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月澤3

第30章 月澤3

記憶中火月祭時那割肉剔骨似的痛和疲累讓昏昏沉沉的山月心有餘悸。

難道獻祭要經歷這漫長的生不如死嗎?!她有點想退縮,月澤當時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忍受住這一切的?忽然心頭有一抹悲戚爬過,怪不得聖君對她念念不忘,怪不得無憂要把她的畫像掛在坐榻旁,怪不得連癸丑那個看起來有點暴虐的人說起她的名字時都溫柔的像是桃花溪的月夜。

月澤,值得被啟月子民永遠銘記!那是神賦予的偉大獻祭!山月心裡生出一點點嫉妒,如果,如果這次火月祭結束,她歸於暗月,無憂也會這樣記住她嗎?

活著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可以不去打擾,只要他平安喜樂,自己就可以歲月靜好,可是如果死了呢,就會害怕他會忘了自己,任何膚淺的東西在時間面前都很脆弱,尤其是一個人的一廂情願。

山月眼前又浮現無憂那張蒼白的臉,與記憶中月澤那張蒼白透明的臉,二者疊加在她腦海中,揪著她的心,阻著她的呼吸。月澤的臉讓她寬容大度,讓她心生祝福,而無憂的臉讓她忍不住難受,胡思亂想,酸楚。

她又忽然想起阿旭和柔兒,想起許清宛,之前置身事外地教導她們不要為情所困,心裡小小的嘲笑一番,不就是個情執嗎?至於要生要死的嗎?如今她自己泥足深陷,才發現一旦情執念起,非得耗盡畢生勇氣壓下,且得時刻繃緊神經,否則念頭躍起,就一生受困,困於那方寸靈台之間。

不墜情網,不知情絲纏身的苦痛!

幸好,她現在只是一廂情願,幸好,她還未讓情感波及無憂,幸好,她在情執念起,就已修行頗高,那是無憂指引她修習的,兜兜轉轉又是無憂!

好吧,反正快要灰飛煙滅了,與其說出來讓活著的人煩惱,不如就埋在心裡,跟著她一起灰飛煙滅。誰說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讓他知道,單方面的喜歡不應該困擾別人的兩情相悅。

頭腦昏沉,亦止不住她胡思亂想這麼一大通,難過低落的情緒活生生被自己繞來繞去的安慰消弭掉,山月又忍不住想,自己真不愧是個修行的!

在聖女宮躺了一天一夜,山月睜開眼,剛好看見聖君正坐在旁邊守著她。聖君看起來又憔悴很多,彷彿吃了衰老劑,一下老了許多歲。本來光滑白皙的俊朗容顏,竟然平添了幾多細紋,尤其這樣近看,那細紋橫橫豎豎無規律的扒在臉上,叫人心裡平白無故生起嘆年華老去的無奈和愁緒。

聖君:「山月,你終於醒了!」

山月:「謝……聖君,一切都好,可能是我自己沒有控制好情緒,氣血翻湧才導致昏迷。」聖君是怎麼知道我真名的?難道他已經發現了那個秘密……

聖君:「你已修習的很好,應對火月祭綽綽有餘,不必再日夜苦修。」

山月:「聖君,我剛在夢裡夢到月澤獻祭時的光景,她比畫像上還要清雅嫻致,她很勇敢,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像她那樣。你能跟我說,月澤的一些事情嗎?我想了解她。」

聖君看似面無表情,其實還是細微的動了動臉上的肌肉,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月澤……月澤她……其實也沒什麼,她生來就像這啟月國的滿月,誰看見她都會心生歡喜的。你不用害怕,你也會做得很好的,我相信你。」

山月:「聖君,你為什麼害怕說起她?」

聖君眼神有些閃躲,但很快沉定下來,輕聲說道:「一百年了,沒人敢在我面前提起她,也沒有人再說起她,她只無言的活在我心裡,你現在讓我說說她的故事,我只是突然找不到合適的詞去描述她。她就在我心裡,這一百年很長是不是,可我每天看著她的畫像,跟她說話,告訴她啟月國發生的每一件事,我就覺得這一百年其實也沒什麼,她一直在我身邊,在我心裡,我很熟悉。你說,一個很熟悉的人,天天在你身邊,你會像久別重逢或思念故人似的去找一個合適的詞描述她嗎?」

山月無言以對,顯然聖君是對的,誰會揪著腦袋去描述身邊熟悉的人,他就是身體的一部分,又怎麼會抱著研究的心思去觀察呢。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山月,突然就覺得自己真好笑!擺明了身份,告訴世界,她是一個外來者,一個冒名頂替者,一個妄想取代主角的傀儡!

聖君:「山月,你怎麼突然想了解月澤?」

山月:「就是做夢夢見她了,你們也總說我身上有她的影子,再說我馬上也要獻祭火月祭,要歸於暗月,如果現在不聽一點,以後怕是沒機會了。」

聖君:「不會的!你不會歸於暗月的!火月祭不是一定要歸於暗月,月澤那是意外,是我的錯!」

山月:「聖君,你不用安慰我,為了啟月子民,我心甘情願的。生於天地之間,本就是有生有死的。我雖為女子,又是生魂,但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人間不曾輕看女子,聖君你也不要小看我們女魂!」

聖君眼睛有一瞬間的精光,而後又暗淡下去,從榻上起身轉向案几上那一株瓶插的綠梅花,眼睛盯著那綠梅花看,一動不動。

聖君:「一百年前,月澤歸於暗月,都怪我。是我害了她,如果我沒有接過她手中的冰魄,如果我沒有用無憂威脅她,她是不會歸於暗月的。山月,你知道嗎?這一百年,我每夜都會夢見月澤躺在我懷裡看著我的眼神,那眼神乾淨得比這滿月的光華還要多幾分,她笑著說不怪我,笑著說相信我會是個聖明的君王。笑著跟我說對不起,要對我食言,不能看著我把啟月國治理的國富民安。每次醒來,我都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如今啟月國這副樣子,我有何面目去面對她?!」

山月:「聖君……」

聖君:「我那時剛當上聖君不久,你知道一個人被百里挑一,被認可,被稱讚,被推上一國的君主之位,對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來說,是多麼幸運又值得感激的事情。那時候老祭神還在,我經常去無憂閣向老祭神請教治國策略,認識了無憂和癸丑,他們倆都是老祭神最優秀的弟子。遇到他倆,我才真正體味到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是怎樣一種心情,後來我們一起處理惡鬼,一起面對火月祭,我覺得閻羅天子對我真是厚愛。就在火月祭前一個月,我們三個在後山把酒言歡,說起各自的月隱花時,癸丑的是純凈的赤色七瓣,我的是六色七瓣,當問起無憂時,無憂說他不知道,老祭神幫他保管。當時我們沒放在心上,依照無憂的表現,最好的預計也就是跟我一樣,六色七瓣,或者是純凈的某一色七瓣。臨回宮時,癸丑悄悄在我耳邊說,無憂的月隱花是珍貴的七色七瓣,我很震驚,問癸丑是怎麼知道的,癸丑說他是偷偷在老祭神無意間看到的。」

聖君頓了頓,伸出手指輕輕撫摸綠梅花的花枝。

聖君:「都怪我那時正熱切的喜歡著月澤,看見月澤對無憂上心就忍不住嫉妒,想要什麼事情都要壓過無憂,論地位,論品貌,我自認為不屬於無憂,可唯有月隱花是不如他的。有一天癸丑跑來告訴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我的月隱花變成七瓣七色。我欣喜若狂,以為終於能把無憂比下去,月澤當時是聖女,她的月隱花是純凈的月光白。癸丑說只要得到月澤的一抹月光白,就能使我的月隱花變成珍貴的七瓣七色。癸丑一再保證說不會對月澤有任何影響,我才放心,在火月祭前我編了個謊話,說需要月澤的一抹月光白注入我的月隱花,當時月澤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我本想著火月祭后直接拿出珍貴的七色七瓣月隱花向月澤告白,給她一個驚喜,可是我沒想到,癸丑騙了我,月澤把她的一抹月光白注入冰魄之內,給我,誰知道凈化血月時突然靈力盡失。當時無憂在主持凈化,如果月澤沒有靈力,無憂就會受到反噬,被血月吸入暗月萬劫不復。月澤為了使血月凈化不受影響,竟然使用精魂,直到血月消失,月澤倒在祭台之上,我才發現,但已經來不及。月澤歸於暗月,我的月隱花變成了七瓣七色,可是已經沒有什麼用了,月澤不在了!」

山月:「這些……這些無憂知道嗎?」

聖君:「也許不知道吧,這一百年他在外遊歷在廣陵書院教書授課講經說法也好,超度惡鬼也罷,我知道,他是在懺悔,在彌補月澤。他以為月澤的歸於暗月是因為他。無憂沉默著,彷彿行屍走肉似的過了一百年,直到你出現,他才又變得有生機一些。」

山月:「聖君,你說的冰魄是這個嗎?」

山月從枕頭下的小盒子里拿出冰魄,遞給聖君看,聖君走到她榻前,接在掌心裡,才看一眼,就驚雷上身似的瞪著山月。

聖君:「這冰魄你哪裡得來的?」

山月:「這是癸丑送給我的那枚,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這樣了。」

聖君:「癸丑?!」一百年了,癸丑,你想故技重施嗎?!怪不得我找了一百年都沒有找到,原來是被你暗暗藏起來了!

山月:「嗯,當時還是當著聖君的面給我的,說是有助於我修習。」

聖君緊緊攥住冰魄,面上冰寒,眼神里藏著怒氣。

聖君:「這冰魄,你暫時不要用了,想來你昏迷也應該跟冰魄有關。這兩天調養一番,火月祭在即,你不能出任何意外,否則無憂也回天無力。」

山月一聽到聖君提起無憂,心內又忍不住酸楚和擔心,不知道無憂在無憂閣怎麼樣了,有沒有好一些。

山月:「聖君,放心吧,我不會給無憂添麻煩的。」

聖君握著冰魄離開,山月躺在榻上,翻來覆去想著聖君的那一襲話。如果火月祭不一定歸於暗月,那以後要如何面對無憂呢……

心內有喜有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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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空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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