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紙
「這就是紙?」
昭厲望着眼前一疊潔白如雪,又輕柔如紗的紙張,自己差點成了智障。
這東西,簡直就是神物。就是最好的玉放在紙上,都輸紙三分白。
這是一疊竹紙。
絳縣盛產竹子,秦牧凌亂的腦海中,就跳出了竹紙的製作流程。
他安排羋素去買糧食招工匠,就是為了製造竹紙。
製造地點,他安排在了羋家村。
這些日子以來,他在羋家村和絳縣縣城兩處來回跑,分別指導工作。
好在兩地間隔不遠,走路也就一個小時,再加上縣尹為他特意配了一輛馬車,更是大幅度縮短了時間。
昭厲尊重秦牧的個人生活空間——這也是君子的起碼德行,所以他一直不知道秦牧在羋家村做什麼。
今天秦牧請他過來,他才第一次見到「紙」。
竹紙,是用嫩竹做原料製成的紙。
宋朝趙希鵠《洞天清祿集-古翰墨真跡辨》:「若二王真跡,多是會稽豎紋竹紙,蓋東晉南渡后難得北紙,又右軍父子多在會稽故也。其紙止高一尺許,而長尺有半,蓋晉人所用,大率如此。」
王羲之父子寫書作畫用的就是竹紙。
竹紙種類繁多,其最佳為「玉扣紙」。秦牧選擇的技術,就是做玉扣紙的技術。
在連麻紙草紙都沒有的戰國時期,巔峰的「玉扣紙」憑空出現,這讓昭厲怎麼能不震驚!
這就是紙,這麼白,這麼輕,這東西能寫字嗎?
秦牧看出縣尹的疑惑,他也不多說,只是隨手拿過一張白紙,鋪在案几上。
然後秦牧拿起毛筆——這時候已經有毛筆了,不過秦牧這一支筆,是他自己做的,用的是後世工藝,這才能和竹紙完美配合。
墨汁他也配了出來,順手還做了一個硯台。
文房四寶,俱在眼前。
秦牧手起筆落,一氣呵成。
昭厲看的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這就是秦先生的文章,秦先生的畫作。
只見潔白的紙張上,一輪圓月當空懸掛。月下,一葉扁舟隨波逐流。舟上一人,仰望星空,負手而立。
寥寥幾筆,一種清冷神秘,又引人無窮遐思的景象,出現在眾人眼前。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秦牧還題詩一首。
昭厲忍不住讀了出來。
這時候的文體是「賦」。
比如著名的《離騷》: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這樣兮來兮去的。
秦牧用的文體,是「詩」。準確的說,他這首詩,來自唐朝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這首詩在歷史上很有地位,號稱「孤篇壓全唐」。
秦牧提取了其中的八句,再配上這幅神秘的山水明月畫,讓整個作品有了靈魂,有了神韻。
這樣的藝術表現形式,在當前這個時期根本沒有。
可是藝術就是藝術,秦牧不知道自己怎麼有這麼高明的繪畫書法技巧,反正他心有所感,筆如神助。
唐詩宋詞之前,是漢賦,漢朝接着秦,秦接着戰國。在藝術發展上,唐詩等於站在了戰國「賦」的肩膀上,這是一種藝術的發展,藝術的提升。
昭厲是著名的公子,他有足夠的文藝鑒賞力。
筆墨紙硯,以及其代表的內涵,昭厲這下通過一幅畫,一首詩,全明白了。
這是劃時代的寶貝呀!(作者想來,如果歷史上真有這麼一段情況,那麼昭厲一定會喊出這句話。紙的出現,無論怎麼評價,都是劃時代的一件事。)
昭厲頓時意識到,紙,比起曲轅犁翻斗水車,更高明了不知多少倍。這倆根本無法放在一起比較。
沒有曲轅犁,還有原來的犁,沒有翻斗水車,用瓮也能取水。
可是沒有紙就不行了。沒有紙,無法把文字方便的傳遞。
「學富五車」時期,車上的書可不是紙做的書,那都是竹簡書。五輛牛車,能拉多少竹子?每根竹子上能寫多少字?
(這五車竹簡,估計連作者的一本小說都寫不下。^_^)
昭厲一時被紙,以及秦牧的藝術創作,震驚的失去了魂魄,呆在當場。
這時候,羋素忍不住偷偷拉了拉姐姐的衣袖,悄悄問道:「姐姐,這上面寫的啥呀?」
「我也認得不全。」羋華稍微認識幾個字,可是她認不全秦牧的這首詩。
「秦牧,你寫的什麼呀?」羋素連忙靠在秦牧耳邊偷偷問。
「這是一首詩,題目是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這五個字每個字都代表一樣具體的事物,所以羋素頓時就明白了。
不過她掰着手指一數,發現這隻有五個字,那上面的字可不只是五個。
她連忙問道:「上面好多字,怎麼你就說了五個?」
「那五個字是題目。剩下的是詩文。我念給你聽。」
隨着秦牧的吟誦,羋素瞬間就感受到了那種亘古而來的神秘氣息。
「是啊,這個月亮是什麼時候才有的呢?是人先看到月亮?還是月亮先看到了人?」羋素頓時好奇起來,她不由得問道:「秦牧,你說,是月亮先有,還是人先有。」
羋素的話,驚醒了震驚中的昭厲。
俗人就是俗人。秦先生這首「詩」,不論題材還是文字形式,都是楚國,乃至當今天下各國沒有的。
這也是劃時代的事情,和紙一樣,重要無比。
羋素問的這個問題,雖然本質上也是秦牧寫的,但是她一個小巫婆說出來,就好像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特別粗俗。
昭厲雅不願這個時候,自己純粹而高雅的情懷,被羋素這個小巫婆拉低了藝術水準。
看來,秦先生不能和羋家姐妹多待。待久了,沒準被拉低了層次。
而且秦牧最近拿出來這麼多神仙器物,曲轅犁,翻斗水車,各種農用工具,這些還可以等等,但是紙一出現,這個就不能等了。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必須帶着秦牧去壽春,去楚國都城。
「紙」是劃時代的產品,這個東西意味着什麼,昭厲很清楚。
他要和秦牧認真的談合作!
這樣的大事,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他必須和家中長輩取得聯繫。同時這件事必須告知楚王,這個人,也要引薦給楚王。
「秦先生,請跟我去壽春吧。」
「好。」秦牧一口答應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這個時代,也不知道自己曾經生活在哪個時代,只是既然來了,就要四處看看。
羋家村,絳縣,總不是自己該留的地方。
「秦先生,這樣的紙你有多少?」
「這是竹紙,竹紙有很多種,我這一種叫『玉扣紙』,是頂級的紙。不過製造紙的過程中,還有許多邊角料,不能做書寫用紙,但是也有大用。」
「噢?」
「請看!」說着話,秦牧取出來另一種紙。
這種紙和剛才的玉扣紙完全不同。
昭厲拿起來一看,這紙不但窄了許多,而且極為柔軟,彷彿虛不受力,上面還凹凸不平。即使昭厲今天第一次見到「紙」,他也明白這種紙不是用來寫字的。
「對我來說,這種紙更有用!」
這是秦牧做的衛生紙。
實際上秦牧造紙的第一目的,不是為了寫字,而是為了上廁所用。
他來到這個時空,最無法接受的就是衛生環境。
即使在縣衙,用着描金邊的金漆馬桶,可是卻沒有衛生紙。
現在這個時期,窮人擦屁股沒什麼講究,樹葉土塊都可以。
有錢人呢,就用廁籌。就是小木片刮的平順點。
這東西秦牧發現自己一輩子都沒用過,這實在是太讓他無法忍受了。
為了自己的屁股,他也得造紙。
現在一事不煩二主,造衛生紙的同時,也就順便造出玉扣紙,或者反過來說也一樣。對於秦牧來說,衛生紙和書寫紙,排名不分先後。如果放在自己身上,衛生紙的排名還要靠前的多。
昭厲漸漸的明白了秦牧的意思。這下他雙眼瞪大如牛。
什麼?這麼高貴的紙,你竟然用來出恭!
難道說,蓬萊國奢侈到如此地步。上廁所都用紙了!
如果秦牧知道昭厲這時候的心裏話,肯定會大力點頭讚許:「沒錯,我們就是上廁所都用紙!就這麼奢華!」
紙的出現,尤其是衛生紙的出現,極大的改善了秦牧以及秦牧身邊人的衛生狀態。
即使昭厲深感可惜,甚至感覺褻瀆了紙張的神聖,可是衛生紙比起廁籌,還真是舒適了好多。
他也馬上改變了衛生習慣。
這就更別說羋家姐妹了。
尤其是羋素,她這些日子一直忙前忙后,親手親腳的搭建著秦牧的造紙廠,這個造紙廠,在羋素心裏,也有自己的一份。
那自己怎麼能不大方的使用衛生紙呢。
秦牧造出來,就是給自己用的嗎。
「紙」的出現,如此劃時代,不論從文明延續這樣的高度來說,還是從個人衛生,這樣的小處來說,都是無與倫比的。
越是這樣,越是要保密。
所以衛生紙儘管方便舒適,卻處在縣尹嚴格的保密措施下。現在全世界能享受衛生紙的,只有秦牧,羋家姐妹,和縣尹四人。
昭厲抓緊時間安排全縣的生產工作,好趕緊帶着秦牧上都城。
三天之後,昭厲帶着秦牧,秦牧帶着羋家姐妹,以及一車「玉扣紙」,一車「衛生紙」,踏上了去壽春的漫漫旅程。
「世界好像又大了一些。」秦牧心裏泛起了這樣一種思緒。
他感覺這個時空,好像一個漆黑的地圖,如今自己能看明白的地方,似乎正在逐漸擴大。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
秦牧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會明白自己是誰,又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希望這一天儘早的到來!