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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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棍麵包

黎若谷握著滑鼠,在提交界面點下最後一個按鈕。不到一秒,收到自動回復的Email,確認投稿成功。

他合上筆記本,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心情鬆快地下樓,看到餐桌上那袋法棍時,他一陣陣地反胃。

隨口調侃一句給他塊麵包,還真的頓頓給他麵包——

他拎起那袋麵包回到房間,數一數還剩下4根。正好手機響了,他開了衣櫃的門,隨手拋進去。

「Hello!」他斜躺在床頭,用腳踢攏櫃門。

「若谷,你在國內?」

黎若谷立即坐起來,挺直脊背,「您好!我剛回來幾天。」

「放暑假了嗎?」

「Sabbatical,今年不用教課。」【注1】

那邊沉默一會兒,說道:「一晃都六年了,時間過得太快。」

「是啊,」黎若谷問,「您和師母身體都好吧?」

「都好,你最近怎麼樣?」老師問道,「最近怎麼樣?Kagome晶格上的自旋液體有結論了嗎?」

「那個題目做完了,已經投稿,剛給您發過去了。」

「我過會兒看,你投到哪裏?」

「PRL。」【注2】

「結果出來告訴我一聲。」

「好的。」黎若谷又問,「年底科大的workshop您會參加嗎?」

「我會去,你那時還在國內嗎?」

「我計劃是在一寬這裏待半年,後半年去耀宗那裏。如果您到時要來,我去耀宗那裏的時間就再往後延一延。」

「好的,到時見。」

剛掛掉電話,房門口就出現一抹「倩影」,一臉欠她錢的樣子。

「交出來!」她說,目光很兇。

黎若谷又斜躺回去,「要我交什麼?」

「麵包!」她說,「放在餐桌上的。」

「我賠給你,多少錢?」

「四根麵包,40,我不接受現金賠償。」

「那你要什麼?」

「你得負責麵包能代替的三餐。」

「嗯?」黎若谷看着她,「總共幾餐?」

「四根麵包至少可以吃兩天,六頓。」

黎若谷輕輕地放下手機,翹起腿,慢慢說道:「你那麼會搶怎麼也沒發家致富?」

「誒?」

「你剛也說了,四根麵包價值40塊錢,兩個人要吃兩天,六頓,算下來平均每人每頓3塊錢,」

黎若谷說道,「你每頓3塊錢的伙食虐待了我幾天,接着我還得好吃好喝地照管你對嗎?」

「那你就別管好了,」她的嘴癟著,一臉委屈,「我們就看看誰更能挨餓!」

「我不能挨餓!那會死人的。」

「你以為我會管你嗎?」

說完,她的眼睛一眨,擠出兩滴眼淚。

黎若谷錯愕,用得着哭這麼嚴重嗎?他連忙說道:「至於嗎?不過就是一頓飯多做一個人的份量,這對你來說那麼難?住在一個屋檐下,就不能友好一點?」

「不過就是一頓飯?你天天蒙頭睡大覺,下午六點還在睡,醒了就只管吃,當然就那麼簡單啦。」

「下午六點,是紐約的早六點,瑞士的中午12點,我在睡覺也說得通吧,」黎若谷說,「你難道不知道地球上有時差這個東西?」

她愣住了。

黎若谷忽然想到,這也不是他的學生,不能對人家用這麼嚴厲的語氣。緩衝了一下情緒,再去看她,才發現她的樣子,就像是被人欺負得很慘。

眼角掛着淚,嘴唇委屈地緊抿著,唇邊有粒小小的痣,像鋼筆落在白紙上的墨點。

再看她的穿着,上身穿着絲質的深藍色睡衣,領口走了圈白邊,下身卻穿着牛仔褲,睡衣的衣角一半扎進牛仔褲里,一半露在外面。

「有人欺負你了?」他立即警覺起來,「難不成有人闖進來過?」

「啊?」她剛回神,又是一愣,「誰闖進來?」

「那你換衣服換到一半為什麼不換了?」黎若谷指着她的牛仔褲,「不是么?你看你睡褲換掉了,睡衣卻還穿着,不是有突髮狀況,你幹嘛不連睡衣一起換了?」

她一連舔了幾下嘴唇,「你去街上看看,今年有好多穿成我這樣逃命到街頭的人。」

「我聽着像是在諷刺我?」

「你想多了,」她說。

「我們來談談吃飯的事。」

她冷哼,「好,談談,談一談,飯菜就長腳跑到你面前了。」

黎若谷一愣,這語氣怎麼像是他常用的?

他是個不恥下問的人,「要怎麼做才有飯吃?」

「先得買菜,買米,買肉,以及所有的調味品。」

「那走吧,」他站起來,揣起手機。

她似乎沒反應過來,獃頭獃腦地問:「去哪兒?」

「買菜啊,米啊,肉啊,以及所有的調味品,」他說,「不去買,難道它們還能長腳跑面前來。」

走出大門,黎若谷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轉過身,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人,沒忍住說道:「你真的要穿着睡衣去街市?」

他的好心,換來她冷淡而簡短的三個字:「要你管!」

山下有一條街市,賣新鮮水產肉類,蔬菜調味品。最多的還是乾貨,沿着海岸建出一條長弧的居民樓,樓外是海,樓內是道路和集市。

黎若谷把她帶到這裏后,就一路跟在她後面,掏錢,拎東西,掏錢,拎東西。

一開始,她買完東西,也都要付錢的,然而不知道是她長得漂亮的原因,還是她穿着睡衣的原因,一條街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他很高興地看到,她從一開始的從容,逐漸局促,到後面臉上終於有些掛不住了,一路低着頭,付錢和取東西都由他來。

不到半小時,她檢查了一遍買好的東西,發現沒有遺漏就打道回府了。

黎若谷把一堆東西放到廚房,以為任務已經圓滿完成,正想回到房間,才轉身就被叫住。

「等等,」她倒拎起膠袋,把裏面的韭菜嘩嘩倒進一個盆里,連盆丟出來給他,「你負責洗這個。」

黎若谷站在水槽前,不恥下問,「怎麼洗?熱水洗還是冷水洗?熱水洗會不會導致韭菜裏面的什麼成份變質,或者說冷水的溫度不足以促發韭菜的某些成份引變有益的變化?」

「用手洗!」

她說完擠到他旁邊,擰開水龍頭接水淘米。

黎若谷看了眼韭菜里的爛葉子,又看了看白凈的米,「要不我來淘米?」

「說說米怎麼淘的?」

「用水沖乾淨就行了,應該就是這樣吧,」他想,還能多複雜。

她抬頭,「洗你的韭菜。」

她繼續淘米,每次都把水濾干后,再接水洗,反覆了有十幾次,淘米水從米白變成了清水,她才倒進鍋里,也不接電煮。拿了個碗出來,把熟的鹹蛋黃剝出來搗成粉碎,又不斷地加各種不明液體和不明粉末進去,混合成一個碗黏黏糊糊的不明濃稠液體。

做完這些,她的身體不自然地僵了一會兒,臉頰似乎有點紅。

很快,她又恢復如常,轉頭對他說道:「給你個簡單的事。」

「什麼事?」只要別讓他去碰那些腐爛的葉子,怎麼都好。

她埋頭將碗裏包了漿的雞翅抓勻,鍋里倒油,點着了爐火,「注意鍋里的油,如果油滾了我還沒回來,你就把雞翅放進去,其他就不用管了,夠簡單吧——哦,記得要筷子不要沾水。」

黎若谷望着鍋里的冷油,還有那一碗粘粘糊糊的液體不像液體的鬼東西,驚駭地連連擺手,「不,不,這個太難了!」

「這還難?那什麼簡單?吃最簡單,對嗎?」

「我說過了,這種事我不擅長。」

「你是不是打算以後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趙寧靜說,「我不管你以前是過的什麼日子,但是力所能及的事,你必須要做。」

「我說過了,做飯我不在行。」

「那你什麼事在行?你說!」

「說了你也不懂啊。」

「多高難度?說來聽聽!」她叉腰轉身。

黎若谷被迫說道:「自旋液體,弦網凝聚,量子場論,張量範疇學……」

只聽她冷哼一聲,「有沒有簡單一點的。」

「簡單一點的?」

「比如拖地,換燈,修馬桶煤氣等等。」

「簡單的就是大爆炸。」

「……什麼東西爆炸?」

「宇宙,」黎若谷說,「宇宙最初是個奇點,爆炸后炸出各種粒子,粒子溫度降低,又變成原子,原子再變成分子,分子組成了一切物質,然後就有了星系……」

「講完了嗎?」

「講完了。」

「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那麼厲害,會光和作用嗎?」

「當然不能,我又不是植物。」

「既然不能,就站到這裏來!」她站在一旁,指著油鍋前面,「做不好這件事,就不給你飯吃!」

黎若谷還想垂死掙扎的,可她着急地跺了幾次腳,警告地瞪他一眼,就一陣風一般地跑了出去。

廚房只剩他一個人,和一口正在受熱的油鍋。他對着鍋,緊張地舔著嘴唇,「你最好慢點傳熱,一會兒她就回來了。」

他的大腦因高度緊張而空白,當鍋里的油開始從底部冒起一串白色的汽泡,他開始搓手,不停地搓手,並回憶她說的話,把雞翅夾進鍋里炸。

他的手鬆了握,握了松,反覆幾次,才拿起了擱在碗上的那雙筷子。然後他滿懷希望了看了眼廚房的門口,她還沒有回來,而鍋里的氣泡越來越多,從底部往上沖開。

完了完了,油沸騰了!

這代表油溫超過了200度,不能再耽擱了,硬著頭皮去夾雞翅,誰知道包漿滑溜溜的,剛夾住就「哧溜」滑了出去。

※※※※※※※※※※※※※※※※※※※※

注2:Sabbatical,學術休假。美國高校的福利之一,教授工作6年可以有一年不用教課,帶薪去其他學校進行學術訪問。

注1:PRL,PhysicalReviewLetters國際一區物理學術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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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雲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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