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chapter 4

火車鑽出隧道,窗外是一片蔚藍的海。

沿到海灘一路急馳,不用半小時就到了尖山站。趙寧靜在碼頭換乘了去玉景灣的船。

船靠岸時已經是下午一點。

趙寧靜拖着行李箱,抱着一滿袋法棍麵包下了船。

站在岸上回頭一看,桅杆密集的豎立,船尾紅旗招展。

順着石砌的棧道,走到一棵參天的古榕樹下,她右拐往山上走。

黎若冰給她的地址只有四個字:山頂黎家。

這個小島就是一座山,環山路鋪得平整油亮,兩旁錯落建著一些建築。

這些建築都佔據背山面海的有利地勢,門禁森嚴。

繞到山的另一邊,透過樹枝的間隙,可以看到藍色大海上的白帆。

然而,她越往上走,建築就越稀疏。

當她直覺到前方無路時,趙寧靜舉目四望,才終於明白黎若冰的地址為何那麼地簡短霸道。

面積闊大而平坦的山頂,就只有一戶人家。

她站得遠遠的,可以看到灰色的樓頂尖角,除此之外,就只見築高的圍牆和黑色厚重的鐵門,將樓房包圍得固若金湯,外人難以窺見一斑。

找到密碼鎖,輸入黎若冰告訴她的密碼。「嘀」一聲,笨重的門緩慢無聲地往旁邊滑開,隱密的世界在趙寧靜的眼前開啟。

花葉繁密的花園,曲折的石板小徑,還有那幢復古的三層小樓。

小樓用復古的磚砌牆,窗戶明亮而寬闊,錯落有致的露台即使放在今天也仍屬於經典的設計。

屋內的設計也是低調卻奢華,傢具繁多卻不亂,擺設細緻講究卻不瑣碎。

趙寧靜順着中間的實木螺旋梯上到二樓,也沒有特意去選,就決定在二樓盡頭的一個房間住下來。

拉開厚重的遮光窗帘,趙寧靜不由得怔住。

窗外的遠處是陽光揮灑的海平線,越近的的海面越是湛藍,到了近處,近到她的腳下,便是峭壁與銀沙灘,沙灘的旁邊修建著一條木頭棧道,棧道那頭又延伸向大海。

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那裏原來應該是個泊船的碼頭,船當然不會停在這裏任海風和海水的鹽份腐蝕。

趙寧靜咂咂舌,船能停靠自家後院的有錢人。

她樓上樓下地參觀了一遍,廚房,餐廳,客廳,以及三樓閣樓和大露台,閣樓的窗戶在屋頂上,擺着一張大床,和一柜子的英文原版書籍。

她在這個房間戀戀不捨地待了很久,最終還是忍痛放棄了。這間房鋪了地毯,地毯已經發霉,如果要住進來,得花費很大的力氣。

這棟華屋果然如她所料,沒有可吃的東西。上山的路上,她也留意過了,沒有餐館店鋪或是超市菜場之類的。

幸好她未雨綢繆,帶來了一袋子法棍,今天先對付著,等把整棟房子收拾出來,再到處走走看看,就算是富人,也得吃飯吧。

她沒作多的停留就回到了二樓,沿着走廊逐個房間看過去,每個房間的景緻都差不多,其中面積超大的那間房,趙寧靜猜想應該是原來的主人房。到了倒數第二間房,也就是她隔壁的房間,她轉動門鎖,推開門走了進去。

和其他房間差不多的佈局,復古的鐵架床,舊式傢具……她的目光落到灰色的地毯上,到處散落着紙張和書籍,還有一些即食品的彩色包裝紙,用過的浸著油脂的紙貼。最噁心的是,地上丟著一個馬克杯,杯底留着烏黑的類似咖啡的液體。

趙寧靜蹲下身,撿起其中的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寫着她看不懂的公式。

她轉開目光,在床和牆的間隙里,露出一撮黑色的頭髮——

她嚇得鬆開手,紙飄落到地上。

她按著砰砰亂跳的胸口,大膽地往前跨出一步,卻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俯趴在地毯上,他的頭邊有一大灘乾涸了的褐色污漬。

趙寧靜的雙手捂到了嘴上,驚恐地睜大眼睛,後背一陣一陣地發寒。

她死死地盯着那裏,一瞬也不敢轉眼。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倒退,到了門邊,才轉過身,飛快地奪門而出。

安靜陰暗的老宅子裏,她聽到腳步聲,心跳聲和她急促地呼吸聲。

她的眼前開始閃過大片大片的櫻桃紅,即使她閉上眼睛,那一塊塊的紅斑仍撞入她的眼睛裏,在她的大腦快速的分裂成更多的紅斑。

她的呼吸一聲比一聲長,視線逐漸模糊,在她快要暈過去前,拉開了那扇大門。

陽光照到身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自己冷得僵掉的四肢可以動了,才打了電話報警。

站在路邊等警察的那段時間,她的腦子一直是空白的。

沒多久,警車呼嘯而至,兩個警察從車上下來,為首的中年警察神情肅斂,走到趙寧靜面前,確認了她是報警人。

又回到那個房間的門前,趙寧靜站在門外,低頭看着腳尖,眼睛不敢亂看,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警察從房間出來,高大魁梧的身軀擋在門口,「你怎麼確定裏面的人已經死了?」

「啊?」趙寧靜一愣,望向警察,發現他目光銳利地看着自己。她來不及多想,就脫口而出,「那個樣子,除了死——還能是什麼?」

警察說:「他只是睡著了。」

「睡着?」趙寧靜驚呼,「這怎麼可能——」

她的話還沒說話,房門透出的光被遮住,一個人逆光站在房門口,看不清臉。

趙寧靜驚駭地連連後退,直到背抵著欄桿。

「你們是什麼人?」那人說話了。

「警察。」

「警察來這裏幹嘛?」

「有人報警。」

「報警?!」

「報警說這房子有屍體。」

「屍體???」

「別緊張,真的屍體是不會說話的。」

趙寧靜聽着警察和那人的對話,恐懼漸漸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頭皮發麻,好像是闖了大禍了。

「誰報的警?」

警察指向她,趙寧靜連忙低下頭。

「你是誰?」

「房子的主人請我來照看這裏。」趙寧靜又揚起頭。

「我是屋主。」

「什麼?」

「我是房屋持有人。」那人加重了語氣,「這麼說你是不是明白了?」

「不——我——」趙寧靜很混亂。

「兩位跟我到下面,出示一下證件。」

那人轉身進裏面,拿了錢包出來,趙寧靜跟在警察後面下樓,還聽到那人在後面不滿地咕噥,「不會又要搞各種證明吧?睡個覺也沒招誰惹誰的,怎麼把警察給招來了,真是禍從天降——」

趙寧靜真想拿手把耳朵堵起來。

到了一樓,趙寧靜把身份證遞給了警察,然後看向那人,一樓是大落地窗,光線充沛,那人對着光,慵懶地倚著沙發靠背,最常見的白襯衫黑長褲,卻如安靜的夏夜裏,那種風輕雲凈的感覺。

這樣的人,幹嘛要睡在垃圾堆里嚇人啊?

「我只找到綠卡,如果讓我找護照的話,那你們可有得等,」他把綠卡給警察,「身份證也一樣,跟船票一起,不知道被我丟到哪個角落了。」

警察接過來看了眼,「中文名字。」

「黎若谷,虛懷若谷的若谷。」

趙寧靜的頭像被兩面鑼敲過,「咣呲」一聲,她脫口問道:「黎若冰是你什麼人?」

「同父異母的親姐。」

這是故意讓人不好接話嗎?趙寧靜說,「方太太托我替她短期看房。」

「方太太?」黎若谷想了一下才明白,「你說的是我姐?什麼方太太?還好我及時想起小外甥的名字,這才反應過來。」

姐弟間的親情真感人!趙寧靜差點鼓掌,「還好不用我幫你介紹。」

警察把證件還給他們,「既然沒事,我們就先走了。」

趙寧靜慚愧萬分地道歉,「真不好意思,害你們白跑一趟。」

話說完,一陣靜默。

「白跑一趟?」黎若谷哼笑一聲。

趙寧靜拿手擋住額頭,跟在警察身後,「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警車呼嘯而去,沉重的金屬大門也緩緩關上。

趙寧靜回到客廳。那個人還站在原處,接連地打着哈欠,見她回來,連忙說道:「除了吃飯叫我以外,其他時間盡量別打攪我。」

趙寧靜抱着手臂,「不不,放心,不會有人打擾你,我取了行李就走。」

「走?」

「既然有人,就不用別人來照看房子了吧。」

「別鬧了,我可沒空管這個房子。」

「你剛說你是屋主。」

「這能說明什麼?」

「屋主本人也在這裏。」

「這又能說明什麼?」

「你是主人都不想管,誰還想管?」

「我姐愛管啊,」黎若谷笑了一下,「我爸的話對她來講是聖旨,你不想管了可以,自己去跟她說。」

「好,我會說的。」趙寧靜拿出手機。

「提醒你一下,現在這個時間,我姐應該是陪着她的寶貝小兒子,去新加坡做國際數競的暑假特訓,只要事關她的神童小兒子,她都很神經質——」

趙寧靜放下手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氣,擠出一個笑說。

「我其實也有點神經質,」她說,「我寧願丟掉工作,也要出來度假的原因,就是我不能讓我自己變神經。所以,我不想在假期里還要伺候你們這些有錢人。」

「我沒錢。」

「啊?」

「你不是不伺候有錢人嗎?我很窮,」黎若谷說,「給窮人飯吃就不是伺候了,那是善良。」

趙寧靜拿手狠狠地搓了幾下臉,用力瞪着他。

他閉了閉眼睛,「請幫助饑寒交迫的我,即使只是一塊麵包——」

「大熱天的,你哪門子的饑寒——」

她說着話,覺得這氣氛不太對。抬頭去看,才發現他低垂著頭,一點一點地。走近去確認,是睡著了無誤。

她一隻手指戳到他的腦門兒上。

「唔——」他睜開惺忪的睡眼,舉手摸了摸腦門兒,「嗯——」轉頭看了眼沙發,倒下悶頭就睡。

趙寧靜站了兩分鐘,看着沙發上睡得像屍體一樣的人。

如果他睡覺不是這麼安靜的話,她也就不會報錯警了。

趙寧靜可以確定,黎若冰以前請的人只是把這裏當成一個住所,根本就沒有真心實意地管理這棟老宅;而黎若冰大概也從來沒看過她請的人到底盡沒盡責。

房子的主人,更不用說了。

她朝二樓看了一眼,來了三天了,如果不是麵包的數量在減少,她根本覺察不到這棟房子裏多了一個人。

他不止擅長隱身,作息也很奇怪,完全沒規律。

三個晚上,有兩個晚上被他那邊拖椅子的聲音吵醒。第三個晚上,她睜着眼睛,等着他那邊的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一響起,就過去警告他。

然而等到天亮,隔壁都靜悄悄的。她頂着黑眼圈下樓,就看到他精神奕奕地在廚房啃麵包。

趙寧靜幾乎是每天打掃一層,高效超負荷地在清理這棟積塵已久的房子。

也不知道以前的人是怎麼對待這裏的,地板和樓梯上鏟掉幾處黑色的口香糖,衛生間的水龍頭上長了綠銹,窗帘折褶里的灰大塊大塊地往下掉……

說什麼老宅子被精心照看,黎若冰為了對父親有所交待,請個人就算交差;拿人薪水住人家的房子的人,根本不愛護這裏;而房子的主人……

不管她在做什麼,他都是隱形的。

太陽逐漸西沉,趙寧靜累得連手都抬不起來。一走進廚房,卻只有那些已經變硬的法棍,胃裏一陣陣泛酸。

她抽出一根,怔了半秒,又按回去。

她敲著隔壁房間的門,力度從輕到重,頻率從慢到快,只聽到裏面說了聲:「進來。」

推門進去,目光搜巡一圈,在床上發現一團拱起的被子。

她再次確認時間,傍晚六點,什麼人在這個時間睡覺的?

「那個——」她提高了聲音,「我不想再吃麵包了,你告訴我哪裏可以買菜?」

半晌,被子裏發出一個含混的聲音。「菜市。」

「菜市怎麼去?」

「走着去。」

「我是問菜市在哪裏。」

等了一會兒,她把聲音又提高了些,重複問了一遍:「菜市在哪裏?」

「在哪裏不會去找嗎?答案長了腳會自己走到你面前來?」他一摔被子,坐起來,「你們這些人真是越來越沒救了,遇到問題只會來問別人怎麼辦怎麼辦?就不會試着自己去解決問題?」

趙寧靜怔愣了一下,眉頭緊皺,忍耐地望着那個坐着都快睡着的人。

她正要說話,卻見他突然睜開眼睛。

「出去!」

她差點被他吼得跳起來。

「沒想出結果前,不要再來浪費我的時間。」

趙寧靜鬼使神差地,竟然就老實地走出去了,還乖覺地幫他帶上了門。

走廊上光線暗下來,趙寧靜坐在地板上,抱着欄桿,兩腿穿過欄桿的空隙,懸在半空中。

那就繼續啃麵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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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雲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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