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深林白屍群

西海一帶，湖光山色，碧波千頃。然而這鬱郁蒼原之下，卻是由無數鮮血骷髏堆疊成的人間地獄。

楚行舟落地后緩了一會兒，就和黃尚苦徑直向附近的城裏走去。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選擇了步行前往。然而這一路上遇到的特殊景象，卻讓楚行舟原本痙攣的胃更加難受。

這地方斷壁殘垣，荒敗不堪，有風吹過，便會帶來一股腐爛的味道。沿途時不時會冒出一個衣衫襤褸，動作僵硬的怪人。那些人皆滿身滿臉皮膚潰爛，瘡疤生膿，看起來都是些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楚行舟遇到第一個人的時候並沒有太大反應，只以為是什麼重病，可直到接二連三遇到十來個之後，便心生疑竇，因為除了病人，他們尚未遇到一個健康的百姓。他和黃尚苦相視一眼，找了一位癥狀看起來還不太嚴重的病人問話。

那人蓬頭垢面，時不時伸出長指甲去撓臉上、身上的那些瘡疤，破爛的傷口流着暗黃色的膿水，露出新生的粉肉，卻又被指甲一道一道劃破開來，滲出鮮血。紅色的血液和粘稠的膿水混在一起，順着指甲蓋蹭得滿臉滿身都是，那人原本的容貌已全然看不清，只剩下不堪面目，滿臉膿瘡，令人無法直視。楚行舟縱使一忍再忍，卻依然無法再去看一眼他的臉。人間疾苦、民不聊生，他內心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悲涼瘡痍之感。

黃尚苦活了幾百年，卻也從未見過如此景象。然而情勢所迫，時間緊急，他不能放過一絲線索，而且就算沒有時間限制，他不會讓阿楚去問。黃尚苦咬咬牙剛要走上前去，就被人攔下了。只見楚行舟從衣袖裏拿出一塊絹布，遞給他道：「用這個捂住嘴巴和鼻子吧，小心些，不要碰到膿水。」

黃尚苦下意識點頭，接過來，把布在手上攤開，然後直接捂在了臉上。

「......」楚行舟無奈道：「我來吧。」

黃尚苦以為他要前去詢問，剛想拒絕，就看到楚行舟把帕子拿過來對角摺疊，張著一雙黑眼睛面對他，道：「低頭。」

黃尚苦依言而行，然而彎腰幅度太大，頭頂停在了楚行舟脖頸下方，彷彿給他鞠了個躬。

楚行舟強忍笑意，將絹布靠在他鼻樑中間處，遮住他的鼻子和嘴巴，又兩手拿着帕子的兩角，環過他耳邊，在他腦後緩緩系了一個活結。

楚行舟修長的手指在黃尚苦發后慢慢繫結，鼻尖卻正好點在黃尚苦低下的頭頂上，他悄無聲息的吸了一口氣，一股淡淡清香透露出來。楚行舟心滿意足的勾了勾唇，將黃尚苦放開：「好了。」

黃尚苦撓了撓頭，心下莫名愉悅道：「多謝楚兄。」

他轉身走到那個病人面前，蹲下來沒話找話的詢問道：「小哥，你可知此處何地？附近可有城池？」

那人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靠在牆角里並不搭話，繼續用他乾枯的手指四下搔撓。只是無神的雙目里卻陡然變得憤恨起來，他鼓著突兀的眼睛，嘴裏哀哀哇哇的嘟囔著聽不清的字句，唾液堆積到嘴角逐漸聚集成白沫，彷彿在做出什麼極為惡毒的詛咒。

黃尚苦皺皺眉，思考該不該再問下去。

楚行舟看了一眼病人乾癟殘破的身體，將黃尚苦拉起來，走到一旁悄聲問道：「南明君，你帶吃的了嗎？」

黃尚苦以為他餓了，伸手便從乾坤袋裏拿出兩個泛著香甜的果子。楚行舟接過來，用衣袖包住，徑直向牆角邊的怪人走去。

也許是果子的味道太過香甜，那人在楚行舟還距離他五米之外時，便身形一頓，雙目驟然亮起來，直勾勾的看着楚行舟的手。他眼裏的血絲逐漸蔓延到整個眼球，嘴巴大張、呲著牙齒，黏白不斷的口水從嘴角一滴連着一滴流到地上，彷彿一條隨時會脫籠而出的喪家惡犬。

黃尚苦見狀，一把將楚行舟拉到身後，從他手裏把果子搶過來，扔給那人。

那人枯木一般的雙腿頓時變得有力起來，他忽的跳起來接住，而後像猴子一樣用瘦長的雙手抓着果子，蹲落在地上。

果子已經被他的手指扎穿了，金黃的液體順着手掌留下來，他張開血盆大口接住，嗚地一聲咬了一口果肉。這時突然走來一個滿身腐臭的病人，黃尚苦看出他是被果香吸引過來的，拉着楚行舟後退了兩步。

只見牆角那人突然咆哮一聲，直起身來惡狠狠地瞪向新來的怪人，呲牙的嘴裏時不時發出野獸才有的低吼。對方雖然飢餓，但不至於喪失理智到以命求食的地步，他心有不甘的看着果子，繞着四周走了兩圈，在牆角人再一次的威脅下，終於跑開了。牆角的怪人取得了勝利，愉悅地連皮帶肉咬了一口果子，滿嘴流黃也毫無知覺，甚至嘿嘿一聲笑了出來。

楚行舟皺了皺眉，綳著嘴看向黃尚苦。

黃尚苦低下腦袋，小幅度卻堅定地搖搖頭：「我帶的不多，一會兒還要進城，如果城裏都是這樣的人，那就很難再找到吃的了。若此時都分出去，你就沒得吃了。」

楚行舟心裏發澀，道：「我知道了...多謝。」

牆角那人蹲著看了黃尚苦一眼，又低頭狂啃起來，依舊不說話。楚行舟兩人靜靜等到他吃完，看到那人咬碎了果核吞進去后，又繼續舔舐嗦食手指，最後直直望着他倆嗤笑起來。

黃尚苦眯起眼睛，開口問道：「這是哪裏？」

那人盯着他，發出嗚嗚嘔嘔的聲音，卻不張嘴。

黃尚苦凝眉繼續問道：「此處可有城池？」

那人眼珠動了動，終於有所反應。他抬起左手，啞著嗓子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水...水，死，嘿嘿嘿，死...」

他用那根瘦的皮包骨頭食指指向了一個方向，片刻后卻又忽的收回來，用另外一隻手包着，滿目驚恐，雙腿蹲跳起來，活像被燙到了一樣。

楚行舟無意間瞥見那人蒼白的左手手腕上閃過一抹紅色，像是一根繩子，還未等他定睛細看，身後便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鴉叫。

他轉身看去，只見一隻烏鴉騰空而起，消失在了遠方的樹林。黃尚苦眯眼望向那邊，喃喃道：「水死城？」

時值正午，此地卻並不炎熱，甚至有些陰涼。

黃尚苦和楚行舟兩人離開了那個破敗腐臭的地方，沿着牆角怪人指的方向走進了一片樹林。高木繁蔭，綠草嫩葉的清香洗滌了楚行舟趨近死機的大腦。他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心下略鬆快了一些，可是沒過多久便被驚出一身冷汗。

這片樹林的深處雜草叢生，已經看不出原先的道路。他走着走着突然被凸出地面的粗大樹根絆了一下，黃尚苦下意識扶住他，他下意識扶住旁邊的灌木叢，一來二去手指便抓上了一坨熟透的紫紅色爛果子。

「......」他抬起面目全非的手掌，淡淡對黃尚苦說道：「我去河邊洗個手。」

他快步走到河邊，剛想彎腰清洗，卻忽然瞥見對岸有一叢蔭郁的灌木，灌木叢中探出一雙慘白的小腿和雙臂，那已經不是正常活人該有的顏色和狀態了。然而就在此時，灌木叢左邊的手指卻微不可查的動了動。灌木叢成精了？

楚行舟驀地僵住，一動不動盯着那邊，然而那隻白手卻再也沒有動過。

就在這時，黃尚苦走了過來，察覺異常，便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臉色漸漸微沉下來。

楚行舟抬頭看他：「去看看？」

黃尚苦點點頭，卻蹲了下來，拿過他的手開始細細清洗。楚行舟頓時大氣不敢出一聲，心如擂鼓，尋思他這是什麼意思，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眉目。

黃尚苦面色如常的洗完了手，把他拉起來，道：「走吧，去看看。」

楚行舟疑惑地眯起眼睛，卻在霎時抱緊了對方的腰。原來黃尚苦已經攬過他，跨河直往對岸飛去。

等到他們落地走近后，才發現，原來那並不是灌木叢成精，而是裏面藏了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死人。

這屍體和之前看到過的怪人們一樣，全身潰爛，傷口遍佈，但不同的是他似乎生前情況更為嚴重，此時身體早已僵硬，顯現出毫無血氣的慘白，這白色和紫黑的傷□□相輝映，場面愈加觸目驚心。

楚行舟倒吸一口涼氣，別過了眼神，輕聲問道：「你能看出，他這樣多久了嗎？」

「還未散發出屍臭，指甲撓過的傷口邊緣只有輕微發腐，應該沒過多久。」

楚行舟半晌答道：「可來時，雜草已經將道路都長死了，無人打理，可見周圍的百姓遭遇這種怪病已經有些時間了。而且，這病還在不停的死人，不見好轉。」

黃尚苦點點頭道：「也許，再往深處走，這樣的屍體或許會更多。剛才我們遇到的那些活人，或許是從城裏逃出來的。」

過了很久，兩人都沒有說話。

微風吹過，萬籟靜寂。

他們心裏同時升起了一個令人膽寒的猜測：那個城池，也許已經是個「死人國」了。

想到這裏，楚行舟頓時腳底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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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黃：啊，為什麼阿楚還沒有洗完手，等的好急，要不然去幫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