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狹路 (下)

第四回 狹路 (下)

東方禮帶領眾人返回大街,邊走邊道:「論武功,王鬼不及王猛;論人品,卻冠絕王家幫。只怪其他兄弟不長進,貪圖富貴,耽於逸樂,王家幫才會**至此。老夫認為,他只是一人計短,身不由己。況且王家幫剛逢巨變,儘管多給一些時日,整頓幫會,再不改善,才重重懲戒吧。」

裴衡深感同意,點頭道:「當夜王鬼為尋兇手,竟敢單人匹馬闖入東方客棧,可見報仇心切。也許王家幫中,只有他要報仇雪恨,尋得真兇。」但是他回想起當夜無名姑娘夜闖一事,又不禁茫然。

東方禮道:「今夜小懲大戒,他們該會收斂過來。話雖如此,總要尋得真兇,否則留他們一個口實,又會胡作非為。衡兒,緊記繼續調查,放之首位。」

倏忽,東方禮察覺不遠處的屋頂,有黑影掠過,不像飛鳥,又聽不見任何聲響,隨即心念一轉,心道貓鼠過街,也瞞不過自己雙耳,能無聲無息,只有輕功極佳的高手,於是示意眾人停步,不要作聲,自己則悄然躍到屋頂探看,果見一襪黑影,沉於前方深巷,心道黑影主人已察覺有人洞悉他的行動,匆匆隱沒。他更覺事有蹊蹺,更要全力追捕。黑影主人感到有強敵逼近,亦不藏頭露尾,乾脆返回屋頂,全力遠去。頓時兩襪黑影,劃破蘇州夜空。

東方禮剛才與王鬼交手,已顯武功卓絕;江湖共奉「天下第一」,就是他。

他自問誠非天下第一,但馳騁江湖數十載,早已罕逢敵手。然而此刻克盡全力,追捕黑衣人,竟然無從逼近,哪怕只有剎那失神,便再看不見對方背影。兩人如此一追一逐,一直相距數十丈,他只能遠遠看見對方身穿黑衣,披紗蒙面,背影瘦削,像個女子。

轉眼已走過半里,他知道再讓對方任意逃走,只會徒勞無功,於是趁腳落瓦頂之際,用腳邊淺踏瓦片邊沿,借力震起幾塊瓦片,升上面前,接着運暗勁拍出數掌,使瓦片直飛對方落腳處;雖然未中目標,但亦能阻礙對方腳步,可逐漸趨近。黑衣人深知難逃一戰,奮然拔出背上長劍,回頭橫劈東方禮的頭顱;不中,又瞄準東方禮的面龐,奮力一刺。

天黑無月,東方禮看不清劍影,但只憑聽聞風聲,閃避三五招,便道:「韓家何時出一位女豪傑,使得一手厲害的韓家劍法?」

黑衣人不加理會,使一招「韓家劍法」的「玉盞開花」,虛攻足下,實指咽喉。東方禮不慌不忙,輕輕提腿,腳尖托起黑衣人的手腕,輕易化解。可是黑衣人心思極快,順勢躍起,在打個後空翻,便於半空使一招「雷行雨飛」,一削八刺,奇快無比,遠比王鬼的「索命索」利落。然而東方禮出其不意,反攻一手「逆龍斷角」,抓住黑衣人的右腕。黑衣人瞬即拋劍至左手,削向東方禮左耳;不果,但已掙脫,接使一手「白鶴橫天」,劍鋒晃動八方,攻向東方禮的五官,既快且准。豈料東方禮簡單潛身已避過,還出掌拍向黑衣人的小腹,手法極快。黑衣人護身心切,旋即撤劍,伸掌一抵,不但化去勁力,更出人意表地使一紮銀針,趁東方禮閃避之際,一下子躍出十數丈。然而她專註應付東方禮,沒留意有人預先埋伏前方,持劍等候;接了兩招,眼見此人出手遲疑,自己亦不禁雙眼冒突,慌張得……

一輪劍影,血如春雨;裴衡倒在瓦上,目送黑衣人離去。

東方禮及時替裴衡格開致命一擊,但見裴衡目光獃滯,流血甚多,傷勢頗重,忙向下方的近侍說:「趕快帶衡兒回去!你,去找大夫!」眾人聽命而去,獨留他追蹤黑衣人。然而他一時遲滯,黑衣人已經消聲匿跡,只留下一堆疑惑:他初時已感黑衣人的輕功眼熟,內力更與一位友人路數相像;直至黑衣人使出一手拂指劍,便幾乎能肯定對方的來歷。而更令他驚訝,是裴衡竟也懂得拂指劍,但他與黑衣人交手數招,即莫名其妙地住手,亦不閃避,再者劍招亦沒傷裴衡要害,兩人似是早有預謀。

他百思不得其解,無可奈何,唯有不情願地取出小香壼,打開瓶蓋,讓壼口散出一陣他也嗅不到的淡香。然後他帶着香瓶,在城內踱步,走過繁華夜市,走過冷清小弄,幾近一個時辰,在某橋頭上,終於見到有人前來。

接頭是一個平凡女子,甫碰面便問道:「閣下是誰?所為何事?」東方禮道:「為了遠離俗世。」女人再問道:「何以遠離俗世?」東方禮答道:「心有世外桃源。」女人點頭一下,遂領東方禮走過小橋流水,穿過幾條大街小弄,終於到某家小屋之內。

女人取出火摺子,燃起桌上燭台。東方禮立時揚袖,熄滅燈火,因為他早已知道這是最後一重確認,若不馬上熄滅,不過頃刻便教人昏迷倒地。然後他道:「請轉告公孫門主,東方禮有要事商量,關係近日蘇州之亂和貴幫大統。」他見對方輕嗯一聲,便離開小屋,但沒有遠走,反而埋伏於附近的暗巷,直至天明。

破曉時分,路上行人漸多,接頭女子換上另一張人皮面具,提着滿籃子青菜,混入人群。東方禮沿路尾隨,看見女人西出閶門,路上迂迴曲折,繞過不同地方,直至城外十里,與另一接頭女子攀談幾句,便折返府城。東方禮轉為跟隨接過消息的女子,再北行十里,到另一小鎮,又見女子與另一女子交頭接耳,後如常離去,他才放心回城。

他依遁商道,經虹橋入城,已近中午。閶門附近交易頻繁,出入城門者不論尊卑,摩肩接踵,馬車、牛車、驢車等絡繹不絕,河道更是旗海汪洋,大船小艇像交頭接耳,河面沒有一處無漣漪,與昨日冷清大為不同。他心想昨夜自己帶人大鬧王宅,嚇得對方不敢再搗亂,消息一夜轉徹蘇州,終可讓蘇州暫復繁華。但他知道,只要仍找不到殺死王猛的真兇,王家幫仍有藉口發難,唯他們掌握的線索極少,疑處卻愈來增多,只得等待「公孫門主」前來商議,以及審問裴衡……

「百花巷失火!百花巷失火!」百業興騰之際,有人敲起銅鑼,邊奔跑、邊大嚷。

消息一轉十,十轉百,轉瞬已見平民涌往百花巷,有些人拿起木桶,幫忙撲火,有些人則議論紛紛,湊熱鬧而已。

東方禮不知百花巷在何處,只是撇頭一看,眼見平民所走方位,正好有濃煙冒升,亦正好是傳話女子的居所,即暗叫不好,施展輕功,趕於眾人之前。他抵達時,果見女子的房子烈火滔天,任平民如何潑水亦不見減弱半分,心道屋內定是滿處火油。他當機立斷,乘着一絲空隙,穿過宅門,衝進火海,即嗅到一陣火油臭。他瞧見女子倒卧地上,二話不說,抱起對方,逃出生天。然而他救出的,只是一具口鼻流血的死屍。

他放下屍體,見屍體後顱流血,對真兇誰屬,已有眉目。接着撥開女屍頭髮,拉低流是鮮血的下齶,露出喉嚨,果見一個寸闊的洞,像是用錐子鑽開,而且傷口極深,穿過頭骨,導致口鼻流血;但更其重要,是女子已無面具。

他詢問平民,有否見有人出入小屋,但是全都回答沒有,遂擔心其他接頭女子的安危,隨即放下屍體,前往城外小鎮,果見另一女子死於屋內;至於下一個小鎮的女子倒斃商道。然而沿途追查問,竟無人知道死者何時伏屍,屍首像是橫天而降。於是召來附近的幫眾,徹底調查,自己則趕返東方客棧,與幫中其他大人物商量。但他中途已得出結論──對方跟蹤自己,認出所有接頭人,然後趁自己回城時殺人滅口,掩藏實情。

「當今世上,沒有多少人可不動聲色地跟蹤我。除了少林、武當兩大派,唯有劍舞門能容下此等高手。玲兒的武功早已不下於我,但此等殘害同門之事,絕非她所為。且慢,黑衣女子輕功勝我,行跡可疑,說不定她就是跟蹤我的人!此事萬該通知玲兒,但是劍舞門的傳話者接連被殺,又不知在哪裏才有別的接頭人,難道要回揚州?不,遠水難救近火,先回去審問衡兒,再作打算。」

東方禮趕回客棧,即探望裴衡,見對方已稍為恢復精神,遂令其他人退下。

裴衡見東方禮神情肅穆,便知道昨夜一戰,已露馬腳。

東方禮見裴衡眼神閃縮,更懷疑他與黑衣女子是相識,便道:「衡兒,老夫知道你懂得拂指劍,也因黑衣女子用拂指劍時,你本可抵擋,但故意住手,任人宰割。老夫現在非怪責你,只想你從實招來。你與她是否相識?」

裴衡不料對方單刀直入,眼露驚悚,作賊心虛,卻矢口否認。

「此事已牽連甚廣,剛才又有三人為她所殺,已不容你再偏袒半分。」但憑東方禮再三審問,循循善誘,命令威迫,裴衡終沒有泄露半句。

一刻後,東方禮才放過裴衡。

裴衡受傷初醒,即遭人盤問,現終可以清醒神智。但旋即陷入沉思:「三爺已經猜到一二,到底那黑衣女子是否牡丹?但……但無論那人是牡丹與否,也要先守住秘密,寧可不忠不義,也不可以違背對她的諾言。而且……而且牡丹絕對不會對我痛下殺手!那女子的眼神,儘管與牡丹一樣迷人,但韻味大相逕庭,牡丹絕不會有那妖媚。難道她也是牡丹的師姐妹?難道她就是當日闖入客棧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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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戀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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