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晨星

首領摸它的頭，正要詢問。虎王搶先一步開口道：「見過鬼王。」

那個被稱作鬼王的鬼緩緩轉過身，眼睛全部是黑的，沒有眼白，像兩個無底洞，彷彿要吸盡世間一切，十分瘮人。

小虎直直盯著，無法移開。就在它以為要這樣子盯到天崩地裂的時候，鬼王的眼睛漸漸恢復正常，直到最後白眼黑眸，與常人無異。他的鼻子特別挺拔，再搭配起稜角分明的下頜骨，有盛氣凌人之感。嘴唇特別薄，唇色偏深紫，眼圈特別黑。這些一般人身上病態的特點，在他身上卻有一種詭譎的美。

他不動，氣勢卻蔓延開來，直到最後一股渾厚聲音傳來：「有何貴幹？」語氣睥睨天下。

虎王連忙過來圓場：「只不過是一個誤闖境地的毛頭小子，把他趕走就是了！」說著望了望小虎。

小虎心神領會，連忙扯了扯首領衣服：「吱吱！吱吱？」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施了法，說不了人話。

首領不動，質問鬼王：「你的目的是什麼？別告訴我，那些動物躺在地上，只是為了好玩！」

鬼王聞聲，瞬間移到首領面前，嚇得小虎吱了一聲。鬼王仔細打量首領，說：「你很像他。」接著慢聲道，「區區人類，膽敢管我閑事。挑筋還是剔骨？任選。」說完微微一笑，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小虎嚇得縮進衣服裡面，不敢看他。

首領泰然自若：「你是鬼王，鬼中之王，我是人，你管不了我。」

有道理，小虎緊張的情緒放鬆下來。

鬼王也不惱，淡淡地問：「是嗎？」邊說邊步步緊逼。小虎剛探出的腦袋又縮了回來。

「吱吱，吱吱吱！」快逃啊笨蛋首領。小虎恨鐵不成鋼，暴躁不已。

首領不為所動，緩緩吐出兩個字，鬼王怔住，許久之後才問道：「你是他什麼人？」

「兒子。」

鬼王卻反應激烈：「怎麼可能！他怎麼會和自己創造的人類生子？」

首領低頭不語，細細咀嚼鬼王剛才的話語。

鬼王轉念一想，道：「原來，他什麼都沒跟你說？」繼而呵呵一笑說，「他是世界上出現的第一個人。因寂寞難耐，模仿自己造出很多人類，還跟自己造的人類生兒子，還口口聲聲說什麼為了繁榮，為了讓世界充滿生機！」

毫無污言穢語卻字字令人難堪，小虎不禁捏了一把汗，卻見首領仍是不為所動。

鬼王終於怒不可遏，渾身透出一股黑氣，問：「他現在在哪裡？」

首領緩緩道：「他不在了……」

鬼王眼裡波光流動，似是不可置信。

首領繼續道：「十七年前，北溟山爆發熔漿，所到之處，掩埋房屋無數，那一帶的人一夜之間盡數被埋，不見屍首，死後亦不得輪迴，困在北溟山夜夜啼哭，百鬼哀嚎。因為……」首領望著鬼王，語氣加重道，「鬼、界、亦、在、北、溟、山。」

鬼王眼裡有不明的情緒一閃而過，繼而恢復平常。

首領繼續說道：「那次災難，人界損失慘重，鬼界亦無法倖免，並且以不可阻擋之勢蔓延開來。人，生無所依；鬼，死無定所。另有無數人，竟生生投熔漿自盡。」

小虎聽得心痛不已，這些事，只發生在她出生前一年，她卻不知曉。而且她去過人間幾次，從沒聽過人們討論隻言片語，彷彿，從未發生過。

首領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對鬼王冷言道：「後來你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

鬼王微微皺眉，眼帶複雜，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平淡道：「現在知道了。」

「所以現在你又想幹什麼？！」首領終於發怒，之前極力剋制的穩定情緒蕩然無存，他質問，「剝奪動物壽命，像當年剝奪人的生命一樣嗎？」

什麼？小虎睜大眼睛，如鯁在喉，連吱吱聲都發不出。

「沒錯。」鬼王很坦蕩回應，這坦蕩，十足令人厭惡，他說，「我要剷除一切威脅。他可以帶著巨大靈力憑空出世，難保不會有類似人出現。無論動物亦或人類，我都不允許他們的能力超出我的掌控。

「我會隨時監督人間，能力超出者，斬草兼除根。」說完鬼王便消失不見。

小虎很擔憂地望著首領：「吱吱，吱吱……」

首領摸摸它的頭道：「無需擔心，他，奈何不了我。」

小虎心稍寬，突然想到什麼，厲聲叫道：「吱吱，吱吱吱！」

首領嚇一跳：「你又想撓我嗎？哎喲，好痛！」說著他蹲了下來，浮誇地捂住胸口。

小虎不理他，順著膝蓋跑下來，徑直朝虎王去。虎王舉起爪子，摸摸小松鼠的頭說：「小虎變成這副模樣，真是乖巧可愛啊。」

「吱吱……」小虎的聲音似在訴苦。

虎王虛心一笑道：「只是短時禁言，等會兒就恢復了。」

小虎：「……」

虎王貪戀地多摸了幾下頭說：「真是難得，成了老鼠，竟變得乖順。第一次摸你頭，老臉腫了七天七夜，仍記憶猶新！」

小虎不滿地甩頭。你這不食人間五穀的老虎頭，松鼠老鼠傻傻分不清。接著虎王道：「走，小虎，我們回家。」不知為何，此時他的聲音竟然聽出幾分滄桑。

小虎吱地一聲跑到首領肩上。虎王明白，道：「都跟我來吧。」

回到熟悉的山洞，小虎開心不已。虎爸虎媽也在，小虎跑到他們身上，親昵地蹭了很久。小虎問：「我們被奪了很多年壽命嗎？」虎媽眼帶悲傷說：「原本我們可以活幾百年，現在只有三十年，還好小虎你沒事。」

小虎喃喃道：「就我沒事……」

虎爸安慰道：「你不要擔心我們，也不要想著報仇。原本活太久就沒意思，只要你平安，余願足矣。」

那之後，虎王將小虎拜託給首領，首領帶著小虎在人間生活。

分別那一天，陰霾微薰，天灰濛濛。虎爸虎媽揮別小虎，眼裡流露喜悅，互相偷偷嘀咕道：「終於潑走這盆水了，以後咱倆天南地北四處遊盪，再沒有跟屁蟲了耶。」「是啊，老齊。我們自由了。」

小虎：「……」我聽得到好嗎？我走了，你們是有多高興？

一個月後，小虎獨自站在窗前，望著院子的桃樹兀自淚流滿面。這花開的時候，多美多絢爛呀，現在長出新葉子，花朵卻寥若晨星。

首領在院子里看到，走過來道：「在傷春悲秋呢，加我一個可好？」

小虎問：「你也死了父母嗎？」

首領下意識皺眉，緊接著他明白了什麼，再看向小虎時眼中滿帶憂傷，他問：「你能感知到？」

小虎點頭：「我雖變不了虎形，族人間的感應是有的。但他們不知道。」她語氣變得悵然，「虎王也沒多長時間了。三十年，他們原本就大於三十歲，這等於判死刑。」

首領已來到小虎身邊，將她攬入懷抱，疼惜說：「回去看看嗎？」

小虎搖頭：「他們只想我越晚知道越好，時間能沖淡悲痛。」

小虎埋在首領胸膛，說出幾個字。首領不可置信問：「你這時候要跟我成親？」小虎點頭說：「成親，圓房，小首領。」

這三個詞，首領一個月來聽了無數遍，耳朵快磨出繭子來。他問：「你為何執意要同我成親？」

小虎繼續趴在他胸膛說：「這是我們的條件呀。倒是你，幫了我卻不履行承諾。」

首領：「……」沉默好一會兒，他說，「你是個好姑娘，我不想耽誤你，你另尋佳偶吧。」

「為什麼？」小虎抬頭問他，身體卻抱他愈緊，「你抱都抱過了，想賴賬可不行！」

「唉——」首領深深嘆口氣，推開小虎，走開幾步，背影寂靜幽冷道，「我沒有生育能力，跟了我，你不會幸福。」

這話如晴天霹靂，小虎立馬懵了，緩了好一會兒才抖然開口：「你、你……不舉？」

首領詫異會兒，忙道：「是沒有遺傳基因，即無法擁有小孩。其它方面不影響。」繼而他哭笑不得說，「你這個都懂？還不舉。」說完，他無奈笑了下。看她樣子明麗無害，純良可愛，沒想到卻對男女之事了解剔透。

「我當然懂了，之前在回春院混過一段日子。」

回春院，應該是青樓。首領詫異：「你去那種地方幹嘛？」

「體驗人間嘛。剛開始也不知道有這個地方，是一起討飯的小夥伴推薦我去的。」

什麼推薦，是賣了你吧。首領無奈道：「行啊你，連乞丐也做過，了不起啊！」

小虎心虛笑笑：「沒什麼，只不過錢丟了，自然而然加進去。

「本來我想接客，老闆娘不許，說我太小了，才十二歲，至少要十四歲才可以。我當時就想，十四就十四吧，兩年很快過去。

「沒想到被阿爸發現，把我擄回去。那是我頭一回見他變成人形，就為了帶我離開回春院，聽說花了不少銀子……後來被打了一頓，就再也不敢去了。」

首領目瞪口呆片刻后，說：「感覺你前半輩子過得挺精彩呀。」

「沒什麼的。」小虎謙虛道，繼而她撲上去再次抱住首領道，「我們什麼時候成親嘛？」

首領問：「你不介意？」

「不介意呀，沒有孩子就沒有唄。」她伸手攬住首領脖子，小嘴貼近他脖口說，「能圓房就行。」說著在他脖子輕啄一口，曖昧異常。在回春院的時候，總有不懷好意的人向她傳達圓房的好處，聽得她躍躍一試，如今時機已到，可以名正言順嘗試。

首領騰的紅了臉，忙推開她。這傻鼠，到底學了些什麼？小虎意猶未盡，不滿說：「客官不必如此害羞。」

首領黑了臉，伸出手敲了小虎一板栗，斥道：「正常點！」

「喔。」小虎撲的一聲化成一隻松鼠。

首領對這情況見怪不怪，這一個月來，十天里有九天她都是這副鼠樣。他自己都懷疑，她到底是虎妖，還是鼠妖。而且以她的智商，將正常理解為變成松鼠，不奇怪，一點兒也不奇怪。可是，他真的要這麼一個傻媳婦嗎？要是生的孩子也是傻的怎麼辦？哦，他不會有孩子。那便要了吧。畢竟這麼傻的人，百年難得一遇。

「那我們便成親吧。只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