掃過來,對準了何荇的眼睛。

何荇:「你不是浣吾生。」

呼延吾:「從來不是。」

何荇:「可惜了,我以為我們會是很好的夥伴。」

呼延吾:「是挺可惜的,你交錯了朋友。」

而另一邊,意識到久戰不妙的呂娥正一邊向後退,一邊喊著何荇的名字:「何荇!快走!」

何荇當然也想離開,可是她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哪怕翻身坐起都做不到,因為腹部的傷口正汩汩留著鮮血。

何荇張張口,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她聽見呂娥在呼延吾身後咒罵了一句,然後感覺到自己手中的步搖呼地一下又不見了。緊接著就是一聲金屬切割血肉與骨頭的呼嘯聲,一個小小的身板將自己扛在了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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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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