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夜色已深,庭院間添了些許蟲鳴。

沈容傾聽出了他聲音里的嘲意,知道他多半是不信的。可她說的是真話,那道看似強行賜婚的聖旨,確實是她自願接下來的。

說來也奇怪,在她印象里,前世根本沒有沖喜成功這檔子事。皇上雖也在朝中說了要為重傷昏迷的魏霽沖喜,可哪家的人也不想把自家的姑娘往這個火坑裡推。

若是旁的王府,那些貴女們早就想盡法子抓住機會嫁進去為正室了,偏魏霽這一處,不但沒有人想嫁進來,就是連個敢路過這裡的都沒有。

太后那邊雖然盼著能成,但到底還是要皇上下旨。既無人肯嫁,這件事後來便不了了之了。

可這一世,不知怎的,聖旨便莫名落在安南侯府上了。

沈容傾的祖父早些年是征戰沙場的將領,后立大功被封為安南侯歷經兩朝,如今年事已高只擔爵位已不再朝中任職。到了沈容傾父親這一輩兄弟四人,因老侯爺依舊在世並沒有分家,多年來一直分苑居於同一府邸里。

如此一來,四房必須出一個姑娘去給慎王沖喜。沈容傾父親行三,自她父親那年出征一去不復返,三房便只剩了她們母女兩人。

常年不曾理會過她的大伯母柔聲細語地將她喚去房間的時候,沈容傾便明白,這是其他幾房不願犧牲自己的姑娘,打算讓她去了。

可她幾乎沒猶豫,便應了下來。重活一世總要做出改變才能避免前世最終的結果,如今握在她手中的機會很少,必須每一個都仔細把握。

慎王府再可怖,能比沈家會「吃人」嗎?這些年她在這裡嘗遍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對這個家族最後的一絲眷戀,早已被前世的一場大火吞噬得一乾二淨了。她寧願選擇沖喜,選擇賭一把未知的將來。

這樣的因果,她不會對魏霽說,可細想下來,就是「趁人之危」了。

她聽見魏霽在輕嘲后幽幽開口:「沈容傾,我最討厭別人對我說謊。」

沈容傾微微一怔,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魏霽喚她的名字。那聲音不似往日般慵懶。很低,卻莫名讓沈容傾覺得,這才是他最真實的狀態。

一日的相處,幾乎讓她忘了,那雙修長白皙的手上沾過多少人的鮮血。馮公公會因為他的一笑,落荒而逃。這個人本質便是低沉且危險的。

「臣妾沒有說謊。」

沈容傾眼眸微動隔著緞帶,直視魏霽的方向。下顎在這一刻忽然一緊,被那人略帶薄繭的手指輕捏著抬起了一小段距離。

沈容傾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草藥味,那隻觸碰著她的手是那樣的冷冰,彷彿在寒冬臘月的雪水裡浸泡過,不是正常人該有的溫度。

魏霽似是也在隔著緞帶打量她的眼睛,兩人在冥冥中對視了一瞬。魏霽便將手鬆開了。

他重新坐回到榻上,聲音恢復了一貫的低醇慵懶:「傻死了。」

沈容傾纖長微彎的睫毛輕掃在琥珀色的緞帶上,反應了片刻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魏霽說了她什麼。

這樣呆愣愣的狀態在外人的視角里倒是真應了魏霽剛剛的那句評價。沈容傾不由得忿忿:「難不成願意嫁給殿下的都是傻子嗎?」

魏霽不假思索地微微頷首,語氣十分中肯:「嗯,都是傻子。」

沈容傾莫名覺得自己又被他戲弄了。她就不該同這人爭辯,羞惱間轉身欲走,卻沒留意另一側的傢具,腳跟輕磕在了上面。

視線長久以來的黑暗加之突如其來的情況,令她整個人失去了平衡向後跌倒。

然而下一刻她卻被人從身前拉了一把,緊跟著便撞在了一處堅實的胸膛上。

驚呼還未來得及從朱唇間溢出,她便半伏似的窩在了那人懷中。

沈容傾聽見那人吃痛悶哼了一聲,隨即聞到了些草藥遮掩不住的血腥味。

「!」

她忙從他身上起來。方才那一下她整個人的重量幾乎都壓在了他的身上,沈容傾自己撞得都疼,更何況魏霽身上有傷。

魏霽輕嘖了一聲,垂眸看了看幾乎半跪在地上的沈容傾。修長的手指再度挑起了她白皙的下顎,聲音似有不悅:「還說不傻?」

沈容傾的側臉驀地緋紅了起來,前後兩輩子加在一起也沒像今日這般窘迫過。真真是……真真是一晚上凈做蠢事情了。

她別開側臉,從那人略帶薄繭的指尖中掙脫,聲音有些不穩:「殿下的傷……如何了?」

魏霽這才低頭看了一眼,適才她跌過來時雙手無處安放,無意識間竟隨手將他牙白色的寢衣扯開了不少。裸|露在外的繃帶上隱隱滲出了些許血跡,可他本人卻不怎麼在意。

「無事。」他薄唇輕啟,右手漫不經心地拉了拉衣領。

沈容傾起身,仍有些擔心:「還是喚楓澈過來吧。重新換藥包紮一下。」

魏霽抬眸望了她一眼,不經意間掃到了她下顎上被他兩次捏出來的紅痕。先前沒注意她皮膚這樣白皙,那紅痕很明顯,像是許久都下不去。他分明沒用多少力氣。

小姑娘,果然嬌氣。

「扯平了。」

「……」沈容傾有些沒跟上他思路的跳躍,好像從根本他們說的就是兩件事。

那人身上和手一樣冷,沈容傾方才就感受到了。她不清楚這是否跟失血過多有關,還是根本起源於中毒。但總歸是個很糟糕的身體狀況。

如果沈容傾此時能看見,便不難發現他身上遠不止肩傷那一處繃帶。

魏霽沒再說話,一雙漆黑深邃的丹鳳眼再次打量在身前愣愣站在那裡的小姑娘身上。

沈容傾莫名感受到了視線的匯聚,身子有些發僵。

「怎麼了?」魏霽驀地開口。

沈容傾不想承認自己是因為被他看著,隨口應道:「冷,有風。」

她確實有點冷,也不算在說謊。

魏霽抬眸看了看屋中緊閉的門窗,心道哪裡來的風?

沈容傾知道他這樣的沉默肯定又是在質疑自己。方才後半句只是隨口一說,可這會子兩個人都靜下來了,她還真感受到了些許微乎其微的冷氣,似是從室外涌動進來的。

視線被剝奪后,其他的感官便會被無限放大。多年來身處於黑暗,令沈容傾無論是聽覺嗅覺還是記憶與感官,都比常人要強上數倍。

她朱唇輕輕動了動:「有風,就在我身後的左邊。」

魏霽眉心微蹙,偏過頭望向她身後的雲窗。深黑色的鳳眸似是在黑暗中發現了什麼,狹長的眼尾微挑,眸間隱約閃過了些許玩味的變幻。

「你可真是……」後面的半句他沒說,薄唇輕輕勾了勾,彷彿重新生出了幾分意味深長的興緻。

沈容傾站在原處久久等不來他的後半句,不由得有些緊張,「……怎麼了?」

魏霽輕輕笑了笑,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窗戶不嚴,明日該叫人修理了。」

他將身上那件玄黑底的金雲紋廣袖袍重新披好,薄唇輕啟道:「睡吧。」

沈容傾沒動,因為她聽見身前傳來了些許聲響,她不確定他在做什麼,「殿下?」

那人似是不悅的聲音已然從她身後傳來:「床就在你前面,磨磨蹭蹭的做什麼呢。」

沈容傾一怔,下意識地回身望去,還未能真正領會那人的意思,頭頂便驀地被一隻寬大的手掌覆壓下來隨手揉了一把。

「老實睡覺,再出聲就把你丟出去。」

魏霽從床上隨意拎了一個枕頭,回身朝羅漢榻走了過去。燈罩內的燭火晃動呼地一下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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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總以為我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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