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石屋秘議

第19章 石屋秘議

「不過是些絲綢、布匹,都是盧某積年的買賣。」天氣寒冷,盧員外背上卻在微微冒汗,「營將可要驗看么?」

穿過隘口,深入北燕境內,與燕地貴人、百姓直接做買賣,避開朝廷抽稅,獲利豐厚。是以穿行於邊牆之私販商隊,很是不少。

常玉琨卻並無查驗之意,只負手瞧著馱馬、大車、家丁、夥計,慢慢踱步,察看馬臀之上有無軍馬烙印,笑眯眯說道:「員外生計大好。」

行至最後那輛長檐馬車處,他微微挑眉:「員外竟然還帶着家眷?」

「是某的侍妾,」盧員外陪着小心,又塞了一張二十緡的銀鈔給常玉琨,微笑說道,「一直呆在宅院裏,未免憋悶,是以非要跟着出來瞧瞧。還望營將,給行個方便。」

「這有甚麼不便,」常玉琨接了銀鈔,笑眯眯瞥一眼那個低頭不語的車夫,「只是燕地寒冷,只怕員外寶眷經受不住,還是多加小心為好。」

他說着擺擺手:「趁著如今天色尚早,趕緊過去罷。」

那車夫和盧員外,都鬆了口氣,盧員外忙拱手笑道:「是,營將既有吩咐,敢不遵從。」

他說着便擺手示意,商隊大車遂一輛接着一輛,往邊牆豁口行去。

便在這時,石屋的柴門被推開,又出來一個武將,瞧來約莫二十二三歲模樣,身穿靛青色織錦窄袖軍袍,肩綉暗紋團花,戴一頂黑色襆頭,個頭不高,消瘦勁健,相貌英俊,腰佩一柄沒有什麼裝飾的長劍,在風雪之中,注目打量著車隊。

這人眼神深邃,容色沉靜,既風華正茂,又飽經滄桑。雖然身形並不高大,卻自有一份凜然氣概,令人不由自主,生出心折之意。

盧員外心中一跳,他料知此人便是那程樟程參尉,正猶豫着是否上前見禮,常玉琨已經笑嘻嘻湊了過去稟道:「是昌州來的盧員外,欲往燕地去貨賣。過路錢已經繳了,這個是慣走此路的,並無禁攜之物。」

程樟只嗯了一聲,卻努嘴示意:「銀錢你與同袍們分了便是,最後那輛馬車截下,其餘的,都放行。」

「啊?」常玉琨詫異,見程樟銳利眼神掃過來,忙又抱拳應道,「是!」

眼見軍士忽然拔刀,將那輛長檐馬車截住,盧員外心下着慌,連忙湊上前來,向程樟作揖道:「見過程參尉,這車裏乃是小人的家眷,不知參尉何故攔下?」

他一面說話,一面又往袖裏去摸銀鈔。

只好再破費些錢鈔了,先前胡參尉還說此人仗義輕財,盧員外暗自腹誹,卻原來,要錢最狠。

他的手腕卻被拽住,盧員外一時愕然,只見程樟神色從容,語調不容置疑:「這不是員外的家眷,此事也與員外沒有干係,不要再拿銀子出來了。」

盧員外心下叫苦,知道行藏已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程樟已經鬆開了他的手腕,眼中寒芒一閃,加重語氣,低聲說道:「此事,非員外所能參預,速走罷。」

盧員外暗嘆一聲,知道事已不可為,只得轉頭覷一眼那依然低頭默坐的車夫,重新上馬,吩咐一時惶惑不已的商隊諸人:「咱們走。」

商隊從豁口出了邊牆,消失在北地的風雪之中。程樟這才移步上前,對那車夫說道:「還請尊駕,往屋內一敘。」

見車夫默坐不動,緊緊握住手中長鞭,他又說道:「某無惡意,閣下身份貴重,這裏不是說話之處,還請隨某,往石屋敘談。再者,閣下雖身手不凡,奈何寶眷在此,當真要動手,閣下就篤定有把握,沖得出去?」

那車夫終於嘆息一聲,跳下馬車,卻依舊低着頭,一語不發。

程樟笑了笑,忽地揚聲喝道:「樊重武!」

那身形高壯的隊官正愕然不解,聽得程樟召喚,忙躬身應道:「卑職在!」

「你點十個兄弟,看護住馬車,不許衝撞了車內貴人。常玉琨,你也跟過來!」

「得令。」

那車夫稍覺心安,這才跟着程樟,一道進了石屋。

屋內昏暗,除了幾塊條石,別無他物,那茅草屋頂之上,還有一個破洞,北風嗚嗚地從破洞鑽入,直吹得條石之上一張手繪的輿圖,抖動不已。

常玉琨跟着進了屋子,闔上柴門,困惑問道:「程大哥,究竟出了甚麼事?」

一面問話,他一面手握刀柄,戒備地瞅著那個車夫。

先前沒有察覺,如今細瞧,此人淵渟岳峙,氣度不凡,絕非是尋常人物。

程樟沒有答話,只向那車夫抱拳:「卑職,幽平軍參軍校尉程樟,見過副統領。」

「啊?」常玉琨愈發吃驚,「程大哥,你說什麼?」

「你沒有聽錯,」程樟撩衣在條石上坐下,「咱們眼前這位,便是三品護將軍,幽平軍副統領,阿塔忠。」

一位堂堂的戰區副司令,竟喬裝成車夫模樣,現身於這邊牆隘口。

常玉琨目瞪口呆,忙又轉頭仔細覷著那車夫,口中喃喃:「怪道先前,便覺著有些眼熟之意。」

那車夫吁了口氣,伸手在面上一抹,麵粉、漿糊、墨膠等易容之物脫落,現出深目高鼻的胡人相貌,正是大楚國幽平軍副統領,阿塔忠。

他在另一塊條石上坐下:「到底還是被你瞧了出來。」

程樟只是簡潔說道:「先前署任平州之時,將軍曾來巡視,是以認得。」

「可是,既是阿塔副統領,為何卻混入商隊,來了這龍門口?」常玉琨終於忍不住叫喚起來,他眼神依舊戒備疑惑,「莫非,將軍是有叛逃之意?」

「某雖是北地胡人出身,百餘年前,北寒部洲蠻族入寇之時,先祖便率領部落,南遷至谷河之北。某家世代為將,一片忠心赤忱,若非徐都督逼人太甚,某何至於此?」阿塔忠面色不甘、悲憤、屈辱,「前些時日,徐都督下令出兵攻打北燕長興府,吩咐某親率三千精騎,以為前部選鋒。」

「出兵長興府?」常玉琨驚訝失色,「那可是北燕國征南道行台治所,多少重兵把守,制軍為何忽然有了這等雄心,果真要打,非得聚十萬之兵不可。不然,必定徒勞無功。」

「假的,」程樟神色淡然,「如此大事,豈能這般兒戲。咱們這位徐制軍,出鎮幽都已近十年,你什麼時候見過他有這等氣魄?殺良冒功,私賣軍資,暗取鹽銀漕糧,才是他擅長的事。徐制軍與副統領,向來不和,幽都城中,人盡皆知。這一回,不過是他剷除異己的手段罷了。不然,俟阿塔將軍率部出關,必成孤軍,唯有送死而已。若是將軍抗命不遵,徐制軍自然便會以軍法論處,依然是個死字。」

「明白了,」常玉琨恍然點頭,「可是副統領為何不往朝廷奏報,卻行此下策,做出叛逃敵國,辱沒先人之事?」

「徐天朗是什麼身份?其父徐世邦,當今尚未登基之時,便與之過從甚密。後來又出征石州,立下許多軍功,直做到羽林軍統領、兵部尚書,極得至尊信重。」程樟替阿塔忠答道,「徐天朗既有祖蔭,年少之時又是金吾禁衛,隨侍帝側,自然是至尊的心腹之人。其以行台都督,兼領幽平軍統領,集軍民大政於一身,權柄之重,大楚諸道之中,算是頭一份。阿塔將軍雖出身將家,終究是個胡人——便是雙方辯斥,你說至尊是信徐制軍呢,還是信阿塔將軍?」

「程參尉果然見識不凡,」阿塔忠長嘆一聲,滿心愁憤茫然,「某先前已有密奏,報稱徐天朗種種不法逾矩之事,卻如泥牛入海,全無消息。反被徐天朗知曉,處處挾私報復。如今更下出征之令,欲置某於死地。某如今走投無路,一時憤怒無措,方才掛印出逃,行此不智之事。」

他望着程樟,誠摯說道:「邊牆之南,已無某容身之地。若是程參尉瞧在某妻女無辜的份上,今日網開一面,某自今往後,必定湧泉以報。」

常玉琨同情地望着他,身為三品將軍,僅僅因為不願同流合污,就被人逼到如此地步,着實可嘆。

「非也,」程樟卻連連搖頭,「護軍不可出這邊牆,不然,這一碗粉也變成兩碗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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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意平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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