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澤2

第29章 月澤2

無憂閣,半山雲霧繚繞,拜月神樹下,所有祈月月隱師們跪拜在祭台之下,綿綿延延望不見盡頭。月澤穿著月光色的祭服,一步一拜走向神樹。天邊的血月亮紅的濃烈,宛如熾焰,又似血盤。聖君站在祭台中央,帶領月隱師們跪拜祈禱,無憂一身玄衣,頭戴百鳥羽冠,手握禪杖,站在月亮神樹最頂端的一片樹葉上,禪杖指月,手指結印。

月澤跪拜在神樹前,虔誠的默念,俯身,叩頭,指尖點過心尖,一股純凈的月白色靈力透著她的指尖,環繞神樹汩汩而上,攀附在無憂的禪杖頂端,那一股月白色的靈力猶如鵲橋一般,搭在無憂與血月之間。靈力在不斷的流轉,血月一點點在淡化,就像人間的水墨一層一層暈開,月澤心尖愈來愈緊,好像靈力在撤回,神樹之上,無憂正全神貫注轉化靈力,眼看著血月在淡化,她不能在這關鍵時刻,讓無憂功虧一簣。月澤指尖朝著心尖深入一寸,集中意念,把精魂里的純靈力如紗車坊線般細細流出,血月越來越淡,純凈的月光色慢慢浮現,月澤嘴唇慘白,渾身顫抖,指尖亦晃晃悠悠。聖君在跪拜抬頭的那一刻,發現月澤在顫抖,可是就差最後一步,血月就被凈化乾淨了!

月澤,你撐著點,還有最後一刻,血月就凈化乾淨了!你就解脫了!

月澤的形體有些許搖擺,像水中的月影,隨波晃動,靈力也漸漸弱下來。在靈力消散的最後一刻,月華終於恢復成純凈的淺淺淡淡的白色,月澤也如虛雲般倒在祭台上。終於解脫了,嗯,全身心從裡到外就像是變成一層薄霜似的雲,輕,輕,全部只有這一個感受。月澤輕嘆口氣,閉上眼想好好睡一覺。而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聖君和無憂同時接住月澤。

月澤的形體已經不穩定,從手指開始在一點點變得透明。

聖君:「月澤!」

無憂:「月澤,你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月澤擠出一絲笑容,從懷裡掏出冰魄遞給聖君。同時月澤滑入聖君懷裡,對聖君淺淺說到:「為啟月子民,我心甘情願。你一定要保證,幫助無憂,助他坐穩祭神之位。聖君,我知道你一定是位明君,請你做到許我的諾言。」

聖君:「月澤,我會做到的,你別離開我們,你也曾答應我,看著我如何把祈月變成花海四季,國富民安的昌平盛世的。你也曾答應我的,你別離開我們!」

月澤:「聖君,對不起,我可能要食言……」

月澤伸手去握無憂的手腕,無憂忙遞上來,握住月澤的手。

月澤:「無憂,對不起,不能看著你成為祭神,也不能跟著你一起修行,當初老祭神帶我回無憂閣,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有種莫名的感覺,覺得我們似曾相識,覺得我們曾親密無間,也不知為何,我總想走近你,心裡又喜悅又悲傷,我曾問過老祭神,我從哪裡來,只是最終也沒能知道答案。無憂,我其實特別想跟著你修行,再看看啟月國的月亮,還有那月下的月隱花,我真懷念在菩提禪院的那些日子……無憂,聖君以後肯定是位明君,請你一定輔佐他。」

無憂:「月澤,別說了,你會好起來的。我現在就用慈悲曲救你,」

月澤:「無憂,這是我的宿命,也是劫數,凡有執念必墮苦海。你我生在這啟月國,消去執念,不就是解脫嗎?無憂,我走了,希望我們永遠不要再見面。」

聖君:「月澤,別說了,我這就帶你回菩提禪院,你會好起來的,你會沒事的!」

月澤:「聖君,對不起。我生前受盡情愛之苦,一生所求全被辜負,在悲苦絕望中死去,那時我就祈求神明,讓我生生世世絕情絕愛,永遠不要再世為人。聖君,謝謝你給我的溫暖。我知道被辜負是怎樣一種感受,聖君,對不起。前世那人告訴我愛是慈悲,我不懂,為什麼慈悲的愛如此傷人,直到在菩提禪院內,無憂告訴我說『這世上,有比男女情愛更暖心的東西,是對眾生的慈悲。』我才恍然大悟,前世那人給的愛是不能獨自屬於我的。聖君,你是啟月國的聖君,肩上扛著祈月子民的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聖君:「月澤,別說了。我懂!」

月澤:「聖君,這冰魄是我……我……」

月澤最終想說什麼,終究是沒能說出口,躺在聖君懷裡的月澤化作萬般星點悠悠蕩蕩飄向天邊純凈的滿月。

聖君保持著抱著的姿勢如雕塑一般,只有手中的冰魄發出一縷白光,融入聖君心尖。光芒之後,冰魄暗淡無光,看起來只是一個精緻的玉蘭花墜飾。

好久好久,聖君木頭人一般站起,仰望那明朗的月輪,手中的冰魄何時不見的也未曾發覺。

無憂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心口一陣劇痛,撕心裂肺的痛,他頭腦中似有一種混亂的記憶要掙脫出來,這記憶東突西撞,可這混亂的記憶到底是什麼?!

火月祭終於平安度過,血月被凈化乾淨,大家在經歷一場生死與動蕩的危險考驗,還未來得及慶祝重生的喜悅,一夜之間,啟月國變得天寒地凍,鵝毛大雪整整下了三個月,皚皚白雪覆蓋整個祈月城,聖君坐在聖宮裡,與癸丑,子契商量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應該如何應對,無憂在無憂大殿內握著老祭神給他的月光色手串發獃,月澤沒了,老祭神也沒了,這空空蕩蕩的無憂大殿內,只剩他一個孤家寡人。

嵐風站在殿門外,不敢進來,也不敢離開。

雪,在無聲的飄落,整個祈月城被銀白色覆蓋,城外的月隱花田散發著萬紫千紅的光暈,像極光,像彩虹,像鏡湖面上折射到的五光十色的日光。

這樣的月隱花在啟月國第一次見,可惜再無人欣賞這樣的奇景。

因為欣賞的人已消散在風物里。

許清宛獨自站在月隱花田邊,目光空洞,獃獃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月澤,對不起……」

「月澤,對不起……」

「月澤,對不起……」

許清宛像是被抽光所有力氣,又像是被融化的雪人,一下子蹲坐在地,臉埋在雙手裡,隱忍著抽泣。

在這陌生的國度,她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此真心待她的朋友!

那個笑起來溫柔清雅的月澤,永遠永遠只能活在她記憶里!

後來許清宛想,也許她活該被丈夫拋棄,因為她也丟棄了真心待她的月澤。

縱然這因果是顛倒了,可只有這樣想,她心內的愧疚才不那麼壓得她喘不過氣。

真好,她被拋棄過,她無數個夜裡,想到月澤的時候,就這樣苦笑著想著。

癸丑在枯月閣內,一遍一遍擦拭著手中的冰魄,神情木訥,動作機械,彷彿那主宰身體的魂魄已經破碎。

老巫師依然纏附在那根紋路古怪的權杖里,他真恨透了無憂閣!原本有些幻化成形,可被老祭神死前封印在這權杖里,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掙脫封印!

老巫師:「怎麼,你捨不得聖女?!我們的目標還未實現,你收起那點沒用的情緒吧!」

癸丑雙眼充血,彷彿惡狼盯著獵物,手掌突然握緊冰魄,身體繃緊的有些顫抖,盯著盯著忽然一陣狂妄的苦笑。

癸丑:「沒用的情緒?!我看沒用的是你吧!不是信誓旦旦地要無憂身敗名裂,歸於暗月嗎?!老巫師,這結果,可不是我想要的啊!」

老巫師:「你以為我想要這樣的結果?!我可真低估了你那高貴聖女的犧牲,竟然用精魂凈化血月!」

癸丑:「你閉嘴!如果不是你,月澤不會死!」

老巫師:……

癸丑:「既然你這麼無能,我們的合作,到此結束!」

老巫師:「癸丑,我權當你此時情緒激動,不跟你計較,生死契既然已經鏈接,就不是你說結束就結束的!」

老巫師話音還未落,癸丑已面色蒼白,死命握著冰魄,眉眼扭曲,隱忍著極大的痛苦。

悲憤之下有勇夫!

癸丑不知哪來的力量,指尖凝聚,從心尖抽取三分靈力,濃烈的純色光芒快如閃電劈向紫黑權杖,老巫師一聲悶哼,像是受了傷,癸丑心尖的痛感緩解許多。

老巫師:「癸丑,你!」

癸丑像魔鬼一樣獰笑著。

癸丑:「我說過,我不跟沒用的人合作!

老巫師:「這可由不得你!」

權杖消失,癸丑眼中閃過一抹狠厲,曜離站在枯月閣外,等待著主人的命令。

啟月國的花海和溫暖不知是隨著火月祭的結束而消失,還是隨著聖女月澤的消失而消失,總之,大家以為三個月的雪下完以後,冰化了,雪沒了,啟月國就會恢復成以前的樣子。可惜三個月以後,一年以後,十年以後,甚至幾十年以後,啟月國都是天寒地凍,冰雪覆蓋。那三個月的雪沒有化哪怕一片。

國中聖賢慌了神,民間紛紛傳言,國中肯定有誰啟用了禁術,只有偷偷使用禁術才會出現這種情況。萬名月隱師聯名上書聖君,要求徹查使用禁術的人,並且要求嚴懲,告訴閻羅天子,打入絕域地獄。

聖君遲遲沒有正面回應萬人聯名的上書,只是一再放出口諭,正在嚴查。這件事餘波漸漸消下去,只是嚴寒還在延續,冰天雪地的白,寒風地坼的冷,就像火月祭就發生在眼下,時時刻刻讓參與的人記得,永不能忘。

癸丑自火月祭后,一步登天,成為聖君身邊最得力的助手,最忠心的臣子,祈月城內無論大事小事,癸丑都會參與。枯月閣內,供著的那位老巫師也好像銷聲匿跡一般,就像是從來沒有這麼一個怪物存在。只有獨自一人,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癸丑才會對著冰魄發獃,滿臉的傷心欲絕。

無憂自火月祭后,第一年的時間全力以赴整頓無憂閣,分派月隱師們前往啟月各地去安撫子民,收服惡鬼。重建各個地方的月隱花田。第二年的時間,無憂稍稍坐穩新祭神的位子,為啟月國增添人口,在人間各處遊盪,尋找適合啟月國的魂靈,這一年,無憂為啟月國尋覓十個魂靈,在神樹下,透過月光為這十個魂靈洗禮,為他們重生。

第三年起,啟月子民們已經稍稍適應了冰雪下的嚴寒,聖君帶領臣民勵精圖治,月隱師們有安穩的環境修習,月隱花們難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光華璀璨,色澤純凈。

無憂漸漸開啟閉關,除非有事情,嵐風通報他,其餘時間就閉門在無憂大殿內,把無憂閣內收藏的典籍經典細細研究,慢慢琢磨,修習除了修法術,最核心的也就是修心,也許修習的真諦就是修心吧。無憂像是個安靜的草木精靈,沒有情緒的波動,沒有愁悶,沒有笑臉,甚至連雲淡風輕都看不到。

第四年,第四十年,第一百年……時間若按年算,快的好像白駒過隙,可若按天算,卻慢的像是地久天長。

一轉眼已經一百個年頭,無憂還是那一襲青衫,眼睛還是澄澈如幽泉,只是增添了時間的沉穩,修行者的恬淡豁達,這一百年來,沒人看得懂他,哪怕嵐風在他身邊時刻不離,也只是練就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默契。

一百年的後半歲月里,無憂不是閉關就是在外遊歷,超度一切惡鬼,為修行欠佳的月隱師們講經說法。無論是惡鬼還是低下的月隱師,無憂只抱著一種態度:寬容且慈悲,渡自身,渡萬物。

從火月祭開始那刻起,一百年了,有人想掩埋一切,有人想報復一切,有人想救贖一切。

可是,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不該發生的也已經發生,事後那些或明亮或齷齪的心思又有什麼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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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空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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