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邊牆隘口

第18章 邊牆隘口

物換星移,三年之後,已是弘盛四十年的正月底。

大楚國北境之幽都府,乃是幽平道之行台治所,如今仍是天寒地凍,積雪未融。

府城之北,幽都山、狼山橫亘東西,綿延起伏二千餘里。這裏是南楚與北燕的分界之處,林地、沙磧、草坡錯落相間,時見雪白沙黃,而或草枯樹掛,頗有蒼涼之意。

幽都山南坡險峻而北坡平緩,山脈之中的多條寬谷,成為南北通行的道路。千年以來,兵馬、商隊、部民,屢從通道來往。多少雄主名王、商旅平民,或悲壯、或平淡的故事,如今都湮沒在漫漫的風雪之中。

幽都府正北和東北面,因北燕軍屢屢犯邊,因此朝廷佈置重兵駐守,嚴禁行人來往。

而在西北方向,雙方卻是一派和氣。官府甚至在幽都府西北面二百餘里處的懷戎州,設立了榷場,允許兩國商賈互市,並抽取商稅,頗有獲利。

於是也有膽大之人,便索性繞開榷場,深入敵國市集,私相貨賣。兩國邊軍,對這些事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收取些過路錢,便丟開不管。

眼下便有一支商隊,已經越過了懷戎州城,正行進在通往龍門口的石徑之上。雖然年節已過,道旁卻仍是處處積雪,山寒水瘦,草木凋零。

山花、松果,都被白雪覆住,偶見一片紅葉,掛在枝頭,於寒風之中瑟瑟不已。

寂靜之中,只聽得人畜趕路,踩在雪地里吱吱咯咯之聲。

馬蹄得得,忽有一支兵馬,自西北面疾奔而來。商隊之中為首之人,連忙揚手,示意眾人停下等候。

數十騎疾速趕至,各個勒住戰馬,皆著楚軍的藍灰色窄袖軍袍,外罩鐵甲,頭戴黑色兜鍪。

領頭的是個八品的副尉,身軀頗壯,著低品武將的靛青色暗紋團花袍服,上下覷著商隊首領,露出意外笑容:「竟然是昌州城的盧員外!如今天氣尚冷,榷場未開,員外怎地就到了此處?」

兩人彼此心知肚明,那盧員外三十五六歲模樣,穿一件琥珀色緞面狐裘,頭戴胡帽,笑呵呵上前作揖,順手便將一張二十緡的銀鈔塞給對方:「原來是胡營將,怪道盧某在懷戎城裏不曾見着,卻是在此處巡防。些許心意,都是盧某的孝敬,待盧某迴轉來時,再請營將吃酒便了。」

胡營將翻身下馬,笑嘻嘻壓低聲音:「這是要過隘口,直入北燕境內去?員外生計卻好,這許多大車,內里沒有禁攜之物罷?」

「決計沒有,盧某是個良民,哪裏敢做這樣的事!」盧員外一臉正色,「副尉若是不信,只管翻檢便是。」

「本官自然是信得過員外的,」胡副尉提醒他,「再往北行,便是龍門口,如今亦有兵馬巡視。為首的,乃是程樟程參尉,他不是個好遮瞞的,員外須仔細著些兒。」

盧員外心中突地一跳,沉吟問道:「程樟之名,極是耳熟——戊寅年,有位程參尉在幽都東北面之平州磨盤寨、斜風嶺等處,屢次殺退燕軍,莫非便是此人?」

「正是,不過員外想想,堂堂一位武探花,竟然被遣至咱們這北地邊軍來,這事原本就蹊蹺。」說起那程參尉,胡副尉來了興緻,「偏生徐制軍又對他很是不喜,數次刁難,可是這人機警沉穩,半點把柄也不給,本事又十分了得,制軍故意差他往死地里去,結果怎麼着,他毫髮無傷,竟是匹馬單槍在敵陣之中殺了個七進七出!」

「如今北燕征南軍那邊,聽得程參尉之名,無不望風奔走。」胡副尉忍不住伸出大拇指,流露欽佩之意,「制軍拿捏不得此人,也是十分頭疼,只好又將他轉署至懷戎州這裏。」

「況且,此人慷慨爽利,重義輕財,是個真好漢。」他也有些替這位程參尉不平,「說是副旅將,其實也不過是在隘口掌管着一營之兵。黃師將想必是受了制軍指使,對他十分的冷落,可惜了也。」

「似這等說,這位程參尉果然是個人傑了,」盧員外不禁詫異,「既有這樣的好性情好本事,如何就惡了制軍大人?」

「這個胡某如何會知曉?不過據胡某想來,」胡副尉在雪地里跺着腳,又手指蒼天笑道,「那探花郎必定是在京中觸怒了極尊貴的人物,不然如何會打發到這裏來?料那徐制軍,也不過是替人辦事而已——他一個二品的制將軍,行台都督兼著統領,轄制二十餘府,管着十五六萬大軍,犯得着跟一個小小的七品參尉過不去?」

「如今又要開春闈了,待出了新人物,想必程參尉往後漸漸也要被人淡忘了罷。世道便是如此,任你如何有本事,朝中無人,終究是沒用的。咱們邊軍之中,還有做了十來年副校尉不得升遷的呢。」胡副尉有些惋惜,見盧員外沉思模樣,便又囑咐他,「閑話少敘,某這裏多說得幾句,也是未雨綢繆之意。員外到了那龍門口,打起精神應對便是。」

盧員外回過神來,連忙躬身致謝。

待這伙騎兵離去,盧員外便吩咐商隊繼續前行,自己卻在原地等候,直到隊伍最末尾的那輛長檐馬車轔轔而來,才對那車夫小聲說道:「適才說話,將軍都聽見了?」

那車夫瞧來約莫三十齣頭,其實已經年逾四旬,其人衣衫粗陋,身軀雄壯,卻故意將面色塗得蠟黃,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又一直低着頭。只是他駕車之時身形沉穩,雙臂有力,顯然另有隱情。

「如今不知甚麼緣故,這龍門隘口也添了駐防之兵。若為穩妥起見,不如咱們改道,東去廣邊寨,或是西走白陽鎮,將軍意下如何?」

車夫依然低着頭,他勒住挽馬,聲音低沉:「那兩處都是軍寨,早有駐兵。況且繞行,多出幾十里山路,咱們更怕夜長夢多。不如就往這龍門口隘口,到時再見機行事便了。實在不濟,某一人做事一人當,決計不會牽連了員外。」

「將軍這是說哪裏話來,盧某既應承了此事,總要設法周全,以使將軍平安脫險。」盧員外雖如此說,心中也是無底,嘆口氣道,「那咱們還是往龍門口去罷。」

馬車之中,一個頭戴貂冠,身穿赤色狐裘的俏麗少婦,掀開車簾低聲開口:「夫君——」

「進去坐好,不要探出頭來。」那車夫厲聲喝道。

少婦微微嘆息一聲,重新坐了回去,摟住一聲不吭的女兒。

愈往北行,道路愈發崎嶇,兩旁景色,也愈見蒼涼。商隊諸人弓背縮首,頂着風雪,小心看護著車馬,咬牙邁步。

群山皚皚,高低起伏,前朝修建的邊牆,在山脊之上蜿蜒,伸向遠處,因為年久失修,已經殘破不堪。高處坍落的條石,在雪地里只露出一點青邊,無言地沉默著。

龍門口便是山谷低處一片邊牆豁口,眾人遠遠便瞧見有一哨步卒隊形齊整,手持長槍,邁步過來。

李青是盧員外手底下第一個得力的管事,瞥見官軍過來,忙上前作揖,小心回話。

那哨長便轉頭吩咐伍卒們,散做兩列,將商隊護在中間,往豁口而去。

盧員外騎在馬上,小心打量這伙官兵,見一個個身着墨色皮甲,昂首挺胸,眼神沉着。他是一個有見識之人,便知這些都是能戰之兵,並非往日所見的羸卒,心下愈發戒懼起來。

豁口南面,有一座小小的白石茅屋,瞧來已經有些年頭,很是簡陋破敗。石屋之外,隔着十餘丈,三三兩兩,另有一哨兵馬,皆著皮甲,有幾個手持弓弩,來回巡視,另一夥則在雪地里支起鐵釜、刁斗,正在燒水做飯。

為首的兩個,一個是形貌黑瘦的九品協尉,另一個身形高大,卻品階更低,乃是個流外武官,這二人都只有二十齣頭模樣。

李青顯然此前與這兩個年輕武官打過照面,上前含笑作揖,照例奉上銀鈔:「常營將,樊隊正,可有些日子沒見着兩位了。」

「你是——李管事,這大雪天的,你們就往北地來了?」

聽了李青小聲稟報之後,那個相貌黑瘦的協尉搖晃着步子過來,向盧員外抱拳,咧嘴笑道:「這位便是昌州盧員外?某是此處檢校營將,常玉琨。」

「原來是常營將,雪日巡邊,卻是受乏了。」盧員外鎮定拱手,「盧某這裏,倒有些濁酒,便留一壇給諸位軍爺,聊作散寒之用。」

常玉琨卻擺手謝絕:「多謝員外,只是咱們軍務在身,不敢飲酒。員外這些大車裏,都是甚麼物事?」

今晚出差可能會停更一兩天,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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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意平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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