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盒子亮了

孤峰碧流，天朗氣清。

黃尚苦站在崖邊，深深開口：「楚兄，你想好了？此一去，不知…」

楚行舟實在忍不住笑道：「你已經問了我三遍了…」

山上的獵風吹鼓他綠白色的袖衫：「我想好了，我要去，我得去。不止是為了救人，也是為我自己。」

黃尚苦轉身站在他面前，擋住了裹挾著寒氣的山風：「那就一起。凡事小心，記得叫我。」

楚行舟望着他，又笑了：「好。」

就在昨夜，黃尚苦端了一碗湯藥走到他面前。彼時楚行舟已將《平妖傳》藏到了枕頭底下，見他來了，便從善如流喝完了葯。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天色已晚，黃尚苦卻遲遲不走，楚行舟想着他睡在樹杈上也不舒服，於是便出言留人。誰知黃尚苦聽完直直擺手拒絕，支支吾吾半天才終於說了實話。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覺得應該儘快告訴你。」

楚行舟放下了茶杯，望着他。

「大師因為偷了妖界的琉璃八寶盒，正被妖族的人追查，連專門負責與妖族互通往來的天界神將——容淵君都下界相助了。而且其餘勢力也定會有人暗中搜尋，趁火打劫。這事情一旦鬧大，不知有多少麻煩會接踵而至，有可能很快就會查到我們。因此...我得快點出發尋找那八件東西。」

黃尚苦揉揉眼角，笑道：「我的幾個兄弟因那幕後之人而至今下落不明，大師他...所以我必須抓住那個人，此事無論如何也要做個了結。不管是為了我和他們，還是為了六界無辜之人的安定，我都要去做。」

楚行舟望着他幽深暗綠的眼睛，沉默片刻道：「好。」

黃尚苦聞言抬頭看他，眼神里有些許猶豫。

楚行舟笑道：「我大概猜到一些你的意思，此事雖然危險，但畢竟與我關聯甚大，我和你一起去，儘快出發。」

黃尚苦此番前來，本來是要向楚行舟闡明其中利害關係，去留由他自己來定。可真到楚行舟答應，他卻並沒有松下心來。他一方面想要楚行舟去，想必可以為尋寶過程提供一些線索；但另一方面又害怕楚行舟同行，萬一路上遇到什麼難以抵禦的危險，那豈不就是害了他。

黃尚苦張了張嘴，還想勸說兩句，就被楚行舟切開了話頭：「天色不早了，外面寒涼，樹上濕冷，你在屋裏睡吧。這床應當可以躺兩個人的。」

黃尚苦瞬間轉移了注意力，忙道：「不必了，楚兄。你身體還未好全，我睡相不好，萬一擠到你就糟了。」

楚行舟笑了一下：「你不是也受傷了嗎？讓你睡樹上我也過意不去的。」

黃尚苦正疑惑他為何會知道自己重傷的事情。楚行舟就又開口了：「你今日對我說的，非天界之人擅闖崑崙幻境，會受萬箭穿心、天打雷劈的劫數。你說，你丟了半條命...」

黃尚苦聞言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複雜情緒，半晌無言。他從記事起便是孤身一龍，直到化為人形，入了人間才漸漸認識了幾個朋友。兄弟之間喝酒吃肉、遊歷四方、無話不談，但甚少有人會從他的蛛絲馬跡中品出隱情，給予關心。如今眼前這個相識不到兩天的人，卻身體力行的對他表示關照，這讓黃尚苦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所以啊，我們都病著，都需要睡床的，你就在這裏吧。況且，我們正好還可以商量一下何時出發，先去哪裏。」

黃尚苦聞言，抬頭直愣愣的說：「就明天吧，先去最近的，西邊。」

「......？」原來這麼急啊，南明君這是忍到最後一天，才終於決定告訴自己了嗎？

黃尚苦撓了撓頭，神色有些愧疚：「這裏離西邊最近，飛過去很快就能到達。而且我在那裏有一位相識之人，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此人品性不錯，可以相信。我們就去他那裏落腳，尋找寶物的線索，倘若他肯相助，那便再好不過了。」

楚行舟點點頭，這種一切已都安排妥當的感覺帶給他一些底氣。他思考片刻，道：「昨日我看書上說，坎在西，屬相為豬。對應寶盒的一面，我們或許可以多留意豬狀的珍寶。」

「嗯，這樣的寶物不多，想來找它不難。但是坎卦為二坎相重，陽陷陰中，險陷之意，所以險上加險。想必此行不會順利，你可以再想一想，沒必要一定去的。」

楚行舟挑挑眉，換了個方式答道：「南明君不必擔心我，此行路上我一定小心謹慎，不會拖你後腿的。」

黃尚苦大驚失色，慌忙解釋：「沒有沒有，楚兄，我怎麼會覺得你拖我後腿呢？我只是擔心你...」

楚行舟看他極力辯解的樣子，心裏莫名輕鬆，隨即笑了起來，「既然南明君不會覺得我拖後腿，那便帶上我吧，說不定，我還能幫到忙的。」

黃尚苦知他去意已定，便不多言了。消停了一會兒又頗為堅定地說道：「不止要帶着你，我還要帶着翠竹綠雪去！西邊那粗獷之地可沒有這麼精細的茶葉，我這就把剩下的茶帶上，保管你有的喝。」說罷就要雄赳赳氣昂昂地起身。

楚行舟一時無言，忙道：「大可不必如此，這茶如此珍貴就算了吧。你又不愛喝茶，我喝什麼也都是一樣的。無需帶着。」

黃尚苦大袖一揮，直說不必客氣，快步走出房外。沒一會兒就提了兩大包茶葉回來。

楚行舟看着那人一臉驕傲的樣子，哭笑不得。可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回想到這裏，楚行舟忍不住無聲笑了起來，雖然他沒想到此行的開始如此突然，但也並沒有生出什麼擔憂抵觸心理，相反，還有些許激動。

他這一生前二十年沉悶灰暗，自以為要一直迷茫下去；後來白晝流星間，天地驟變，一切走向新生。命運既然給他安排了這出驚心動魄的轉場，他就有理由演下去，他會為上一個世界的自己尋找答案，會為了這個世界裏曾無辜受創的人尋找交代，他不能後退，也不會逃避。

況且...他摸了摸脖頸上的吊墜。原來竟然有一條龍，在他無知無覺時一直保護着他嗎？即便性命垂危也要護他周全？這又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正在這時，夜鵬化為鳥形，輕輕地落到了他的肩上，打斷了他的思考。

楚行舟回過神來，轉頭問向黃尚苦：「毓秀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不會有什麼不妥嗎？」

「你放心，他已經在這裏紮根生活了一百多年了，這裏就是他的老家，沒問題的。」

毓秀也抖須附和道：「阿楚你就放心吧，我沒問題。」

楚行舟點點頭，又看向青鳥：「夜鵬，此番前去探查的路上，你要多加小心啊。」

青鳥抖了抖羽毛，跳到地上，轉眼間化為人形。眨著亮亮的大眼睛，沖他笑道：「阿楚，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我會想你的。」

楚行舟被夜鵬的兩排白牙晃了眼睛，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夜鵬雙臂一展，撲到楚行舟身上抱住了他：「阿楚哥哥，我會儘快帶消息回來的。」

楚行舟笑道：「也不必那麼急，安危最重要。」

「阿楚哥哥你真好。」

黃尚苦在一旁百無聊賴的抿了抿嘴，終於忍不住插話道：「阿楚當然好，你小心力氣太大他把抱疼了。這件事要抓緊時間完成，你趕緊走吧，記得保重。」

青鳥瞪他一眼，須臾間化為一道藍影，消失在了晴空白雲間。

楚行舟望着西邊的青山長河，不由得祈禱起來：希望第一個找到的部分，就是關鍵。

黃尚苦擺了擺衣袖，略不自在地問道：「那麼，楚兄，你是想坐着飛，還是站着飛？」

「？……都，都行？」難道這個世界的魚坐着就能飛起來嗎？他該不會是鯤吧！

黃尚苦笑道：「選一個吧。」

楚行舟想了想：「那，那就站着飛吧。」黑泥鰍聞言，在一旁頓時失望至極，心道：好不容易有一次騎他的機會，小楚你居然放棄了！

黃尚苦點點頭：「好。」隨機轉身摟過楚行舟的腰，單手抱起他就跳下了懸崖。

楚行舟耳邊劃過獵獵長風，一時之間不知該激動還是該害怕。

兩人在白雲深澗中穿梭。迎面是碎石嶙峋、飛湍瀑布、深淵萬丈、滾滾急流。輕度恐高患者楚行舟眼瞳驟縮，嚇到僵硬，靈魂出竅間也想不到什麼非禮勿動了，恍惚中緊緊錮住了黃尚苦的腰。

黃尚苦這才意識到有什麼不對，趕緊放慢了速度，低頭附在他耳邊輕聲問道：「怎麼了？害怕？」

楚行舟咬着牙搖搖頭，身體卻不由自主的發抖。

黃尚苦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生怕這人被自己嚇壞了。隨即雙手抱着他落在了最近的平地，又忽的升起滾滾溫暖的法力，將楚行舟輕輕包裹在其中。

楚行舟閉了閉眼，臉色煞白。

黃尚苦手足無措的環着他，輕撫後背，邊呼嚕毛邊喃喃重複：「沒事了沒事了，不飛了不飛了，在地上了，在地上了。」

楚行舟緩了一會兒，漸漸回神。睜眼便看到黃尚苦的起伏的胸口，頓時清醒。卻也不好立刻推開，糾結間忽的瞥見了黃尚苦腰間的袋子。

那隻袋子發出淡淡光芒，正一閃一閃亮晶晶。

「南明君。」

「嗯？」

「我覺得，盒子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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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尚苦：要帶阿楚飛，好緊張。（然後一飛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