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這一夜,沈容傾久久不能入眠。

床榻間魏霽身上草藥的味道仍殘留在這裡,方才近距離的接觸,令她對這樣的氣味格外敏感。即便那人已經拿走了他枕過的軟枕,剩下的那一個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些許。

沈容傾枕在上面,閉上眼睛周圍儘是熟悉的藥味。熄了燈的寢殿沉靜昏暗,即便背朝著對方,也能清楚地聽到那人平緩的呼吸聲。

這種感覺就像……就像是魏霽本人睡在了她的身邊……

沈容傾再度睜開了雙眼,面前是架子床邊木色萬字型的圍欄和純白無暇的牆面。兩人間厚重的織紋帷幔沒有拉起,依舊規規矩矩地束在黃花梨架子床的兩端。

若此時她回身望去,興許會看見魏霽沉睡的側臉,可她不敢回頭,生怕動了便會在黑暗中望上那雙深邃的眼睛。

那人一貫像是個會說到做到的,方才那一句威脅的意味明顯。

庭院間的蟲鳴聲漸歇,沈容傾也不知道外面現在究竟是幾更天了。身體經過這幾日的折騰已經很疲憊了,可躺在魏霽的床上,被這樣的環境包裹,始終令她無法全身心地放鬆下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彷彿身體已經累得睡去了,可精神仍舊緊繃著遲遲無法舒緩。面前的萬字型勾紋循環往複,盯著盯著,便讓她的眸子生出了幾分睏倦……

究竟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呢?

一闔上眼,周圍儘是一片火海。

熊熊烈火將周遭的一切吞噬殆盡,房梁燒塌了砸在地面上,火星四濺又滾起重重濃煙。

沈容傾驀地從噩夢中驚醒。指尖蹭上前額這才發覺自己竟出了好些薄汗,心臟在咚咚地撞擊著胸腔,急促的呼吸久久不能平復。

這是她自重生以來幾乎每夜都會做的噩夢,甚至最開始的幾天她連明火都不敢靠近。

夢境里的感受太過真實,一閉上眼睛彷彿又重回到了大火將她吞噬前的那一刻。

外面的人都在圍觀,可她孤立無援。

喧鬧聲、呼喚聲那麼嘈雜,卻沒有一個人真正上前。

這麼多年以來,在沈家人心裡,三房都是一個累贅般的存在。或許她消失了正好,這樣就遂了他們所有人的願……

沈容傾闔上眼睛默默緩了一會兒,外面的天還未亮,她興許也就睡了一個時辰。

露在外面的肩膀有些冷了,沈容傾抬起手將薄被往上拉了拉,而後緩緩覆在自己的心臟上輕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動作並沒能持續多久,屋中有些安靜,靜得令她有些不習慣……

……魏霽?

她驀地回身望去,昏暗中對面那張羅漢榻上只剩被掀開的薄被和明顯被人枕過的軟枕,地毯上的鞋沒在,那人這是……出去了?

外面傳來了些許輕微的聲響,沈容傾尋聲看去這才發現連通裡外間的大門被人闔上了。外間似是點了幾盞燭燈,沈容傾能隱約看到些人影,而後便聽到有人低聲說話的聲音。

她起身坐在床榻上細細聆聽,她很快便辨別出說話的那人是楓澈。

「屬下無能,人雖已經找到了,但是審訊前他便服下了藏在口中的劇毒,什麼都沒有交代出來。」

魏霽坐在主位上緩緩輕叩著紫檀色的扶手,漆黑的鳳眸深暗。

許久,他嗤笑了一聲:「無趣。」

楓澈背後頓時生出了些許冷汗,他單膝跪下拱手請罪道:「屬下辦事不利,但求王爺責罰。」

魏霽狹長的丹鳳眼微抬,將視線移到他身上。楓澈頓時倍感壓力,說到底王爺沉睡期間府中混進來了其他勢力的人,這是他的失職。

那寢殿雲窗的角落被人從外面劃開了一個極小的口,屋內正好有花瓶盆栽做遮掩,輕易不易察覺。就算聽到王妃說感覺到了有風,他也定想不出這個地方會被人做了手腳。好在王爺明察秋毫……

魏霽薄唇輕啟道:「自己去刑堂領罰,天亮了繼續追查。」

楓澈一凜:「屬下明白。」

……

沈容傾在屋內聽見楓澈推開門出去了,忙重新躺了下來,恢復了原先的姿勢。偷聽總歸是不太好,若是再被那人發現,明日便更無顏面對他了。

通往裡間的大門被人緩緩推開,對方許是常年習武的緣故,她幾乎聽不到魏霽的腳步。

就在她要稍稍放鬆下來時,那人忽然一頓,深邃的眸光毫無徵兆地落在了她的背上。沈容傾身子一僵,本能地閉緊了雙眼。然而魏霽只是淡淡看了下,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黑暗之中,沈容傾聽到了他躺下的聲音。

應該……沒被他發現吧?

……

翌日天已大亮,沈容傾才從睏倦中醒來。她許久沒睡過這麼沉的覺了,以致於剛剛清醒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蒙的,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將如今的狀況全部回憶起來。

寢殿中的窗紙很厚,即便是這個時辰了也沒有多少光透進來。沈容傾緩緩回身朝對面的羅漢榻望去,那人似是還沒醒,微弱的曦光下,映襯了高挺的鼻樑和深邃的丹鳳眼。

與其說他是沉睡,此情此景更像是身體在重傷后自我保護般的休眠。不知怎的,沈容傾覺得他臉色比前一日又差了些。

她沒敢擾他休息,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提了鞋子到外間穿好。等到整理好衣領才將昨夜那條緞帶重新蒙上,喚來了月桃。

短暫的洗漱梳妝過後,她推開門才發現今日院子里格外忙碌。

靜候在一旁的吳嬤嬤適時走了上來:「王妃,早膳已經準備好了。」

沈容傾隔著緞帶,下意識地朝庭院間望去,「他們在搬些什麼?」

吳嬤嬤福身應道:「是宮中今早送過來給您添的回門禮,因著王爺還在休息便沒有聲張,先叫人搬到了小庫房,禮單老奴稍後讀給您,一切交由您來安排。」

沈容傾一怔,這才想起今日是她該回門的日子。幾日未見母親,她始終有些不放心家裡的狀況,即便留了芷露在家中,她也還是一直想回去看一看。

可是魏霽還沒有醒,就算醒了,她也是不敢讓他去的。

沈容傾試探性地開口道:「我可以自己回去嗎?」

興許是魏霽醒著的時候給這些下人們下達過讓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指示,吳嬤嬤沒有片刻的停頓,分外平靜地微微福了福身:「老奴這就去命人去準備車馬。」

沈容傾下意識地回眸望了望緊閉著大門的寢殿,覺得自己走了還是應該和魏霽說一聲。依照這邊的習俗,回門得在中午前,她今日已經起晚了,可能等不到魏霽醒來了。

「有勞嬤嬤代我向王爺轉達一聲吧。我會儘早回來的。」她輕聲開口,斂眸間又想起昨日魏霽因她而反覆的傷,心裡多少有些擔憂,「如果可以,再讓御醫過來看看王爺的傷勢,換一換藥和繃帶。」

吳嬤嬤神色間起了些變化,恭敬地應道:「老奴明白。」

沈容傾說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好像這一天多來她從未見魏霽喝過葯。

昨夜她回去的晚,沒多想便默認魏霽是已經服過了,可是今天早晨她根本未見有小廝煎藥,她明明記得昨日宮裡頭的御醫是開過方子才走的。

興許是等魏霽醒來后再煎……?

她猜測的工夫,吳嬤嬤已經按照她的吩咐去布置去了,一早上也沒見楓澈,沈容傾動了動唇終是沒有問出來。

月桃上前扶了她的胳膊,詢問她現在的安排。

沈容傾將剛才的思緒暫且擱置,想到能回家,便沒什麼心思用早膳了。隱藏在緞帶底下的眸子輕眨間帶了些許亮色,喚了月桃先去收拾東西,而後重新梳妝了一下,很快坐上了出府的馬車。

……

楓澈剛從刑堂歸來,姿勢多少有些一瘸一拐。今日刑堂值班的那個從前因喝酒打賭輸過他幾兩銀子,這梁子一結幾個月一直沒處報,這回算是逮著機會公報私仇了。

他這邊想著一會兒回房裡的時候得翻翻還有沒有金瘡葯,路過門口時抬頭與馬車打了個照面,也沒往新王妃的方向上去想,跟車夫點頭示意了一下,就繼續往王府里走。

直到走進內院了,他才發覺今天這個時辰在外面忙活的下人好像比往日多了不少。正巧吳嬤嬤站在廊間跟一個小廝吩咐布置事情。

楓澈看見了,便走了過去問了一句:「嬤嬤,今日府里怎麼這麼忙?」

吳嬤嬤道:「宮中遣人送來了不少東西,王妃回門只帶了一小半,剩下的正叫下人們往庫房裡頭搬。」

楓澈摸著下巴點了點頭,摸著摸著忽然覺出了幾分不對勁兒,「嬤嬤,您方才說王妃幹什麼去了?」

「回門。」

「!!」

楓澈瞬間想起他剛進來時看見的那輛馬車,趕緊邁起大步往外趕,可是等他走到門口,馬車顯然早已駛沒了蹤影。

吳嬤嬤甚少見他這樣著急,不由得開口詢問:「怎麼了?」

楓澈沒說話,摸摸懷中拿出一封貼身放著的信,苦了一張臉。

和離書……和離書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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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總以為我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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